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精校)第4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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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们对望一眼,他们虽然做了计划,但是没想到一个活生生的钦差委员,大清道台就这么笑吟吟的站在了面前!故乡在这些远离家乡,受着传统教育长大的华侨青年心目中是无比的美好,再加上是一个故国的大官儿,这还了得?
  几个人僵在那里,不知道该行什么礼节。徐一凡倒是好整以暇的打量着他们。都是结实健壮的青年,看他们的眼神举止,都受过良好的教育。这样的青年,那真是难得的人才啊!特别对于背后那个死气沉沉的大清帝国来说!
  还是李璇轻轻哼了一声,这些人才反应过来。捧凤凰一样的将徐一凡忙不迭的迎了进去。蓬的一声,不知道谁擦亮了马灯,顿时这个祠堂里面就明亮许多。
  祠堂的匾还挂着,依稀可辨是“有巍堂”的堂号。供着的祖宗牌位都已经清空。只有墙壁还是给香火熏得黑黑的。空荡荡的祠堂里面,高高低低的站着几十号华侨青年,都大睁着眼睛看着徐一凡。像是委屈的孩子终于看到了母亲一样。
  徐一凡潇潇洒洒的拱了拱手儿,没人想起来回礼。还是李星和徐一凡好歹算是一路同行,撑得住些儿,被妹子一拉之后。才站出来大声道:“徐大人,我们泗水华侨青年的精华,基本都在这儿了!有的是留过洋的,有的一身好功夫,还有割胶的工人。但是多是本地华校毕业的。大家都是有热血,有志气,有担待的好汉子……”李璇咳嗽一声儿。李星忙不迭的加上一句:“……还有巾帼英雄!大家这些年为了护校,为了不受欺负,带着其他青年,和洋人和土著走狗没少打交道,不少兄长身上还有巴冷刀的伤疤!咱们给洋人陈情,给曹领事陈情,没人理咱们,咱们就是赤手空拳的和他们干!”
  一席话儿说得不少青年眼圈都红了。想起这些日子来受的委屈就胸口起伏。看着徐一凡的眼神儿,可就加倍孺慕了一些儿。
  都是一些在外乡给欺负的祖国的孩子啊……这些孩子就盼着他们血缘所系的那个祖国能在背后关照他们,支撑他们,想着他们。哪怕他们大多数一生都没有踏上过祖国的土地。
  幸好这次,自己来了。
  徐一凡只是微笑,突然脑海当中又冒出一个念头。不是说本地这些护校的队伍,秘密的地下结合,还有大量的会党人物参与么?看眼前,这华侨青年集合都是些极单纯极热血的知识青年为主的团体。基本没看到什么有江湖气的人物……难道还是两个不同的组织?
  李星顿了一下:“大人这次来,带着两条铁甲兵船,我们都在码头上面看见了。比荷兰人的新,比荷兰人的大!炮管子也更粗!兵船上肯定还载着军火。大人把这些军火卖给咱们。要是那些家伙再冲咱们的华校,咱们就和他们干!”
  徐一凡只是微笑不语,李星一顿。李璇却在旁边儿接口。看来这两兄妹来头肯定不大寻常,隐隐就是这群青年的主心骨。
  “别担心咱们没钱,咱们能筹出来!只是没地方买去。一条洋枪要多少钱?一百两?二百两?您说吧!咱们拿得出来!爪哇几十万华人,受欺负受狠了,咱们发动募捐,谁不会捐款?只要大人能支持我们!”
  看着这绝美的混血小妞挺着胸脯竖着细细的眉毛,用好听的声音在那里陈词。徐一凡就觉着有点儿古怪。忍不住就看了一眼她淡金色的秀发。和他那个时代,女孩子染过头发差不多,只是更纯更亮。李璇退了一步,按着自己头发,咬着嘴唇,恨恨的道:“我是华人!”
  徐一凡笑着摊摊手,外面儿门一响,楚万里走了进来:“禀大人,周围没有埋伏。这些壮士连哨岗都没一个,章管事在外面守着了。”
  一群亲年不少人就红了脸。
  徐一凡看着他们,尤其是看着李璇。
  “你们有这个心思,那是很好……只是你们想明白没有?为什么洋人走到哪个地界儿。不管土著人再多,都不受欺负?”
  一群华侨青年静静的听着,徐一凡神色无比的诚恳,一副交心的模样儿:“……只因为他们背后,站着的是一个个强大的国家!一个英国兵在阿富汗被割了耳朵,就有一队人拖着大炮去报复……现在诸君不满,愤郁,酝酿反抗。我很赞同诸君身上华夏男儿……女子的热血未消!可是当背后祖国孱弱的时候,你们这样的反抗,真的能达到你们心目当中的目的么?”
  他气度俨然,楚万里配合的负手笔直的站在他背后。
  “这次我带着两条兵船而来,你们就看到了指望。洋人也多了一些儿忌惮。要是我下次赶来,带的是十条兵船,军人也更多上十倍。那时洋人还敢这样看你们么?你们还怕受欺负么?祖国虽然远在万里,但是却是你们这些游子唯一的依靠!”
  “你们唯一的出路,就是跟着我去让祖国变得更加强大起来,我也只能给你们这个承诺!你们可以回去考虑考虑,我动身还有些日子。你们也知道怎么联络上我,到时候愿意和我一起上路的,我竭诚欢迎!”
  话语说完,祠堂里一片静悄悄的。这些青年是冒险来指望这位大人来帮忙,这年轻而又风度迥异的大人,却说了这么一番热血沸腾,让他们要消化好半天的话儿!
  寂静当中,只有李璇的声音响了起来:“大人,您说得很有道理,只是眼前这个局势,到底怎么应对?”
  徐一凡叹口气,这小美妞还真是不好忽悠!
  他定定的看着女孩子的俏脸,几乎都要望进那一泓湖水里面,认真的道:“我在这里,就是要竭力周旋的。既然我是宣抚委员,就不能弃这里几十万同胞不管!但是现在具体情况我还不了解,还要在打探,分析,决断……但是有一句话儿。只要你们这些青年抱成团儿,有我作为后盾,就没人能欺负到你们的头上!”
  这总算是他今天说出的第一句实在话儿。周围青年听着这句承诺,几乎都要欢呼起来!
  李璇习惯性的咬着嘴唇,都快泛出血丝了。清亮的眼神瞟着徐一凡。
  “你不骗人?”
  身边的李星顿时投来了对妹子责难的眼光,徐一凡漏夜到此。在他们如此冒昧的邀约下还热情的和他们对话。在哪任清朝领事,往来的官员身上,都没有碰到过!更别说他身边的官兵随员如此英武,而他的话又那么鼓劲儿动听了。
  李璇却只是认真的瞧着徐一凡。那种倔强而美艳的神态,杜鹃有七分可拟。但是却少了这女孩子眸子当中的灵气。
  徐一凡最后也只能叹息一声,伸出个小拇指出来:“不信,那咱们拉钩。”
  李璇看看他手指,再看看他,突然浅浅一笑,说不出的慧黠动人:“拉就拉。”
第二十四章
激荡
  不知道是南海的气候好,还是才风涛波动,踏上陆地之后觉得安适。或者是单纯看到一个绝色小美女,让徐一凡觉得心情舒爽。昨夜和那些华人青年密会之后溜回来的徐一凡一夜好眠,睡醒之后,竟然不知道东方既白。浑身软绵绵的,觉得异常的舒服。听见他屋子里面的响动,睡在卧室外间的杜鹃已经推门走了进来,手里已经端着了热腾腾的青盐税。小丫头眼圈红红的,不知道昨夜,翻来覆去的想什么心思。
  说起来,传统教育下长大的女孩子。饶是马贼堆里长大的杜鹃,也绝对是以男人为天。照顾起来当真无微不至。这个小丫头忍着一路的极度晕船还处处服侍着他。想到自个儿昨天晚上偷眼看那个李璇大小姐的模样,徐一凡忍不住难得的有点儿惭愧起来。
  杜鹃将青盐水递在他手中,又低头将他的靴子拿出来,小心的掸掸。正眼儿都不大敢看徐一凡一眼。杜鹃身子发育得最是撩人,可是偏偏儿也是最害羞的。就连洛施都比她大胆一些儿。羞怯时往往在徐一凡怀里缩成一团,怪大叔想下手儿都有心理阴影。
  他忍着没开口调笑什么,再让杜鹃想起咬他舌头的事情,这小丫头今天又别过好了。没想到杜鹃摆弄了一阵靴子,突然勇敢的抬起头来:“下次我嘴张得大大的。再不咬你了!”
  徐一凡一怔,将笑容死死收住,严肃的点头:“嗯,下次我再好好的教你……”
  看着杜鹃小脸慢慢变红,外间门又是一响,徐一凡起身穿起靴子,就穿着白色的中衣问道:“谁啊,进来!”
  脚步声响动,眼看就是楚万里和李云纵这两个哼哈二将进门儿。
  昨天一架打得曹领事都从烟床上千辛万苦起来,四下拉架。总算让洋兵警察们的警戒范围向外扩了五六百米,不再鼻子顶鼻子了。领事馆外,学兵们也放起了自己的哨位。就是这样,才能安全的将徐一凡接应回来。没人知道他溜出去的事儿。
  这一架看来将李云纵打爽了,脸上青肿起好大一块。但是板着的脸松动了一些儿。楚万里还是那个笑嘻嘻的样子,两人军服整齐的走了进来,啪的就是平胸一个军礼。
  楚万里先说话儿:“大人,等会我就去码头了,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有?”
  徐一凡点点头:“就把泗水市内市外,所看到的真实情况和邓大人他们说了。请他们多多忍耐一会儿,现在水兵大队上街,只怕激化矛盾……咱们求的就是,给泗水华商心目当中留下一个印象,就是因为咱们在,这些土著才不敢闹事。激化起来,变数很难控制啊……”
  楚万里笑笑:“得令!咱们不就是绷着这个架子么……标下明白。”说罢转身就去,李云纵却是将手里拿着的一堆抄报纸递了过来。
  “大人,国内咱们练兵衙门的唐委员,还有詹委员,从水线发来的电报。已经追到泗水来了,请您过目。”
  徐一凡拿在手上正准备瞧,就听见领事馆外突然传来了人声鼎沸的声响儿。一下又坐了起来:“什么事儿?”
  李云纵和他对望一眼,顿时立在一边,等着徐一凡手忙脚乱的穿好行装。拱卫着他大步的走出了领事馆。
  ※※※
  领事馆外,一群华人正朝这里行来。多是长衫马褂,穿着故土的服装。岁数都已经不小,有的都是白发苍苍。这些人物不管模样如何,有的人肤色黧黑如同老农。但是都自有一种书卷气在。当先几个岁数最大的,都捧着香烛,举过头顶,神色严肃的行来。队伍也越来越大,后面黑压压的还不知道有多少,自有一种庄重肃穆之气。
  爪哇的土著远远的跟在后面看着,也是越聚集越多。这些土著人的眼神儿很难形容,似乎就有一种天生的阴冷残暴,说不出的让人不舒服。
  这支华人队伍也没有理他们,只是前行。洋兵们互相看看,不知道有没有在清朝领事馆前面拦住这华人团体的道理。土著警察已经按着藤壳帽子飞奔过去,挥舞警棍就要驱逐。
  门口放哨巡视的学兵跑得比他们还要快,当先一个高大健壮的北方汉子大吼如雷:“住手!这是咱们清朝的领事馆门口,你们想干什么?”
  昨天那一架,估计这高大汉子威风八面,一声儿大吼,居然将那些警察镇住。当先的华人老者们看也不看那些狗腿子土著警察一眼,只是静静前行。
  徐一凡出来看到的,正是这么一幕。他已经官服整齐,俨然钦差气派。看着当先以身子护住那些老者,怒目而视警察洋兵的那个学兵高大汉子。低声问身边的李云纵:“这个……叫张旭州是吧?怎么样?”
  李云纵只是简单低语:“猛将。”徐一凡微微摇头:“还有担待,有血性。”
  说罢就神色一肃,站在那儿静静的等候这支华人队伍近前。
  几个老者走到了面前,举着香烛已经深深的打躬下去。有的人身形已经相当龙钟,但是这礼节儿还是做得一丝不苟:“大人,救救华校!这是我们这些炎黄子孙的根哪!”
  这些都是一生数十年,都在土著人的白眼甚至暴行中,在洋人殖民当局的压迫下,在辛苦奔走筹款,在守着华夏道统传承,在一代代的教导游子后代,自己的根在哪里,自己到底是什么人的华校教师员工!
  几十年中,他们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波,多少次辛辛苦苦募集资金创建起来的华校被强行关闭,被土著暴徒冲砸。但是他们还是守着这一点华夏文明的种子,撒遍了南洋大地。
  从十九世纪末开始,随着华人顽强的将自己的影响在南洋越扩越大。殖民当局和当地土著对华校的压迫越来越深。直到挤迫得他们无法生存。华校的存在,已经成了南洋华土洋三方一个最根本的矛盾之一。这样压迫挤兑,发展到高潮,就是南洋龙堂最后的终结的象征,就是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新加坡的中正中学的强行关闭!
  那一场惨案,英国,大马,甚至还有CIA以高压水龙,以催泪弹,以步枪对付手无寸铁的华校师生,捕走了南洋龙堂的骨干。
  这些当然都是后来的事儿了,但是华校的灾难,却是从徐一凡踏足的这个时空开始。
  按照曹天恩昨天的话儿里,就在他抵达泗水之前,已经有十七家华校在短期内被冲砸,数十人死伤,甚至包括才入学的花童。老师们为了保护学生,挺身而出,死的伤的更占多数。
  面前的这些老人,有的明显一看就知道善良得一辈子不会和人拌嘴争论。只是想将心中的学问传授给下一代,让他们可以做人立身。现在一看,有的人脸上尤带伤痕!
  正是这种暴行,才让泗水现在跟一个火药桶仿佛。随着徐一凡和兵船的到来才暂时冷却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可是华人的忍让,到了这个关口,也是差不多到了底线了。
  徐一凡的高调到来,两条兵船泊在港口。这全新的做派,还有这位钦差大人在洋人酒宴上拂袖而去的姿态,让华人们口口相传,似乎又看到了希望。虽然远处的祖国一次次的伤了这些游子的心,冷了这些游子的血。可是到了这紧张的时候,游子们还是想着的是依靠自己的国家!
  看着老人们一个个肃然长揖,徐一凡赶紧的奔向前去,一个个的将他们搀起来:“老先生,我当不得啊!当不得啊!倒是应该是我这个后生小辈该给你们磕头作揖才是。感谢你们这么万难的情况下,还坚持着自己中国人和老师的本分!”
  一个老者抬头起来,已经是老泪纵横:“大人,我们华校可怜啊!就像没娘的孩子,空空荡荡的没有依靠。咱们是有良心,华校也从来没有缺过钱。可是良心和钱能顶什么用?别人有刀子,有枪杆子!大人带着兵船过来,又是宣抚南洋的委员,难道不能和洋人交涉一下,给咱们华校一条活路?是咱们华人,养活整个南洋啊!我们也从来不和别人争什么,一切都是咱们一颗汗珠摔成八瓣儿辛辛苦苦干出来的!”
  望着这些华校老师沉默的队伍,徐一凡无语。以满清的积弱,纵然是他个人的高调,借助着局势凑巧,暂时出了一点风头。但是真正事到如此,他有的办法却也不多。他的目的是来筹饷,是为了打造自己的势力出来。在还没有实力的当儿,现在又能派什么用场?兵船不是他的,学兵随员不过数十人。对面却是整整一个爪哇荷兰殖民当局,和数十万仇视华人的土著!
  李云纵站在他身边,胸膛只是起伏。这种场面,曹天恩领事干脆就没露面。他只是按着发烫的脑门儿,最后只能勉强一笑:“老先生,国家弱啊……想挽回这个气运,只有想法儿让国家强起来。我到南洋,就是筹饷为国家练新军,想强国的方儿的……”
  他话还没有说完,几个老先生就已经异口同声的拍胸脯:“大人,我们也看到了兵船的好处,大人筹饷,我们四下为大人去求!就当给华校筹募学费了。这爪哇几十万华人,也不在意多交第三份税!只要这个当儿,大人不要丢下我们,和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同胞站在一块儿!”
  话到此地,徐一凡还能说什么?他只有默然的点头,大声道:“我不走!前些日子被难的华校,我也会一家家儿的去宣慰。和洋人那里,我也尽力去交涉!大家劝导华人,都抱起团来,这个时候就一个保家保校的心思。还要请大家转告四下华人,背后的国家强了,大家这些南洋游子才能站直腰板儿。我和大家守在一处,这筹饷的事情,徐某人也拜托诸位父老了!”
  ※※※
  东爪哇省的总督府内,现下也是一片的沉默气氛。
  一份份的报告传过来,都是汇报徐一凡在领事馆会见一波波的华人社团的。看着文字描述,现在领事馆那里,似乎就成了那些华人陈情聚集的地方儿了。
  楚克勋爵坐在躺椅上面,老头子把玩着一杯加冰加苏打的威士忌,听着碎冰块在玻璃杯里面轻轻碰撞的声音,只是并不说话。
  围着他一圈儿,都是军服笔挺的殖民地守卫部队的军官,警察局的高级警官。无一例外全是白人。他的副官德坦恩中校站在他的躺椅边上,已经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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