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精校)第15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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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得是,织造瞧着他也是李家人,青眼有加,让出关会时都没多说一句,却不想这小子一点也不上道!”
  那中年汉子赶紧应和道。
  “先去百花楼看看,听说那里古怪玩意多。”
  “青浦这边的百花楼是专为咱们商人开着,只出大宗货,不过黑子兄弟说一声,那个王百花也得亲自把东西递上门来……”
  中年汉子赔笑着伸手引导。这话让那叫黑子的小胖子颇为受用,嘿嘿笑着摇手道:“我不过是主子身前的奔走,可不能这么露形迹,还是自己去逛一圈的好。”
  一行人唤过在码头一侧等候的马车,朝着码头远处的一排楼宇行去。就在同时,另一艘不怎么起眼的大赶缯也靠上了码头,船帆落下,将那同心双圆包住井字的标志掩去。
  “真是没什么天地会?”
  船上众人还在搬运货物,李肆没急着下船,而是在看一叠书信,正看到萧胜的来信。应他的要求,萧胜借着公务,查了一遍有没有叫“天地会”的组织在福建活动,结果是……非常多。
  种田的田会、晒盐的盐会,办婚丧嫁娶的村会,甚至还有几拨渔夫组织起来,求老天别兴风浪的渔会,不下二三十个天地会,可全是乡会,没一个是流传着神秘色彩的地下帮会。
  “看来还是得信了历史,这天地会,现在还不存在……”
  李肆遗憾地耸肩,前世关于天地会的起源就有十多种说法,有康熙十三年的,有雍正十二年的,有乾隆二十六年、三十二年的,各执一词。不过以清廷史料记载为依据的话,从台湾林爽文起义那查到的天地会渊源,就来自乾隆二十六年或者三十二年,福建漳浦和尚提喜创立的天地会。
  由天地会想到自己要去的佛山,李肆更是遗憾,之前从彭先仲那了解过基本情况,虽然佛山确实满地武馆,却真没听说过什么广东十虎。洪熙官方世玉确有其人,可惜算算洪熙官也该是八九十岁的人,而方世玉据说青年时就死了,方家也早已败落。
  “这趟佛山之行,说不定会很无趣……”
  李肆看了看正转头四顾,对青浦显得尤为好奇的严三娘,心说姑娘你想找谁比比身手,这愿望估计也是没戏。
  “三娘,记得把我的毛巾织好了,再给萧胜和梁得广各织一条。”
  李肆这话让正欢悦不已的严三娘顿时心沉珠江。
  “他们是我的恩人,我是得准备年礼,可照你的说法,毛巾是……是给你的,怎么能给他们织啊……”
  严三娘怯怯地推脱着。
  “你是他们的嫂子!嫂子给小叔们织毛衣,这是照拂之心。”
  李肆很认真地说着,严三娘红脸低头,好一阵,自暴自弃地咬牙:“织就织!”
  佛山很近,离了青浦,马车行大半个时辰就到,见着那如林屋影中,正是人山人海,远远就听掀天锣鼓,还隐隐见到有红黄艳色的狮头在飞舞不定,严三娘马上就将那份隐忧丢到了脑后。
  “是佛山醒狮!”
  她拍着手呵呵笑着,恨不得马车能眨眼飞过去,好让自己套上狮头也来舞上一段。
第四卷
蛰伏应有时,破茧一念间
第165章
如此的三娘
  马车拐到一处幽静庄园,一行人等候宅邸门外,一个是彭先仲,另一个四五十岁,看气度也像是个富贵家主,瞧着这两匹马拉的四轮马车,那人低声对彭先仲嘀咕说:“洋马能买来就算稀奇的了,没想连洋马车都能买到,你家东主也真是大能耐啊。”
  彭先仲微笑着摇头:“马虽是洋马,车却是东主的车行所造,不久后就会在广州出货,梁爷子有兴趣的话可以买上几辆。”
  那梁爷子微微抽口凉气,四轮车在华夏可不少见,但能像眼前这架一样,迅捷轻灵,拐弯自如,可就真没见过,也只有传说中的西洋马车能做到。
  “这样的车子,一定很贵吧?”
  梁叶子真动了心。
  “不贵,普通装饰的也就七八十两出头而已。”
  彭先仲心说,这车的成本其实只有三十多两,如果卖得多,成本还得下降。
  梁爷子两眼一亮,他可是瞧出来了,正靠近宅邸的马车磕过石子路,箱轿居然没跟着车轮一同起伏,坐在里面自是稳当得多。
  盘算着到时候买几辆豪华装饰的车子,到时候一出行就比过了佛山其他家豪商,梁爷子含笑点头。
  车停门开,一个一身利落打扮的人下车。梁爷子两眼微眯,见此人戴着圆顶帽,一身中长过膝,平整无比的短绒袄子,外面还罩着长马甲,将腰间两团凸起的物事遮住。正在踌躇这人的身份,彭先仲已经迎上去了。
  “总司!”
  李肆点头回应,然后转向车门,正要牵着严三娘下车,她却利落地一下蹿了出来,然后就见到了外人,低低呀了一声,赶紧闪到李肆身后。她可被李肆严肃警告过,一定要装好娴良淑女。
  李肆无奈苦笑,抬头迎上,清秀面容现出,右边太阳穴一道明显可见的伤痕斜掠而下。那梁爷子赶紧笑着拱手为礼,心道传言果然不虚,这李北江真是……一言难尽,装扮极古怪,人极年轻,那眼神也极深沉。
  梁焕,佛山隆兴铁行的东主,另外还有瓷行和染坊等产业,家中也代代有官声,在佛山是名门望族。但他这样的豪商在佛山还算不上拔尖,所以彭先仲能联络到他,作为李肆入手佛山的桥头堡。
  两人客套见礼,梁焕抬手请教:“这位是……”
  眼前这女子青蓝蝶袄大红百花褶裙,围着白丝巾,头上的牡丹帽还缀着一层薄薄面纱,刚才那一跃间微微撩起,将莹玉秀美的下颌显了出来,不必细看就知道是位绝色,梁焕对这少女的身份自有了认定。这时候的华夏人,可不习惯头次见面就带着家眷,但人在这了也不能视而不见,梁焕就问出了声。
  “这是拙荆,只是还未过门,听说佛山热闹,想来看看。”
  李肆这么介绍着,身后的严三娘顿时脸红了个通透,大大方方福了一下,然后借着有面纱遮掩,狠狠瞪向李肆,却又被他那回视的温温眼神给粘化了。
  “唔唔,没错,眼见要到年关,各家武馆的醒狮会都开始操练起来,还有性急的四下讨青了,正是见识的时候。”
  梁焕点头,这可是身为佛山人的自豪,他一边介绍着一边迎客进门。此处是佛山梁家别院,备着招待贵客用。
  “梁家啊……”
  听到这个姓氏,严三娘心中微微一黯,脚步也缓了下,之前逃出泉州府监时,前来劫狱的梁博俦那张面孔又在心中闪过。接着手被李肆握住,再迎上他关切的目光,严三娘甜甜微笑,心房满满的,心道这才是自己命中注定的男人,旁人再不足道。
  一番交谈,用过下午茶后,梁焕告退,向彭先仲交代周全,李肆就陷入了沉思。装淑女装得快累死的严三娘好奇地问着,李肆很认真地说:“人家就给咱们安排了一间屋子,你说怎么办?”
  严三娘羞得转身嗔道:“你上房顶睡去!”
  知道这姑娘对外人大方,对着自己面皮却薄得很,李肆无奈叹气。
  羞走严三娘,李肆继续盘算起来。
  梁焕没给他带来好消息,他要进佛山,丢出轴承这样的东西足够了,铁行很欢迎,但要控制佛山,却远远不够,甚至还要踹上铁板。铁行像一个大家庭,会商量好具体的分配。比如说多少家专做支持架,多少家专做钢球,多少家专门供应粗钢。机械和什么生产线是绝对不要的,他们要将这轴承拆成零散手工作业。李肆可以入铁行,但是他只能作整配的事,梁焕明确告诉他,只要铁行不允许,不动用官府的关系,就只在行里说一声,李肆在佛山都招不到一个工人。
  佛山行会的力量,李肆是见识到了。他这个外人,要在佛山立足都难,更别提控制佛山,这里可不时兴什么收购重组。
  由此李肆越想越怒,当年清兵在广州屠城,杀了七十万,佛山这里却没动一分一毫。原因有两方面,一方面是清廷很看重佛山的铁业,另一方面则是佛山被广州的惨相吓怕了,非常恭顺。而清廷统治天下后,更是给了佛山特别待遇,像是冶炼熟铁等等行当,官府就只给佛山发官照,广东其他地方都是非法,从官面上就给了他们垄断地位。如今他们再搞个行业垄断,再没想过研究工艺,提升技术,更是做不大,没有竞争嘛。
  李肆暗自咬牙,“不行,一定得收拾了他们!”
  就在这时,隐隐有锣鼓声传来,居然是狮队在园子附近闹开了,严三娘朝李肆拧着身子,想开口又不敢,只觉憋得难受,连带这身裙装也觉得拘束不已。
  “走吧,去看看。”
  这话出口,严三娘差点蹦了起来。
  自院子出来,于汉翼带着几个司卫在四周散开,隐隐围住两人,护着他们朝院子侧边的门墙行去。一个梁家子弟充当向导,见着这阵仗也在暗自咋舌,心想这年轻东主排场可真是不一般。
  咣咣锣鼓和咿呀吹打声里,众人渐渐靠近两队舞狮,这个叫梁丙生的子弟就开始解说起来:“咱们佛山武馆最多,有专为考武举而办的,更多的就为练武防身,这些武馆里的人都在当地就工,大多设有醒狮会,一到元宵就开始采青。现在虽然还没到,可年关将近,也有小采青,让醒狮会们先热热身。所谓采青呢,就是咱们商宦人家用红纸包上银子和一根白菜,或是悬在高门之下,或是像这样用长竿架在墙外,今天是咱们梁家别园给出了小采青,财礼不多,所以也就架了个二层半楼的高度。”
  这醒狮会和采青,李肆前世可再熟悉不过,见这两队舞狮,狮头上的胡须又短又黑,该是所谓的“中狮”,说明他们都自居普通武馆,内里也没什么前辈高人。
  “这佛山的武馆,教的都是南派武艺,跟我的五枚师傅是一个传承。要论起辈分来,他们可隔着我好几辈呢。”
  严三娘凑在李肆耳边低低说着,这时候两队狮子正式会狮,鼓乐声骤然高涨,李肆没怎么听明白,只顾感受少女那暖香气息了。
  “都是铁行下面西家行的武馆,没什么大的嫌怨,要换棚行织行,甚至花盆行的那些武馆,说不定就要动手了。”
  那梁丙生扯着嗓子喊道。
  两颗彩狮头合着鼓乐摇摆不定,在高高斜挑出墙外的青礼下转了一圈,然后开始仰头起身。周遭已经围上了里外好几圈人,见着狮头伸缩间猛然跃起,都是轰然一阵叫好,这是狮身下开始叠起了罗汉。
  虽说只有两层半楼高,可人要能够着,至少也要叠个三层,这就考验狮队的配合,特别是队员的下盘功夫,而狮头人的身手就更得出色才行。
  “圆鼎堂的估计能赢,他们狮头可是铁腿蔡的徒弟!”
  “银光堂还是有机会的,馆主虽然年轻,身手却真不一般!”
  熟悉两队醒狮的人都在给自己看好的一队加油,李肆见着严三娘踮脚伸脖子地观望,很是难受,宠溺地牵着她挤进了人群,顿时让身后的于汉翼等人有些发急。李肆对别人来说或许还算不上什么大人物,可对他们来说,擦破点皮,回李庄他们这帮护卫就要被数落得难受。
  刚刚挤进人群里圈,就听众人一片惊呼,原来是第三层罗汉叠了起来,狮头高高扬起,那青礼就在一臂高处。可两队人马都有些急,狮头晃晃悠悠,很是危险。
  摇了片刻,两队人都稳住了,众人都啪啪鼓掌,狮头这时候必须得守规矩,回顾四周,点头眨眉,向观众回礼。
  “那什么圆鼎堂的,有点不规矩……”
  严三娘却是熟悉他们的腿式,看出了一些小动作,蹙眉低声说着。
  看来狮头人都不是高手,仅仅只能稳住,再没办法摸到一臂高处的青礼,晃了一阵,狮身开始耸动,这是要叠第四层了,众人欢呼巴掌声更加热烈,这可不是一般舞狮能做得到的,估计梁家给的青礼分量不轻,让这两家武馆都拼了起来。
  狮身一阵叠耸,接着狮头再度上升,顿时摇曳不定,下面的观众都闭上了呼吸,生怕惊呼声把狮头叫下了地,却见两颗狮头又是悠悠稳了下来,接着从狮口里各伸出一只手,几乎同时抓向那青礼。
  “不好……”
  狮头下面依稀有什么举动,李肆没瞧出什么不对,严三娘却看出了蹊跷。
  那圆鼎堂的狮身不怎么牢靠,狮头人的手捞了个空,而那银光堂的狮头正要摸到青礼,却猛然向下一耷拉,一个人脱了狮子,径直栽下,惊呼声挤出了人群,在那一刻,人人都欲闭眼。这也是两丈多高处,跌下来怎么也是个腿折骨裂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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