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行(校对)第25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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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倪文俊已经胜券在握,哪里会答应这种愚蠢要求?撇撇嘴,冷笑着继续放箭。但是陈友谅却再也没给他瞄准机会,快速冲上最靠近自己的那座马脸,贴着内墙,与周围的叛军战做一团。
  他出身于赘婿之家,虽然打小被周围的同伴另眼相看,但幼年和少年时代却是衣食无缺,一身习武的底子也打熬得非常雄厚。因此无论体型和刀法,都远超过了周围的对手。三刀两刀,已经杀透了重围,踏着血泊,朝敌楼全速靠近。
  敌楼下的十几名守军残兵,看到自家金吾将军舍命前来相救,也立刻士气大振。分出一半儿弟兄死死挡住张翰,另外几人举起钢刀,冲着辘轳上的绳索乱砍乱剁。
  “射死他们,射死他们,一个不留!”倪文俊见状,气得眼眶欲裂。顾不上再放冷箭偷袭陈友谅,指挥着麾下弓箭手调整角度,冲着敌楼下方来了一次全方位覆盖。
  密密麻麻的羽箭飞上半空,然后又迅速掉头而下。正在举刀砍绳索的几名勇士瞬间被射成了刺猬,圆睁着双眼相继栽倒。
  辘轳周围的倪部叛贼,也被这一轮箭雨放翻了十几个。剩下的愣了愣神,本能地后退。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靠近外墙处的尸体堆中,猛然又跳起了一名天完勇士。三两步冲到辘轳旁,将冒着火星的手雷朝下面一塞。然后张开双臂,整个人盖在了手雷上面。
  “拉开他,拉开他!把手雷拿出来,捻子,捻子还很长!”千夫长张翰歇斯底里地大叫,用钢刀逼着手下弟兄去保护辘轳。然而,周围的贼人哪有视死如归的勇气?一个个哆哆嗦嗦地挪动双腿,半晌都未能靠近半步。
  “轰!”红光闪动,起吊铁闸的辘轳与勇士的遗体同时炸得飞了起来,四分五裂。
  “杀陈友谅!”千夫长张翰的眼睛立刻开始发红,像输光了的赌徒般掉转头,带领城墙上的叛贼扑向金吾将军陈友谅。
  辘轳被炸坏了,北门轻易无法再打开。但杀了陈友谅,效果也是一样。此人乃是全体蕲州守军的主心骨,杀了他,破城易如反掌。
  陈友谅虽然勇力过人,但毕竟不是西楚霸王。面对着一波又一波冲过来的敌军,很快就被逼得节节后退。而他身后,却还有数十名刚刚被甩开的叛匪,嚎叫着扑上前,恨不得把他立刻就剁成肉酱。
  “我是陈友谅,金吾将军陈友谅!”铠甲上接连挨了三、四刀,陈友谅终于察觉到了事情不妙。猛地吐出一口血,扯开嗓子大喊大叫,“老子是执金吾,天完国的执金吾。做官要做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老子够了,足了!来,杀老子,看老子先死,是你们先死?!”
  “呯!”一声火铳近距离射击,打断了他的疯狂。正堵在
身后捞便宜的叛匪,被散弹打得东倒西歪,厉声惨嚎。
  陈友谅身上,也挨了十几弹。多亏了铁甲和金丝软甲的双重防护,才没有被打成筛子。但剧烈的痛楚,依旧令他回过头来,冲着开火者破口大骂,“直娘贼,你没长眼睛啊?!要不是老子……”
  “事,事急从权!”太师邹普胜放下正在冒烟的大铳,趴在城墙内侧的箭垛上,喘得如同一个风箱。
第483章
抉择(下)
  “你怎么不再打准点儿!”陈友谅吐出一口血,跳过尸体,搀扶着邹普胜快速后退。
  对方那一抢虽然让他身上多处受伤,却也暂时将通道“清理”了出来。让他有机会摆脱追兵,去与正冲过接应的张洪生、欧普祥、于光、吴宏、王溥等人汇合。
  在他身后,千夫长张翰带领百余名死士紧追不舍,刀锋上的血浆淅淅沥沥洒得到处都是。陈友谅只跑出了十几步,就知道大事不妙。狠狠将邹普胜向前推了一把,然后转头劈剁。
  “当!”千夫长张翰举刀招架,被震得连退数步。陈友谅大叫着追上去,兜头又是一刀,将张翰左侧的喽啰砍掉半个脑袋。随即又是一记肘锤,将另外一名喽啰直接砸出了城外。
  脚下的尸体突然动了一下,双手抓住了他的大腿。陈友谅赶紧竖起刀尖,向下猛刺。身负重伤的倪部喽啰自知必死,居然不肯松手躲闪,咬着牙用胸口硬扛。陈友谅咆哮着继续挥刀下剁,一刀,两刀,三刀,终于将这个亡命徒的双臂切断,再抬头,一抹雪亮的寒光已经近在咫尺。
  “老子够本了!”陈友谅闭上眼,大叫着将刀尖向前捅去,准备跟对手来个玉石俱焚。刀锋如愿刺进了对手的小腹,想象中的疼痛却迟迟未到。他惊愕地睁开眼睛,正看见贴身侍卫长王溥将钢刀从敌军的胸口扯出来。
  于光、吴宏双双越过他,迎住一名叛军,呼喝酣战。御林军千户张洪生则从他的头顶跳过去,扑向叛军千夫长张翰。二人显然是旧相识,四目相对,火花迸射。手中的兵器招招砍向彼此要害,恨不得下一刻就让对方身首异处。
  “奶奶的,你们终于来了!”陈友谅用刀身支撑住自己,大口大口地喘气。按照淮扬人的手钟计算,刚才的恶斗其实只持续了短短三、四分钟。但是他却感觉自己仿佛走过了几百年。浑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涌满了酸涩。
  然而,老天爷根本没想过给他任何休息时间。很快,一股滚烫的血就溅在了他脸上。猛抬头,他看见御林军千户张洪生,被千夫长张翰卸掉了半边身子,剩下半边身子靠着城垛,鲜血如瀑布般往下淌。
  “老张!”于光红着眼扑过去,试图给张洪生报仇雪恨。千夫长张翰却不肯跟他拼命,果断退入其他叛贼的身后。“不要脸,没骨头,无耻下流的王八蛋!有种别跑,有种别跑!”于光气得破口大骂,高举钢刀紧追不舍。一名叛军死士猛地躺倒,身体快速滚动,刀刃直奔他的小腿。
  “当!”电光石火之际,余光竖起兵器挡了一下。紧跟着抬起战靴,踹断了此人的肋骨。另一名死士从侧面扑来,被他用盾牌挡住,随即一刀捅了个透心凉。第三名死士从正面扑上,被他拧身扫断了大腿。
  “嗖!”一支从城墙外射过来的雕翎箭贴着他的哽嗓飞过,带起一串殷红的血珠。于光疼得咧了一下嘴巴,举刀继续朝张翰猛扑。第四名死士被他当胸砍了一刀,开膛破肚。第五名死士紧跟着也被他送去见了阎罗。第六名,第七名……,忽然间,他觉得眼前一黑,全身的力气快速从脖颈处溜走,鼻子、嘴巴和耳朵里,同时淌出了黑色的血浆。
  “他毒发了!”千夫长张翰欣喜地大叫,带领喽啰再度上前,试图将于光乱刃分尸。身穿铁甲的于光猛然冲他眨了一下眼睛,丢掉盾牌,大笑着张开上臂……
  “当!当!当!当!”喽啰们的钢刀看在于光身上,将淮扬板甲砍得火花四射。接连吃了几刀的于光却丝毫感觉不到疼,侧身用护肩接了张翰一刀,然后抱起对方,重重地撞向两个城垛之间的缺口。
  “轰!”狭窄的缺口被撞出了一团红褐色的烟尘。高大魁梧的于光和满脸恐慌的张翰同时飞出城外,双双摔成了肉泥。
  “臭鱼!”吴宏哭泣着冲过去,对着城外大声呼喊。随即,咬牙切齿地转身,扑向周围的敌军。
  失去主心骨的叛军被杀得节节败退,吴宏的身上的板甲,也很快被砍得百孔千疮。他却根本不肯停下来清理伤口,双手挥刀,将敌军赶过马脸,赶上城楼。两名敌军再度成为他的刀下鬼,正当他准备扑向下一名对手,背后猛地伸过来一干长矛,从板甲破碎处刺了进去,深入半尺。
  “啊——!”吴宏大叫着一回头,将双手持矛的偷袭者带得步履踉跄。他大叫着挥刀,砍断已经弯成了弓形的矛杆,随即又是一刀,将偷袭者削去首级。十几把钢刀从四面扑来,将他淹没在寒光当中。
  “保持队形,保持队形。两两相护,两两相护!”陈友谅再度如疯虎一样冲入敌楼,扑向围着于光尸体乱刀齐下的敌军。一名叛匪被他在后腰上开了条口子,脊骨碎裂,像条蚯蚓般在血泊中翻滚。
  另外几名叛匪放弃对于光尸体的凌迟,齐齐冲他举刀。陈友谅毫不犹豫地向前踏了一大步,将正对着自己的那名叛匪劈得凌空倒飞。第二名叛匪的刀刃后半部,同时狠狠切上了他的大腿。被护腿的甲胄卸掉了大部分力道,只带起了一串淡淡的血雾。
  “去你娘的!”陈友谅扭头一刀,砍断此人的脖颈。又侧身一刀,将第三名围攻自己的人劈出圈外。第四、第五把刀先后砍中了他,砍破板甲和金丝甲,疼得他头晕目眩,半跪于地。剩下的叛匪大喜,纷纷举刀冲过来,准备将他剁成肉泥。
  “呯!”又是一声火铳轰鸣,一片铁砂贴着陈友谅的头盔扫过,将他身边的叛匪打得鬼哭狼嚎。
  “三哥,我来了!”张必先丢下发射完毕的大铳,扑上前,将陈友谅抱在怀里,掉头朝马道狂奔。张定边,欧普祥等人带着百余名残兵,搀扶起已经累瘫在地上的邹普胜,且战且走。
  “谁叫你们过来的,西城墙呢,西城墙不要了吗?赶紧给老子回去,回去!”陈友谅瞪圆了眼睛,扒住张必先的肩膀,大喊大叫。
  “跑了,皇上跑了!”张必先低下头,跟他对吼。眼泪和血水顺着两颊一起往下淌。“皇上自己刚才从东门跑了,咱们还拼个什么劲儿?快走,快走,再不走就再也来不及了!”
  “你说什么?皇上,皇上……”陈友谅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冷冷地看着张必先,眼睛里写满了绝望。
  “卖布的那厮自己跑了,把三千多妃子全都丢在了皇宫当中。文武百官也跟着全都撒了丫子,就把咱们哥几个丢在了城墙上!”张定边快步追过来,一边骂,一边从张必先怀里接过陈友谅,不由分说背上了后背。
  他怕陈友谅挣扎,因此双臂用了十分的力气。然而陈友谅却像被抽去了魂魄般,软软地靠住他,嘴巴里不停地嘟囔,“跑了,他真的跑了?他,他是咱们的皇上啊!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御林军千户张洪生没跑,太师邹普胜没跑,五千从池州赶来的精锐没跑,三百铁甲卫没跑,自己这个金吾将军也没跑。然而,天完国的皇帝陛下,当年连死都不怕的徐大哥,居然没等城破,就自个跑路了。这,让池州和安庆等地的南派红巾以后还有什么面目见人?这,让连日来战死于城头上的千秋雄鬼们情以何堪?!
  没有人回答陈友谅的疑问。残存的铁甲卫和御林军们,簇拥着,逃下北城墙,穿过蕲州城宽阔笔直的街道,以最快速度冲向城东。
  有大量的火把出现在城西和城北的敌楼中,那是蒙元官军和倪部叛军在庆贺他们终于破了城。大伙能听见来自背后的鬼哭狼嚎,大伙却谁也没有勇气再回头。
  城内的楼台馆舍中,也很快涌起了火光。那是一些地痞流氓在趁机发财。每当灾难来临,最高兴的就是他们,因为他们可以不受追究地去杀人越货,可以再一次轻松改变身份。
  被打劫的百姓们,则无助地嚎哭。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带着匆忙收起起来的大包小裹,像没头苍蝇一般随着人流四处乱撞。看到浑身是血的张必先等人从身边跑过,他们的眼里先是闪过一抹畏惧,随即,便涌满了无法克制的厌恶!
  “呸!”有人冲着陈友谅的脸吐了口吐沫。虽然半途落地,却将他羞得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天完国本来是为了保护百姓们而诞生,然而天完国从始至终,带给他们的却只有灾难。
  “放下我,放下老夫!”邹普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孱弱,却又充满了果决。“老夫不走了,老夫今天要死在这里!”
  背着他的御林军士卒,缓缓地停住了脚步。同时停住脚步的,还有数十名筋疲力尽的铁甲卫。他们缓缓地在街道正中央列阵,缓缓走向正在抢劫包裹的一伙流氓。毫不犹豫地挥刀,将陶醉在发财美梦中的“大侠小侠”们挨个一刀两断。
  “啊——!”忽然看到甲士们当街杀人,周围的百姓一哄而散。几伙正在发战争财的地痞,也吓得丢掉抢来的财物,低头钻进了深巷。
  “老夫今天要死在这里,你们,谁跟老夫一起去死?!”邹普胜又多余的问了一句,弯腰捡起一把流氓们丢下的菜刀,快步走向下一个着火的街道。斑白的头发,在风中四下飘舞。
  “三哥……”张定边松开双臂,冲着陈友谅满脸歉然地笑了笑,快步追了上去。
  “三哥,兄弟来世再跟着你!”张必先抬手在脸上抹了两把,也走向了邹普胜单弱的背影。
  “你们这帮王八蛋,没良心!”陈友谅破口大骂,捡起一根不知道谁丢下的门栓,踉跄着追了过去,“没良心,没义气,老子岂是你们想的那种人?死则死尔,老子是金吾将军,老子去了地下,也得走在阎王爷的前头!”
  “去死,一起去死!”剩下的铁甲卫和御林军见了,也纷纷跟上。总计只剩下的七十来人,还个个带伤。看上去却像是百万雄师。
  “轰——!”一颗流星从南向北,呼啸着掠过夜空。
  “轰——!”“轰——!”“轰——!”更多的流星拖着长长的火焰之尾,将夜空点缀得无比绚丽。
  数以百计的流星匆匆滚过,蕲州城外,忽然地动山摇。
  陈友谅猛地停住了脚步,抬起头,用力屏住呼吸,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他看见夜空中,银河横亘。
  今夜是个大晴天。
  今夜星光注定灿烂。
第484章
犹豫(上)
  “淮安军,淮安军来了!”邹普胜猛然打了个哆嗦,缓缓蹲在地上,眼泪像泉水一样沿着惨白的面孔往下淌。
  “淮安军,是淮安军的的火炮!鞑子完蛋了!鞑子这回完蛋了!”张定边、张必先等人也纷纷停住脚步,欣喜若狂。
  如此密集的狂轰滥炸,必出于淮安军之手。
  蒙元官兵也有大炮,但他们的大炮以笨重而著称,动辄四五千斤,轻易无法向前移动。而倪家军手中的六斤炮,满打满算也超不过十门,不可能打出如此霸道的气势。
  仿佛与他们的欢呼声相应,又一排炮弹凌空而至,砸在摇摇欲坠的西城墙附近,将城上城下的元军炸得鬼哭狼嚎。
  肯定是淮安军!只有他们的战舰上,才配备了如此规模庞大的火炮。也只有战舰上的火炮,为了避免船身被后坐力推翻,只能按照一定间隔陆续发射。所以打出来的炮声节奏感极强,仿佛唐鼓大家敲出的旋律。
  “轰!”一枚开花弹正中北门敌楼,将原本就垮塌了大半儿的敌楼彻底推平。碎砖乱木与弹片交织在一起,朝四面八方飞溅。凡是被波及者,无不筋断骨折。
  蒙元官兵被这兜头一通狂轰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个个像没头苍蝇般四下乱窜,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在几分钟之前,胜利对他们来说还像熟透的杏子一样唾手可得。然而短短几分钟后,留给他们的,却只有火焰和死亡。
  “站住,不要慌。进城,杀进城里去。淮贼来自江上,他们,他们一时半会儿根本登不了陆!”蒙元四川行省丞相答矢八都鲁被气得七窍生烟,轮刀剁翻了两个四下乱窜的百夫长,大声喝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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