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镜(校对)第9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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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适时的高空寒风和谢严的话音一起刮过耳畔。
  余慈这才记起,眼下他是在数千尺的高空,全凭着谢严的剑气裹着,才能悬浮在此。若是谢严想对他不利,只需收起剑气,他便要直接摔死在丹崖上。
  此时,谢严正低头取出一块玉简,里面应该就是他说的控灵法。不过,他如今的注意力显然没有放在上面,说话的语气显得漫不经心,和先前斩钉截铁的语调有些不同:
  “你的剑意在准、狠、险之余,又敢在绝对被动的情况下正面强攻,置之死地而后生,很不错。一般来说,这样的人不管外表怎样,真性情都算得上硬朗,有股子百折不挠的狠劲儿。”
  这是夸赞?
  余慈感觉着谢严的语气有些微妙。然后他便听到对方嘿了一声:“百折不挠……当年的于师弟也是这样。你和他当年很相像,大概是这个原因,他才对你非常照顾吧。”
  余慈眉头仍皱着,道一声:“于观主的恩情我记着,不管是什么缘故。”
  谢严抬头看他,怪异的眼珠子里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你记着?那你知不知道,他快要死了?”
第118章
暗影
  死亡,对任何一种生灵来说,都是最终的归宿。但对修士这一特殊群体而言,死亡除了归宿之外,还代表了一种状况:
  失败,彻头彻尾的失败。
  追逐长生,最终迎来死亡,无疑是对他们毕生追求的否定,但在大多数修士身上,死亡又是如此难以逃避。
  修行伊始,修士们便和自己的寿元作斗争,希望尽可能长久地留存在世上,他们有三次机会。
  第一次是在修行之初,经气动而至长息境界,凡人肉胎蜕变,可得真息,寿延近一甲子,至百五十岁而终。这算是修士基础中的基础,能称为修士的,肯定都过了这一关,余慈便是如此。
  相较于第一次机会的普遍,第二次机会便不是每个人都能享用了。那需要连跨过明窍、通神两重境界,直至还丹成就,使精气神浑然一体,相合相抱,全身生机,都受‘还丹’的统驭,再无疏漏散逸。这回,在前者基础上,修士的寿元可再增长一倍,达到三百年,这已经是人身潜力的极限。能达到这一境界的,一万个修士里,也未必能有一个。
  至于第三次机会,能触及的更是少之又少。那需要突破还丹境界,步虚飞空至九天外域,汲纳“玄真”这一天地间的至粹灵气,淬炼形神,慢慢提升寿元。这种提升并无定数,十年八年的有、百年千年的也有。但其最终的目标就是打破劫关,成就真人,至此达成理论上的长生久视。整个修行界,亿万修士,能最终达成这一点的,古往今来,也是少数中的少数。
  长息、还丹、步虚三个境界、三个机会,像是险陡的长生路上三个阶梯、三个平台。只有攀上去了,才有喘息的机会。如今,余慈不过刚刚起步,可他还年轻,还有的是时间去攀爬。至于于舟老道,这个已在世蹉跎三百年的老人,即使和第三个阶梯只差一线,但他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连探手的力气都不见了。
  从实际年岁上说,谢严是要比于舟大的。可只观外表,谢严正值壮年,于舟却已是白发蟠然,强烈的对比,令人分外感受到修行路上的残酷。
  想起老道多次提及“垂垂老矣”、“前路已绝”等说法,想必老道心中也如明镜似的——坐而等死,那究竟是种什么状态,余慈未能理解,已觉得心中恻然。
  相比之下,谢严却是发了力:“最多两三年,他寿元便要耗尽。以他如今的状态,便是今日进入步虚境界,登九天外域,汲取至粹‘玄真’,延命也不过二十年,毫无意义。据说此次随心阁由西方佛国购来一片金骨玉碟,乃是以得道高僧头盖骨所制,内蕴金身灵血,植入体内,可再次易骨洗髓,重得生机,至少延命五十载。此物,我志在必得!”
  谢严握着手中黑鞘长剑,用剑柄虚点过来,怪异的瞳孔中寒气逼人:“我修炼的法门太过凌厉,一身真煞那鱼龙难以消受,不宜修炼控灵法,这才要你帮忙……你也别给我出漏子!”
  他的语气神态仍很糟糕,不过余慈听来,又是另一番感觉。正如老道所说,他和谢严、解良等人,实是过命的交情。也许这家伙的性情确实糟糕,也不讨人喜欢,但那份交情,却是不必置疑的。
  他仍不喜欢谢严的姿态,却不再多说,默默接过控灵法的玉简,神识探入,开始学习。
  正如谢严所说,控灵法十分易学,而鱼龙脑子简单,又贪食灵气,在不受刺激的情况下,其实很容易控制。余慈依着法诀上所言,以自身元气形成饵食,用以滋养鱼龙,很快就将其引诱过来,留连不去。
  这种控灵法,其实是在时刻损耗自身元气的。尤其鱼龙身子虽是纤细,却是个“大肚汉”,就算余慈可以利用技巧混杂外界灵气喂食,但元气损耗的速度仍是很快,以他此时凝成阴神,潜力大幅外放的状况,也有点儿吃不消。
  易宝宴前这几日,莫说是修行精进,恐怕还要倒贴去一些。
  余慈却没有提及此点,只是问道:“有了那‘金骨玉碟’,观主可过得此关?”
  谢严没有正面回应,只是盯着绕着余慈飞舞的鱼龙,半晌,才开口说话:“他可对你说起过鱼龙之道?”
  余慈怔了下才明白,“他”是指于舟老道,而“鱼龙之道”就是那长生路上的利用取舍之道,便点点头。接着便听到谢严的冷笑:“拾人牙慧。”
  伴着他的冷笑,握在手中的黑鞘长剑也在匣中嗡声震鸣,以为呼应。冷笑剑鸣声里,夜空中的鱼龙游动得更欢了,而且随着姿态活跃,小家伙对灵气的吸引力也在增加,好像被禁锢久了,感觉到饥饿,便放开肚皮进食。游动的轨迹上,分明荡漾起一圈圈细微的波纹。
  余慈深吸口气,压住鱼龙吸食元气带来的微微不适。他也记得,老道曾坦言“鱼龙之道”是学他人成功的经验,对此谢严自有一番讥讽评断:
  “他拿鱼龙之道说得痛快,可他有没有对你说起过他自己的‘道’?”
  ※※※
  谢严和余慈飞上天空去交谈,地面上的人都给晾在一边,李佑早习惯了,笑眯眯地回去睡觉。白日府的人马却没有这么好命,谢严仙长难得到丹崖上来一遭,还指名要见府主金焕,这可绝不能怠慢。在场中地位最高的陆扬指挥下,丹崖上一时便忙碌起来。
  不管场面怎么忙碌,终究有人会闲着,匡言启便是其中之一。
  陆扬没有给徒儿安排具体的差事,匡言启呆站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便给陆扬说了一声,径直回返。
  慢慢地离开了人群和纷乱,匡言启觉得自己有些感慨:府主平时是何等英雄了得,可在那谢严仙长的召唤下,肯定也要急匆匆回来拜见。这就是层次的不同了,不提谢严的修为,单凭他的“离尘宗三代嫡系弟子”这一身份,就是要让整个绝壁城为之仰视的存在。
  那是匡言启尚未实现的追求,所以他非常羡慕,可再深想一层,他又觉得很难受。
  他没有忘记,现在还应该是他在离尘宗山门的修行时间。只是由于天裂谷动乱,他和金川给安了一个“居中协调”的名目,被派遣回府。如果只是这样,那么在动乱临近平息之际,他应该要回山去了。可事实上,这个日子恐怕将是遥遥无期。
  金川,那个蠢材!
  当日在止心观,金川因为愤恨余慈毁了白日府多名精锐,骗借了李佑的“一气千结阴雷网”,想要对余慈不利,哪想到被李佑和梦微抓了现行,已经备了案,要受到戒律严惩。按照规矩,一年半载的面壁思过是绝少不掉的,可满打满算,他在山上的修行时间也只有一年而已。
  所以,金川不想去了,就打个马虎眼,留在府中,想来离尘宗也不会计较。如此做法,竟然获得了金焕的首肯!
  金川不去,以匡言启的身份,又怎能独自回去?
  同样是入山修行,金川的目标是白日府,匡言启的目标却要高远得多。可是,在现实面前,这个梦想刚刚开了头,便给轰碎了。
  恍恍惚惚沿着山林小径回返,月光和远近灯火的交映之下,稀疏的林木在地面岩层上映出千奇百怪的影子,随夜风晃动不休。
  再走出十几步,匡言启突然背心一冷,不自觉停下脚步。在离尘宗山门数月时间,他的修为进步幅度不大,可是受各位仙长潜移默化,灵觉倒是愈发地敏锐。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匡言启是个颇细心的人,他站定之后,转瞬将周边环境打量一遍。此时寒夜冷风吹动,掠过枯枝,枝影错乱,微微有声,难得他不受这些干扰,心思还算得上镇定。
  本来么,白日府中能有什么危险!只是……影子?
  匡言启找到了触动他发觉的异样之处。与遍地山石树木的乱影中,不知何时有一道明显的人影掺在其中,甚至还随风微微扭曲晃动。那绝不是他的影子!
  头皮一炸,他猛地扭头,入眼是一个虚淡近乎透明的人形,在夜风中飘荡。
  这是标准的夜路见鬼,可是匡言启不惊反喜。府中有此状态的,仅有一位:
  “屠长老,您出关了!”
  白日府在天裂谷中损兵折将,一府精锐被那余慈磨去了三成,便连屠独都重伤而回。如今那厮又披上离尘宗的虎皮到绝壁城来,显而易见是要灭白日府的威风。满府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屠独适时出关,无异于给府中诸人服下一颗定心丸。
  匡言启对首席长老大人还是很敬畏的,他忙迎前两步,躬身请安。之后又笑道:“长老身子可……”
  话音倏断。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阴神状态下,可有影子么?
  然后他便看到,屠独脚下,那细长的影子扭曲变化,瞬间化为一层黑雾,从地表浮起来!
第119章
天翼
  白日的绝壁城非常繁华,近段时间,更是不同寻常。
  因为天裂谷动乱,相当一部分居住在城外村落的百姓蜂拥入城,使得城内人口增加了两成以上,又因为后续防护还算得力,城中局面安定,市面便显得分外繁荣。
  余慈凭栏远眺,只见冬季难得的暖日之下,城中人流熙熙攘攘,在新城旧城的大街小巷中流动。山壁的阴影斜切过去,使明暗分界,就此刻而言,清晰的光线变化显然比模糊的声音更生动些。
  因为余慈如今所在之处,是在绝壁城天翼楼顶层。
  天翼楼位于绝壁城新城最边缘,背倚高崖之地。
  名为楼,实为一个从千丈绝壁修建延伸出去的平台。左右两边是呈曲环状的悬空廊桥,廊桥聚拢处,便是天翼楼的主楼,结构不过四层,却是悬在两百丈的高空,倚高崖,接云雾,设计独特。面对整个绝壁城,俯瞰景致,令人心胸畅然。
  天翼楼的整体布局,便像是一只昂首展翅的雄鹰。两边的廊桥便是双翅,主楼便是头颈,外间云流雾卷,远远看去,还真有点儿鹰击长空的味道。
  这天翼楼悬空而建,乃是绝壁城百多年来,最大的工程。里面还有一段故事,传说此楼是当年万灵门未被驱赶出绝壁城之前,为与白日府的丹崖府邸针锋相对,专门在新城高处修建的。其高度正好比丹崖上最高的建筑高出半尺,取的是“压过一头”的意思。
  然而很讽刺的,此楼建成不足一年,便有了金焕邀战史嵩、胡丹这万灵门两大高手之事。一战过后,万灵门黯然让出在绝壁城及周边所有的资源,远走僻壤,在外围惨淡经营。这天翼楼,也就成了白日府的产业,直至今日。
  八日后的易宝宴,便要在这天翼楼的顶层上举行。
  这几十年,天翼楼顶层并不轻易对外开放,一直都是城中最顶尖的二三十个人才有资格上来,又或者借此招待重要客人、举办重要活动,便如此次易宝宴一般。
  此时,佑大的顶层,便只有余慈一个人,周边就是绿葱葱的云竹园。乃是在观景用的平台上,错落种植翠竹,形成天然屏风,亦是生趣盎然。
  鱼龙在小小的竹林中盘旋飞动,转眼又扑出栏外,点缀着高楼云雾。
  便如谢严所安排的那样,在易宝宴开始之前,余慈真的没有任何具体的事务。每日里只是用控灵法,以本身元气饲养鱼龙,慢慢的使小家伙身外一层鳞皮油光水亮,精神焕发,也就愈发地粘住他不放,早忘了眼前这位是使其失去自由的罪魁祸首,已是赶都赶不走了。
  盯着这活泼的小东西在无所凭依的虚空中灵活游动,余慈颇有些羡慕,他又想起两天前谢严的结论:
  “他有没有对你说起过他自己的‘道’?肯定没有,因为他早把自家的‘道’给丢了。这蠢材,便是给他金骨玉碟,又怎能保证,他能抓住机会?”
  时隔两日,余慈还记得谢严那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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