男儿行(校对)第20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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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子已经看到了,还用你说?!”董抟霄狠狠瞪了斥候伙长一眼,喘息着质问。“怎么现在才来汇报?让撒出去的其他斥候呢?都瞎了眼睛么?”
  “宣慰大人恕罪!”斥候伙长被吓得打了个哆嗦,赶紧大声解释,“是方总管派出他家的斥候,拦住了咱们斥候。他说,说要给您一个惊喜。小的,小的是,是怕发生误会,才找机会偷偷溜过来汇报的。小的,小的……”
  “嗯?!”董抟霄眉头一跳,两眼之中寒光毕现。给自己一个惊喜?两军阵前,岂能如此儿戏?!况且自己跟他方谷子素来没任何交情,他方谷子上赶着拍自己马屁干什么?
  “会不会是,方,方某人察觉到一些端倪……?”亲兵百户董泽为人机灵,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提醒。
  闻听此言,董抟霄眼睛里的寒光顿时就减弱了许多,手捋胡须,轻轻点头,“如此,倒是董某小瞧了他。也罢,既然他已经来了,就让他跟儿郎们并肩破敌罢了!你带几个人,让他把麾下兵马先安顿下来。别靠得太近,至少,至少保持五百步距离。等会有了功夫,老夫会亲自过去跟他商量今日的战事安排!!”
  “是!”亲兵百户董泽点点头,翻身跳上坐骑,直奔方国珍部前来的方向迎了上去。后者带着两、三万兵马随身护驾,将其扣下来做人质的图谋,肯定是无法实现了。如此,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让方家军多出些力,给董家军当垫脚石!
  作为董抟霄极力培养的晚辈,他早已得了几分家族真传。在飞奔中,便在肚子里头想好了一整套说辞。然而,随着双方距离越拉越近,他忽然感觉到方家军的情况有些怪异。前进的速度越来越快不说,整个军队的正前方,还足足有一千五六百匹战马,在向前推进的过程中,缓缓汇聚成了一个完美的楔形。
  “不对,方谷子手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骑兵?”几乎在刹那间,百户董泽就霍然惊醒。战马喜欢干燥天气,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所以黄河以南各路大军,包括纯正蒙古军中,战马数量向来都不充裕。寻常探马赤军和汉军,除了斥候之外,则只有百夫长以上将佐才有坐骑可乘,其他低级军官和士卒,平素甭说骑马,连摸一摸马屁股的机会都混不上。
  然而,一向身为海上霸主的方国珍,麾下却突然多出来一支规模庞大的骑兵,这难道不值得奇怪么?更何况,这支骑兵看上去还训练有素?
  几乎出于本能,亲兵百户董泽就拨转了坐骑方向,带领着身边的随从,掉头便逃。他准备逃回自家本阵去,以最快速度向浙东宣慰使董抟霄示警。让自家族叔,一定要制止方谷子的人马继续靠近。然而,有数匹阿拉伯良驹,却以更快的速度追了过来。马背上的骑手从腰间掏出一把短短拐棍儿,左臂平伸为支架,右手果断扣动扳机,“呯!”“呯!”“呯!”
  “呯!”“呯!”“呯!”二十余把三眼短铳,将六十余颗弹丸,隔着十三、四步距离,打进董泽等人的后背当中,深入数寸。马背上的“方家军”骑手,则毫不犹豫松开右手,让尾端拴了皮绳的短铳自行坠落到腰间。然后迅速从鞍子下抽出一把又细又长的横刀,以更快速度,朝浙军的右翼冲了过去。
  “呜呜,呜呜,呜呜噜噜噜——”,“呜呜,呜呜,呜呜噜噜噜——”,“呜呜,呜呜,呜呜噜噜噜——”,海螺号继续吹响,如涨潮时的海浪般,一波高过一波。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马蹄声紧随海螺号声之后,势若奔雷。一千五百余名骑兵,从方家军阵前飞驰而出。排着骑兵最常用楔形攻击阵列,刺向自己的目标,果断而坚定。
  “迎战!命令无锡柳二,立刻给我转身迎战!”董抟霄看得两只眼睛都瞪出了血来,挥舞着腰刀大声咆哮。
  明白了,他全然明白了。怪不得方谷子毫不犹豫地就接受了他的邀请,原来,此人早就跟红巾贼狼狈为奸了,就等着寻找机会给自己致命一击。怪不得今天江湾新城的火炮,这么远就开始发威,原来就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分散浙军的阵形!
  “迎战,迎战!柳字营,柳字营全军右转,正面迎战!!”急自家主帅所急,董抟霄身边的亲兵们,也扯开嗓子,将命令一遍遍重复。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号角声,战鼓声,紧跟在呼喊声之后响成一片。军阵中,所有能传递命令的紧急手段,被董抟霄和他身边的亲信们用的个遍。然而,一切都为时已晚……
  布置在浙军右翼的毛葫芦兵柳字营,乃无锡第一富豪柳家联合周围三十几家士绅出面组建。人数虽然高达七千余众,却没接受过任何与骑兵对抗的训练。更何况仓促之间,他们也来不及将队形重新排列紧密。
  “嗖!嗖!嗖!嗖!”反应最快的弓箭手,硬着头皮射出一波稀稀落落的箭雨。对于上半身披着钢丝甲的骑兵来说,这种级别的攒射,简直就是在挠痒痒。冲在最前面的数名骑兵,每人身上至少中了三、五箭,却连晃都没晃一下。相反,他们镇定地伸开了右臂,将手中横刀翻腕向前,探成一只只骄傲的翅膀。
  “嗖!嗖!嗖!嗖!”第二波羽箭匆匆飞来,比上一波还要孱弱无力。冲在最前方的那十多名骑兵,平均每人身上又中了两、三箭。却依旧没有落马,反而仰起头,发出狼嚎的一样叫声,“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们一边大叫着,一边更用力地磕打马镫。带领身后一千五百多名弟兄,如同百万雄师。马蹄掀起的烟尘,扶摇直上,遮天蔽日。
  挡在马队前的毛葫芦兵们,几曾见过如此阵仗?再也发不出第三波羽箭,胆小一些的丢下角弓,转身便逃。胆大的则两股战战,抄起根长矛,在自家身前四下乱舞。还有一些胆子特别小的,既没勇气逃走,又没勇气抵抗。干脆大叫一声,丢下兵器蹲在了地上。双手抱头,身体抖得如同筛糠!
第374章
破贼(下一)
  望着眼前惊慌失措的对手,骑兵连长虎力黑心中猛然涌起一丝怜悯。想当年,他也曾在同一面旗子下,为同一伙主人而战斗。每天瞪着通红的眼睛,像一只猎狗般四处撕咬。而他自己,也曾经以作为猎犬为荣。因为阿速人祖辈们传唱的歌谣里就是这么说的,他们是大汗帐下最忠诚的猎犬,他们是大汗手中最锋利的弯刀……
  如果不是遇到朱总管,也许虎力黑这辈子都会和自己的父亲、祖父一样,浑浑噩噩,为蒙古大汗生,为蒙古大汗死。甚至他的儿子,孙子,曾孙,也会重复同样的生活。直到整个阿速部族的血液全部流干,直到最后一个阿速人倒在战场上……
  然而,不幸,抑或万幸的是,那个明叫朱八十一的男人,在黄河北岸,以绝对劣势的兵力,击败了他们。然后又大度地将绝大部分俘虏,委托北岸的堡主、寨主们,替大元朝廷带了回去。留下的只有亲兵百夫长阿斯兰,以及二十多个身负重伤,勉强抬回去肯定活不过三天的彩号。
  虎力黑恰恰就是重彩号的一员,他本以为自己很快就要死了。因为在他的记忆中,以往和自己受了类似程度重伤的同族,不是伤口感染而死,就是被上面的人下令提前结束了痛苦。他也的确亲眼看到,留下来的同伴们,一个接一个死去。但是,在任何人没咽气之前,朱屠户却始终没让大夫放弃对他们的救治……
  于是乎,在病床上足足喝了三百斤药汤子,抹了足足一百斤烧酒之后,虎力赤居然发现自己奇迹般地又活了下来。同时还发现,那些以往被认为必死无疑同伴,居然还活下来至少五成!
  这是如假包换的救命之恩!按照阿速人祖上规矩,他们此后,就应该是朱屠户的猎犬,朱屠户的弯刀,朱屠户让他们咬谁就扑上去咬谁,让他们杀谁就冲上去杀谁。然而,当他们凑在一起向朱屠户拜谢救命之恩时,对方却毫不犹豫地表示了拒绝。
  “你们可以留下做骑兵教官,或者领一吊铜钱做路费自己离开。离开的,只要今后不再跟朱某于战场上相遇,咱们就算两清!”虎力赤清楚地记得,当日刚刚从校场上练兵归来的朱总管,所说得每一个字。尽管他的记忆力向来不好,但那些话,和对方说话时坦诚的笑容,却深深地刻进了他心中,这辈子不可能再被擦出。“留下来的,按照我这边百夫长的标准发军饷。你们如果除了骑马砍杀之外,还有别的特长,也可以考虑留下来当个普通人,像其他人一样活着,试试为自己而活着的滋味。说实话,朱某从不觉得给人当猎犬是一种荣耀!朱某自己,也不需要一群猎犬!”
  像其他人一样活着!为自己而活着!从小到大,从没有任何人,曾经告诉虎力赤,他可以换一种活法。他的祖父为了大汗战死沙场,他的父亲为了大汗战死在另一个沙场。阿速人是为战斗而生,死在战场上几乎是一种宿命。然而,当另外一扇门忽然在眼前被推开时,虎力赤却发现,原来族中长老的教诲并不是对的,自己和自己的后人完全可以老死在床上,临终前子孙环绕……
  为了这扇被打开的门,虎力赤和大部分同伴,都留了下来。虽然一样是提着刀战斗,一样有可能某一天就死在马蹄下。然而,他却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完全不同了。他有丰厚的军饷,令人羡慕的军衔。他无论走到哪里,都因为娴熟的骑术和刀术,感受到无数崇拜的目光。他可以在休息日,大大方方地进教堂拜自己的正神,而不用怕喇嘛、活佛以及穆斯林教徒的干涉。他随时都可以选择退役,带着积攒下来的丰厚军饷,去淮安或者扬州城中开个铺子,守着老婆,生一大堆孩子……
  他手中的横刀是为自己而战,不是为了某个人主人,也不是为了某个神明。而对面,那张因为恐惧而变形的面孔,却依旧是别人的奴隶。晃动的长枪,给此人提供不了任何支撑,单薄的铠甲,在高速冲来的骏马前,也起不到任何防护作用……
  “轰!”在即将与对方相撞的一刹那,虎力赤轻轻抖了下缰绳,暗示战马扬起了前蹄。挡在他面前的那个毛葫芦兵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被踢得倒飞出去,于半空中溅落一串殷红。
  手中的横刀同时传来一记极其轻微的摩擦,那是刀刃与皮甲接触的效果。用水力巨锤冷锻出来的横刀,不费丝毫力气,就割开了另外一名毛葫芦兵的胸甲,沿着此人的左胸到右臂,拖出一条尺把长的刀口。
  “噗!”瀑布般的血浆,顺着伤口喷出了,溅起三尺余高。被横刀抹中的毛葫芦兵,踉踉跄跄在原地打了几个圈子,然后被后面陆续冲过来的战马踩成了肉酱。一杆斜向递过来的长枪,闪入虎力赤的眼底。他迅速拧了下身子,然后抡刀反撩。“当啷!”,儿臂粗的白蜡杆子枪身被一刀两段。上半截不知所踪,下半截被其主人握在手里,像根烧火棍般来回比划。
  另外一匹战马疾驰而过,“烧火棍”的主人被高速掠过的钢刀扫中,惨叫着死去。整个敌军的阵列,被撕开了一条两丈余宽的口子,虎力赤带着七八名弟兄继续高速向前穿插。更多的淮安军骑兵则顺着这个口子涌进来,将沿途碰到的任何活物用钢刀切成碎片。
  “呯!”一杆投掷过来的短矛,击中他的护心镜。虎力赤被砸得在马背上晃了晃,然后继续挥刀向前。骑兵对付步兵,关键在于速度。他没有心情看是谁偷袭了自己,也没有必要。如果那个人不肯逃走,肯定会被陆续冲过来的战马活活踩死。一匹可充作战马的蒙古良驹,至少有六百斤重,再加上一名一百五十斤上下的骑手,十三四斤的钢丝软甲。高速疾驰中与人的身体相撞,结果根本不会有任何悬念。
  的确没有悬念,来自身后的惨叫声,可以清晰地证明这一点。虎力赤猛然挥刀,砍掉一名原地发呆的长矛手的胳膊。然后又一提缰绳,从背后将一名军官模样的家伙用马蹄踹飞。两个毛葫芦兵忽然躺在了地上,一左一右试图砍他的马蹄。训练优素的战马不需要任何人的提醒就跳了起来,从二人的身体上飞掠而过。战马后腿落地处,正是其中一人的躯干。上千斤的冲击力,足以令此人当场气绝。另外一名毛葫芦兵则被后续冲过来的马蹄洪流淹没,转眼间,尸骨无存!
  又一名毛葫芦兵像没头苍蝇般,从虎力赤面前跑过,不幸被他的刀刃扫中,瞬间失去半条性命。两名毛葫芦兵在战马身前撒腿猛跑,双腿舞动得像车轮一样快。然而,两条腿终究跑不过四条腿,虎力赤的战马从他们两人之间冲了过去,留下一地血迹。
  眼前猛地一空,十丈之内,再也没有任何阻挡。第一支毛葫芦兵的队伍被硬生生凿穿了,前后绝对没超过一分钟。正当虎力赤准备追着溃兵的脚步扑向下一个敌军的阵列时,身后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唢呐声,“哒哒哒,嘀嘀嘀,哒哒哒哒……”
  这是淮安军特有的传令方式,不同的节奏,代表着不同的指示。“右转,跟我来!”不远处,另外一名骑兵连长,迅速破译出了唢呐声试图传递的意思,拉偏马头,以自己为先导,带动整个骑兵阵列开始转向。
  “右转,跟我来!”虎力赤用生硬的汉语大叫,带着麾下弟兄,紧随其后。在十多个连长的配合下,整个骑兵阵列,由正南向西南。巨大的楔形冲击阵列,像怒龙般来了个大摆尾,将柳字营毛葫芦兵剩下的人马,如扫落叶般扫进血泊当中。而怒龙的头颅,则毫不迟疑地扑向了最终目的地,摆在董家军阵前的那些弩车、炮车、冲车和火药车!
  “蒙古军,上去挡住他们!上去挡住他们!”直到此刻,董抟霄才从当头一棒中还过神来,举着象征着权力的宝刀,声嘶力竭地叫嚷。
  来的不是方家军,是淮安军!是朱屠户麾下的淮安军!是淮安军的骑兵,偷偷混在方谷子的队伍里,偷偷地靠近了自己,然后突然亮出了刀子。
  这一招,恶毒无比。令董抟霄根本来不及做出正确反应。在看到柳字营被骑兵冲垮的那一瞬间,甚至本能地想要转身逃走。
  倒卷珠帘之势,可不是轻易能遏制得住的。如果淮安贼军的将领经验再丰富一些,绝对可以驱赶着溃兵,直冲他董某人的本阵。到那时,恐怕他董某人唯一的对策,就是调动中军的全部弩手,将自家溃兵和冲过来的淮安骑兵无差别射杀!并且这一招还未必管用,装填缓慢的擎张弩,顶多只有两次发射机会。而第一次,恐怕完全都要落在自己人身上。万一剩下的那次遏制不住对方的攻势,等待着董某人的,就是死路一条。
  好在对手指挥骑兵的经验不够丰富。好在他们和董某人一样,对火器甚为忌讳。有了这一瞬间的喘息机会,董某人就完全可以再将局面搬回来。毕竟,董某人手中,也有一支完完整整的蒙古骑兵,董某人身边,还有一个完整的万人队,以及四五支规模不等的毛葫芦兵!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低沉的号角声里,三千轻易不会投放入战场的蒙古兵,斜着扑向前方,扑向自己家的弩车和炮车。他们不光有数量优势,他们还有祖上遗留下来的,百战百胜的威名。想当年,三千纯正的蒙古骑兵,绝对可以将三万宋军打得丢盔卸甲。而三万蒙古骑兵,则可以从长江北岸一路打到崖山……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嗒嗒嗒……”仿佛与蒙古兵的牛角号相应,江湾城下,也传来一阵清脆的唢呐声。目光透过重重硝烟,董抟霄惊诧地发现,那支背靠护城河列阵的淮安步卒也动了起来。寥寥两千人的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缓缓向前,仿佛自己身后,还跟着千军万马!
第375章
破贼(下二)
  “该死!”董抟霄紧皱眉头,低声唾骂。
  对手在指挥骑兵方面严重缺乏经验,然而在对火器的了解方面,却明显是个行家!居然于命令骑兵转头扑向浙军火炮和弩车的同时,调动步卒向前推进。如此一来,无论他的骑兵最后是胜是败,短时间内,浙军的炮车和弩车都无法再发挥作用。而淮安军手中那种双轮轮小炮车,则可以和步卒们一道,从容地布置到最佳射击位置。
  “可以让宜兴毛葫芦兵从左翼顶上去,挡住淮贼!”
跟在董抟霄身侧的一名幕僚急自家主人所急,凑过来,低声提醒。
  淮安军的骑兵即将冲入浙军的炮阵,蒙古骑兵也顶了上去。在他们分出胜负之前,谁也无法正中央通过战场。但浙军毕竟在人数方面占据绝对的优势。从自家队伍最左翼调动一哨兵马绕路前行,刚好能横在淮安军的骑兵和步兵之间,令他们彼此不能相顾。
  “传令给王可大,让他带王字营绕过骑兵,迎战淮贼!”董抟霄果断纳谏,咆哮着,将令旗塞进传令兵之手。
  “大帅有令,王字营出战。绕过骑兵,迎战淮贼!”身后背着数面认旗的传令兵,立刻策动战马。一边朝自家左翼的宜兴毛葫芦兵队伍狂奔,一边扯开嗓子大喊。
  “大帅有令,王字营出战。绕过骑兵,迎战淮贼!”董抟霄的亲兵们也紧随其后,扯开嗓子,将命令一遍遍重复。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牛角声再度吹响,紧张得令人窒息。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战鼓惊天动地,声声急,声声催命。
  从几种不同途径接到了命令的宜兴毛葫芦兵们不敢拖延,在其义兵万户王可大的率领下,大步向斜前方走去。他们的武器大多数为长矛和朴刀,也有几百把竹臂步弓。在装备方面与,缓缓推进过来的淮安军相比,劣势非常明显。但凭着着双倍的人数,将对手挡住一刻钟左右,应该不成问题。
  一刻钟,已经足够双方的主帅重新调整部署。
  作为一名百战宿将,董抟霄清楚地知道此战关键在哪儿。龙腾虎跃的淮安骑兵也好,如墙而进的淮安步卒也罢,他们都不会是真正的杀招。真正的杀招,肯定会来自正继续从正北方向朝自己靠拢的方家军。姓方的既然跟淮贼勾结,就一定是准备置自己于死地。否则,万一自己撤回浙东,方贼将独自面对所有报复。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方国珍的帅旗,却在距离浙军右翼三百步外,忽然停了下来。整个队伍缓缓向东向西延伸,仿佛剩下的战事已经跟自己无关一般,在旁边好整以暇地看起了热闹。
  “方谷子到底要干什么?”董抟霄被对方举动弄得满头雾水,已经举到半路的令旗,迟疑着停到了耳根处。
  如果方谷子不继续向前推进的话,自己就没有必要命令剩下的所有队伍立刻做出调整。否则,万一江湾城方向发生新的变故,浙军的反应难免会慢上半拍。
  还没等他做出最后的决定,忽然间,耳畔传来了一声闷响,“轰——!”,一刹那,地动山摇。
  是骑兵!双方的骑兵终于正面撞在了一起!无数目光,包括董抟霄自己的目光,刹那间都不由自主地从战场右翼转回到正前方,努力从两团暗黄色的烟尘当中,分辨自家袍泽的身影。
  左侧由东南迂回过来的那团巨大的烟尘是蒙古骑兵,他们拥有百年不缀的威名。右侧自正北方杀过来那团小了足足半号的烟尘是淮安军,他们当中,很多人在一年之前,恐怕根本没接触过战马。双方在声势和规模上,都不属于一个数量级。胜负的趋势应该非常明显!
  然而,令大伙感到惊诧的是,包裹着骑兵的两个暗黄色的烟尘团儿,却头对着头,重重地顶在了一处。彼此挤压,迅速就合二为一,彼此间很快就分别不出半点儿界限。不断有战马的悲鸣和垂死者的哀嚎从烟尘最浓郁处散发出来,刺激得人头皮发麻,小腹不由自主地一阵阵抽紧,抽紧。
  在烟尘外侧,则是凌乱的炮车和弩车,以及其他各类攻城用具。可怜的弩手和炮手们,根本发挥不了半点儿作用,只能抱着脑袋,尽力远离暗黄色的战团。无论是淮安军骑兵,还是蒙古骑兵,都不会拿他们的血肉之躯当一回事。只要遇到,肯定是毫不犹豫地策马踩过去。对于前者来说,他们是生死寇仇。对于后者来说,他们从来就不是同类,死活跟自己没半点儿关系!
  “啊——!”一具胸前开了大口子的身体,忽然惨叫着从黄色的烟团中飞了出来。鲜血沿途如瀑布般飞溅,将众人的视线染得一片通红。
  “啊——!”“啊——!”“啊——!”“娘——!”“阿嬷——!”惨叫声忽然压过了所有马蹄声和金铁交鸣,充斥了整个战团。暗黄色的烟尘,则快速变成了粉红色,从地面扶摇之上,占据了小半个天空。
  天空中的云气,也忽然被染上了一团粉红,飘飘荡荡,随着风的方向,来回移动。好像无数不甘心的灵魂,眷恋着下面的沃土。猛然间,惨叫声再度被金铁交鸣声取代,“叮叮叮,当当当”,宛若狂风暴雨。
  一张无形的大手,就在狂风暴雨般的金属撞击声之后,悄悄地锁住了观战者的喉咙。令他们无法呼吸,无法移动,甚至连眼皮都无法合拢。就在浙军上下,都以为自己即将被活活憋死的时候,金铁交鸣声猛地加剧到了顶点,随即嘎然而止。左侧的粉红色云团四分五裂,变成无数股泥鳅,倒折而回。右侧的云团,则被拉成一条粉红色的蛟龙,张牙舞爪,威风凛凛。
  “阿卜——!”“阿卜——!”溃散的“泥鳅”们一边策马逃命,一边在嘴里发出绝望的呼喊,仿佛灵魂都已经破碎,只剩下了一具腐朽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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