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精校)第36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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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雨悠正为自己在相当于宫廷正殿的地方睡午觉这糗事害羞,听得安九秀一声长叹,顿有所悟,也顾不得脸颊火热,抬头急声道:“娘娘可是想错了,民女非是心仪他人,民女只是……”
  安九秀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别什么民女不民女的,就算未来有差,你总是段老夫子的侄孙女,咱们还得姐妹相称呢。”
  有安九秀巧心抚慰,段雨悠也放开了心扉。脸上红潮消退,她幽幽道:“我只是害怕……”
  她话语惆怅,压抑了许久的心声倾泻而出。
  “自小生在书香之家,没学会女红针织,被父亲和叔爷惯着,琴棋书画倒懂得不少。读过太多的书,帝王家是什么样子,自小就一清二楚。后宫争宠,母子夺嫡,多少血泪多少苦,虽是锦衣玉食,名位显赫,却远不如寻常人家过得轻松。”
  “知事之后,我就立下心愿,不求富贵,只求得一间茅舍,有书相伴,自自在在的过完这一辈子。有能知心的郎君伴我,自是好事,相夫教子,白发苍苍时还能携手相伴,这一辈子也算历了尘世,若是没有,也不强求。”
  “我不想嫁入君王家,那太苦。什么才子佳人,也非我所愿,那不过是梦中楼阁。我只想……只想过得自在,这都不行吗?”
  一番心声道出,安九秀隐隐有些发怔,她想起自己跟夫君缠绵之后的一些零碎情话,夫君就曾说过,有时候感觉太累,真恨不得带着“老婆”和亲友,找处海外仙山,自由自在过着神仙日子……
  “我家夫君,不是一般人,更非那种暴戾冷酷之君,你接触得久了,就该领会得到,他很疼女人的。”
  安九秀早知段雨悠跟那个翰林在置政厅的一番交谈,原本还以为两人有什么情愫,现在看来,不过是段雨悠感伤自己如水中飘萍,想自在而不得的心语,跟那翰林并没有什么瓜葛。这就让安九秀松了口气,开始帮着自家夫君说话。
  段雨悠眼中却更升起一股惊恐,李肆当然不是一般人,一般帝王。
  “就因为如此,我更害怕!天王有时候不像是凡人,就如神仙一般……”
  嘴里这么说着,段雨悠心道,你可知你家男人是怎么操弄一国人心的?人心就像是那张表上的一点一画,尽在他的掌握。嫁给这样的男人,自己连骨头都要被吃得不剩!他想给我什么生活,我不但没办法拒绝,还渐渐甘之若怡,我不想当身心都被人操纵的傀儡!难道连保住自己本心这点小小愿望,也是奢求?
  就为这一点,她对嫁给李肆这事就满心抵触,而李肆自然也想不到,本想让她习惯跟自己相处的小小布置,却让这个姑娘更生出畏惧之心。
  安九秀笑道:“他可不是什么神仙,不过也跟你一样,见多识广,学有所成罢了。”
  段雨悠苦笑摇头:“说起来我比你们还早见他,五年前就跟他打过交道。那时的他,还没什么定性,跟着我叔爷满嘴不合时宜。却不曾想,五年后他就做出了这番事业,人也变得深不可测。”
  她看向安九秀,沉沉地道:“再过五年,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他现在还只是个天王,等他登基为帝,那时的他,手持君权,心怀天下,他还会是现在的他吗?不,他不会的。他会成秦皇汉武,唐宗宋祖!”
  不仅这语气,连带这话,也让安九秀玉脸煞白。
  “可这些圣君身后的女人是幸福的吗?”
  段雨悠的反问,读过一些书的安九秀下意识地就有了答案,当然是不幸福的……
  “权力会腐蚀人的心志,让他变得面目全非。”
  安九秀也下意识地想起李肆自己说过的话,看来这段雨悠,跟自家夫君在某些地方还真是像呢。
  “我们都不是一般人,我们不能如一般人那般,只求自己的幸福。”
  安九秀也被段雨悠说得心乱,正沉默间,一声脆喝响起,两人回头,却见严三娘站在不远处,满脸沉凝,眼角还闪着晶莹泪花。
  “阿肆说过,每个人降世,都带着上天授下的一桩职责,这就是命运。你可以将命运看作是一桩负担,也可以看作是一桩恩赐。不管怎样,你想要挣脱这桩命运,就得付出代价。有时候,这代价比你履行这桩命运还要高昂。”
  严三娘说着两人似懂非懂的话,想要细细品味,注意力却都放在了她的眼角上。
  “姐姐,你怎么哭了……”
  安九秀讶异地问,这也是段雨悠的心声,两人还注意到严三娘手里捏着一个卷轴。
  “这是……阿肆的遗书……”
  这两个字出口,不止安九秀两眼一翻,就要晕倒,段雨悠也如遭雷击,难道说……
  “瞎想什么!阿肆要跟鞑子皇帝对决,他先留下了这东西。”
  严三娘哽咽地说着,原来她伤心的是李肆即将面对生死威胁,而不是有什么大难发生。
  “呃……”
  安九秀一口气缓过来,顿觉胸腹翻江倒海,干呕出声。
  “秀妹!你也……”
  严三娘惊喜地叫道。
  这一番情绪来回,段雨悠忽然觉得,自己正置身的这个时代,个人的幸福,的确是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土,目光仅仅盯在这粒尘土上,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第七卷
天道扶纲常,龙虎战人心
第389章
王对王,各安后事
  湖南湘潭,得知安九秀也有喜了,李肆高兴之余,又开始重写遗书。
  说实话,他真没认真想过自己大业未成身先死是番什么景象,这是人之常情。不管是华夏还是外洋,无论何等英雄,都没认真去想过,就算有所谋划,也不当真。先不说这是自损心气,就说心中感受,都觉得死后之事,自有上天注定,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靠着后知三百年这桩秘密,他对华夏有一番谋划,为此造反立国,其中也有不少是针对身后事。但若是“英年早逝”,后事如何,他就真不敢细想了。很简单,他若是战败身死,英华一国根基太浅,浅得连嗣子都没有,那基本就是完蛋。
  但他即将面对康熙本人,形势就到了造反以来最为严峻的时刻,同时也将面临最大一桩机遇。在此刻,他自己都不抱定决死之心,怎么能带着他的军队,直面那个统治华夏五十多年的“千古一帝”!?
  所以,他必须认真思考自己的后事。
  他这遗书,基本就是在安排退路,早前派吴崖去占前世越南的昆仑岛,去占湄公河三角洲一角,也暗藏留下一隅避难地的用心。
  遗书三份,一份给段宏时,是让他处置英华一国,一份给严三娘,让她处置家事,一份给范晋,让他处置军队。
  范晋就在身边,李肆递来的东西像是火炭,他根本不敢接。就满眼幽怨看着李肆,心说让将士们写遗书,鼓起决死勇气,这是提振军心的策略,可你怎么也写起遗书来了?就算真有必要,那也不该这般“明目张胆”,让他和段老夫子、严三娘等人揪心啊。
  “接着!你的遗书是怎么写的?”
  李肆懒得理会他,将遗书塞过去,随口问道。
  “我……我就那么写呗……”
  范晋遮遮掩掩,李肆来了兴趣,伸手要他的遗书,范晋心一横眼一闭交了出去。
  “鞑子婆!你听好了,你夫君我今次跟天王出征,对阵鞑子皇帝,刀枪无眼,真有可能完蛋,遂了你的愿是吧。”
  “你要怎么笑都无所谓,夫君我即便是鬼,也要在地下缠着你!日日夜夜抱着你,绝不让你逃出我的手掌心,你这辈子姓定了范!我范家被你父亲害走的人命,全着落在你身上!可惜你现在只怀着一个,这是夫君我最憾恨的事!”
  “我若是死了,名下房产田地金银珠宝和各项产业的份子,鞑子婆你全受着!使劲地花,绝不许再那般抠门!吃要吃最好的,穿要穿最漂亮的,住要最舒坦的,养得白白胖胖,活到一百岁再下来见我,好让我耻笑你多么丑多么老!你若是马上就跟着来,我可不认你,你记好了啊!”
  “夫君我也只是给你心里打个底,哪能那么容易让你得逞!在你身上,夫君我大仇未报,鞑子婆你怎么也得给我生十个八个!你就给我安安心心养身子,侯着我凯旋而回,再继续整治你!”
  李肆一边看一边笑,到最后笑出了泪花,范晋搞军心工作日久,身上那股酸秀才味道早就没了,现在写家书都是这么粗俗。光看这封遗书,就能看到独眼范晋咬牙切齿的冷厉劲头,谁知道他在家中跟管小玉是一对日日吵夜夜闹的怨侣呢。
  范晋跟管小玉成婚也半年多了,原本管小玉因为父亲管源忠自杀,跟范晋两人仇怨难解而心灰意冷,进了英慈院当院工。可两人一丝情愫始终难断,李肆见两人实在情苦,就向范晋下了死命令。
  “既有情,那就该抱在一起受苦受难。女子面薄,这事就得靠你男人主动。怎么做?还要我教你怎么拔枪挺刺么!?上!今晚你不把她战翻,我就让你再去乡下当教书先生!”
  李肆下令,范晋不得不听,当晚就直奔英慈院,演出了一场强暴戏,终于收服管小玉。可两人直到成婚,都未如寻常夫妇那般相处融洽。范晋一天到晚骂管小玉是“鞑子婆”,管小玉骂范晋是“独眼汉狗”,动不动两人就摔盘砸碗,拳脚相加。为此安九秀还要李肆去劝解,李肆的反应却是将安九秀拉上床,说没那个必要。
  确实没那个必要,因为战到最后,战场总会是在床上……两人这般厮闹,不过是往日仇怨实在难以化解,只好以这般方式遮掩心结。
  “天王,笑够了就该忙正事了,长沙……到底打不打?”
  范晋脸红脖子粗地拉出正事遮掩,李肆终于饶过了他。
  “不知道康麻子是不是也在写遗书,他的动作太慢了。若是先攻下长沙,我军前出太多,正聚往岳州的大军肯定要转一部分到江西,那可是麻烦。还是让他觉得长沙可守,将重兵投在岳州为好。”
  李肆早有盘算,长沙不是不打,只是时机不到,可这时机却只能等。康麻子要御驾亲征,湖南就是一个新的棋局,必须重新布置。
  此时已是四月月中,康熙圣心独裁,不理会朝堂汹汹反对之声,拍板定下了亲征之事。但他毕竟是帝王之尊,要亲征的话,就得布置好首尾。其中一桩事正如李肆所料,就是安排后事,即便只是形式,也得有所交代。
  将一圈铁帽子王的后代拉出来,在表面上妆点出一个议政王大臣会议的模样,把马齐这样的心腹塞进去操纵,担起他走后的国政,这事之前早已做过。区别不过是将监国太子换成议政王大臣会议而已,顺手而为。
  让康熙犯了难的就是这后事,既然是御驾亲征,就难免有意外。李光地拖着重病之躯,求请康熙立储,让康熙很为难。不答应吧,还真交代不过去。答应吧,他现在却没下定决心。
  有那么一刻,他都有些后悔自己要御驾亲征的冲动,可反对的人都被打了板子丢了官,连尚书都被贬了,自己再出尔反尔,这人心更难收拾,只能赶鸭子上架。
  定策之后,将近半月,康熙都再没动静,就是在召见臣子,除了安抚,也是揣摩他们在储位一事上的立场。
  四月十六,康熙终于定下决心,连续单独召见李光地、马齐、萧永藻和王掞四位大学士,事前挥退了记注官,商议内容无人知晓,但朝臣见四位大学士出宫时都一脸沉凝,均道该是与储位有关。
  “朕之遗诏所在,除了你知,还有他人知。大学士知的是你等知其所在。到时若有意外,大学士自会找你问询,此诏等同一国,你……该知轻重。”
  乾清宫内,张廷玉捧着一份诏书,脸上本无表情,听得此话,也顿时沉冷如铁,就觉自己手上那轻飘飘的诏书如孙猴子的金箍棒,足有十万八千斤,将自己一个劲地朝地下压去。
  “皇上的安排真是细密,就不知还有谁和我一样,知道这遗诏所在呢。”
  诚惶诚恐告退,将这遗诏送入康熙指定的地方,张廷玉心中也犯起了嘀咕。
  为安排这后事,康熙很是费了一番心思。他召见四位大学士,点明若有意外,由他们任顾命大臣,扶储君上位。但他又没说明谁是储君,而只说遗诏在宫内,地方就谁谁知道。
  总之这一桩安排,既是留下交代,也是保证康熙在世时,储君人选无人可知。这样就避免了臣子们事前知道谁是储君,如之前对太子那般,拉得太子搅入朝政,引发夺嫡风波,还要跟他争权,最终不得不被他废掉。
  这番首尾处置妥当,四月二十二,康熙在西郊阅兵,率四万八旗京营浩浩荡荡南下。此前火器营和前锋营等旗营已经南下,算上直隶都统、山西的右卫将军、荆州将军和西安将军一部,投向湖南战场的旗营,所涉佐领四百多个,总人数近八万。而抚远大将军胤祯此前已带出五千旗营,外加西安将军一部和成都副都统所部,也有将近万人。此次在四川和湖南,清军已出全国一半八旗兵,算上绿营,与英华三军对阵的清兵总数接近二十万,听者就觉铺天盖地,来势汹汹。
  湖南湘潭,李肆看着脸色发青的部下,心说我可能比你们好不了多少。康熙是终于完全清醒了,要拼尽家当跟自己舍命一搏,自己这造反大业是成是败,也就看这一战了。
  “长沙……是吴三桂败阵之处,不懂史的人都说,康熙在长沙打败了吴三桂,奠定了他的胜局,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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