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精校)第36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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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心……这样的军心,怎么可能守下去……”
  被鄂伦岱发配上了天心阁的何腾林痛苦地呻吟着。
  “用条石堵绝城门!再不许人进出!”
  鄂伦岱也光棍,反正这段日子抢运了不少粮食进城,就堵死逃路,让这一城变作绝地。
  “长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鞑子皇帝的大军。”
  方堂恒教育着摩拳擦掌来请战,想要攻进长沙城的部下。在青浦营背后,鹰扬军的将旗正在妙高峰展开。
  “城南书院呢?在天心阁?”
  妙高峰,李肆看着眼前的高峰寺,很是不满。
  “等打下长沙,就把书院搬过来,这什么佛寺滚一边去。”
  他很不客气地说着,长沙城南书院虽不如同在长沙的岳麓书院出名,却也是文胜之地。书院被毁后,就在原址上修了这和尚庙。李肆记不得书院是什么时候搬回来的,但既然他在这了,书院就得回来。
  “呃……天王,还是专心战事吧,巴浑岱大军已经到了城北秀峰山,离我们不过四五十里地。诺尔布大军也到了浏阳,正在宫山南麓扎营,离我们八十里地,这已是两面包围。”
  临时兼任鹰扬军统制的范晋苦笑道,眼见大战拉开序幕,这天王还有些心不在焉,频频走神,就像是个观光客一般。
  康熙坐镇岳州,领侍卫内大臣巴浑岱得受扬威将军印,正统领一万陕甘绿营、一万直隶绿营、京营八旗的前锋营右翼,西安、荆州和山西等地驻防八旗,共计三万多人自北面而下。内大臣诺尔布领勇略将军印,统领江西绿营两万多,加上内务府骁骑营共计三万自浏阳西来。再算上长沙城内的四万人,北面东面,十万大军如一把钳子,夹向自昭山北上,在长沙城南展开的三万英华军。
  “别急,康麻子的撒手锏还没到位,这十万人就是守门把风的,绝不敢乱动。”
  李肆安抚道,范晋毕竟一直埋首军务教导之事,军事指挥上并不擅长。两面清军虽然数量庞大,却不足为惧,他要等的正主还没上场呢。
  在昭山闷了两个来月,李肆就忙着锤炼军队,不仅是将鹰扬军和虎贲军扩充到位,连带广西和湖南内卫也作了一番调理,现在已能参与这个战场,不指望充当正面主力,保障侧翼还是足够。
  “康熙?他怎么可能亲临战场?”
  范晋理解错误,很是不解。
  “康熙当然不会亲临,甚至都不会轻易动用他手中的满蒙禁旅骁骑营,毕竟那是鞑清的根基,而且已经腐坏不堪用了。带着这些旗营来,不过是镇住场子,好推着各地绿营和汉军旗营上阵杀敌。而他指望破我英华军的撒手锏,是陕甘马队,还有新的满汉火器营。”
  八旗骁骑营也以马队为主,还是八旗兵主力。可惜早在平三藩时,就被打得溃不成军,早没了先辈勇武,连康熙也不敢放心用他们,该只是摆在岳州震慑军心而已。
  从顺治到康熙,对八旗兵的使用都有一条原则,那就是震慑而不轻易涉险。所以李肆不觉得康熙会昏聩到让八旗兵充当此战主力,特别是禁旅护军营、满蒙骁骑营,那都是纯满蒙八旗,一旦折损过多,那可就伤了元气根本。
  但既然康熙要亲征,就得带足兵马。不仅是擎领战局,以备后援,还防着局势败坏,他能安然北退。
  除开鄂伦岱、巴浑岱和诺尔布三人所率旗营外,康熙还在岳州坐拥上述兵力,连带亲军营、步军营人马,计约三万人。而陕甘马队两万,满汉火器营两万,该是此战的核心,李肆更关心这四万人的动向。
  四万大军的动向该是很容易搞清的基础情报,但罗堂远跟着尚俊一起亲自来报时,两人都是眼神发飘,显然是被什么东西搞得“神魂颠倒”。
  “搞不清统属!?”
  “混在一起了?”
  李肆叹气,只是搞明白有多少清军,分布在哪里,这很容易,可要搞明白他们的编制和隶属关系,这还真是一锅粥。
第七卷
天道扶纲常,龙虎战人心
第398章
战长沙,小贼斗老贼
  罗堂远所掌军情处现在已是一个猫窝,麾下有黑猫、红猫、蓝猫、绿猫等好几支特别行动队,居间调度指挥的白猫也已不止一个人,更有“花猫”是潜于敌营的暗线。此次决战,他这“猫妖”放出大队猫群,同时各军哨探侦骑也为他所用,前线清军各部情报主要由他提供。
  可他显然对自己所得的情报很没信心。
  “巴浑岱后方倒是跟着一支三四万的大军,眼下该是在淮阴位置。有陕甘兵也有旗兵,但我们不确定那就是陕甘骑兵和京旗火器营。”
  “甚至巴浑岱和诺尔布的军力构成,我们也只是揣测,不敢完全确定。”
  这让李肆很不满意,为何?
  罗堂远挠头:“绿营倒好确定隶属,旗人却是一团乱麻。长沙城里有禁旅前锋营、内三旗前锋营,北面也有禁旅前锋营和驻防八旗前锋营骁骑营,东面浏阳方向又有内三旗骁骑营。虽然大致甄别出来了,可旗帜什么的全照着八旗立,分不清禁旅和驻防八旗的区别,也分不清满蒙汉。到时候正面打起来,根本没办法分辨。”
  罗堂远不仅要给军情大略,还要为各军提供当面敌军情报,让他恼火的就是这点。所谓的前锋、骁骑只是名义区分,其实步骑弓枪都有,从兵种、军旗上难以分辨。到时候清军调动,英华军就是两眼一抹黑,根本不清楚是哪些敌军,这可不符合英华军作战,务要知己知彼的作战传统。
  尚俊也一脸为难:“岳州更乱,禁旅骁骑营按各旗分,天王也说过他们多半不会上阵,我们没有下力太深。可这火器营就太麻烦了,既有禁旅火器营,又有西安、荆州驻防旗兵火器营,绿营里还有陕甘督标火器营。禁旅火器营又分内外火器营,另外去年年底新建的京营汉军火器营也混在里面,其中还有内务府所管内三旗建的火器营……”
  尚俊所掌天地会在此次决战里从旁协助罗堂远,负责打探清军后方兵力,说到李肆最关心的清军火器营,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更要命的是,骁骑营里又按各旗另外编出了火器营。淮阴方面的清军是我们在负责打探,可探子发来的报告大多没法用,因为搞不清楚,探子所说的火器营到底是哪个。”
  李肆也听得头晕,前世他这个清史业余“砖家”也看过八旗军制,可一看就头大,没怎么深研。而现在历史被他搅乱,康熙在八旗这缸老酱里又添了新料,更是难以理顺。
  搞清楚康熙所带火器营的兵力部署,是本次决战关键,毕竟那是火炮和燧发枪兵,虽然技术、组织和训练都远逊英华军,却是除骑兵外唯一能对英华军有重大威胁的力量。
  事前天地会透过京城、西安、荆州、山西等地工商方面的联系,大略估计出了清军换装燧发枪的数量,就是三到四万。而这三四万燧发枪兵到底是怎么编组的,也就只清楚京旗火器营大概是两万多,散于西安、荆州驻防旗营和陕甘督标那支绿营火器营一万多。
  这样的情报显然没什么实战价值,而要完全梳理清楚,估计只有侍卫内大臣一级,康熙身边的掌军亲信才能办到。
  李肆也很头疼,这就是鞑清的光怪陆离之处,奴隶社会的八旗制度跟皇权王朝的国家制度糅在一起,搞得军制无比复杂。八旗兵是社会和军队糅杂在一起的怪胎,所谓的“营”,既有常设固定编制,也有战时临时编组的作战单位,背后又有满蒙汉三个八旗,又有皇帝直属内三旗包衣,也就是内务府跟外八旗之分。混在一起,难怪情报部门也被搞得头顶生烟。
  “我们手里有没有身份比较高,熟悉八旗军务的人?”
  这事就只能找专家,英华这一年多抓了不少清廷官员,其中不乏满人,让他们来作解说更合适。
  罗堂远迟疑地道:“原本广西提督张朝午管过陕甘督标火器营,后来又任过汉军旗副都统,军务旗务都了解,可他……”
  李肆暗道一声嘿哟,可他被自己放掉了,真傻。
  尚俊说了个名字,李肆更是拍额,此人早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佟法海!清廷广东布政使,原本的广州三人组成员。占广州时抓了那家伙,一直关到现在呢。虽说那家伙不懂军务,可旗务却该清楚。对了,广州守将鄂伦岱不就是他哥哥么?只是他被关在英德白城,来得及么?
  罗堂远点头:“他归我们军情处监管,此次决战,也被列为研判敌情的参考,所以就带了过来,天王还签过他的迁押令。”
  李肆翻白眼,这种小事他怎么记得……
  就这么,佟法海被提到天王大帐,接受“三堂会审”。
  被关了一年半,这家伙虽没遭虐待,有吃有喝,还经常放风,气色却很不好。也难怪,他是满人,不像汤右曾和史贻直,转了心思,就能得李肆重用。自己也摆出一副坚贞不屈的姿态,就觉日子过得生不如死。
  但军情处整治人的手段却是花样百出,佟法海也不得不有限度地合作,以防自己被炮制出“投敌”一类的冤案。不涉及太细节太机密的事,他是有问必答,成了军情处蒙养的情报宠物。
  见到李肆,佟法海情绪有些失控,扯开衣领,拍着脖子,两眼发红地叫着:“来呀!杀了我!杀了我!”
  罗堂远一句话就让他冷静了,“长沙城里就是你哥哥鄂伦岱,到时让你露个面,再把你签名的劝降传单洒进去,如何?”
  佟法海蔫着嗓门道:“我不过是家中庶子,要我帮着你们对付鄂伦岱,那是没指望的,那家伙就没把我当兄弟看。”
  李肆呵呵一笑,这家伙还有自己的小心结呢。
  听到康熙亲至,李肆是要他介绍八旗军制,由此推断当面八旗兵,特别是火器营的分属细节,佟法海格格尖笑:“皇上亲征,尔等败亡之日已到了!”
  罗堂远冷哼一声,佟法海身子一抖,老老实实开讲。李肆微微诧异地看看罗堂远,心说佟法海在历史上似乎也是个刚直之人,以庶子之身而起,在雍正朝还很受重用。罗堂远这小子,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折磨他?看看罗堂远龇牙微笑的神色,就如猫看老鼠一般,李肆又笑了,他何必关心呢。若是没什么手段,这小子又怎么能被众人称为“猫妖”。
  佟法海道:“八旗乃我朝定鼎之制,自非尔等草民所能详知,观尔等国政军制,粗鄙破陋……”
  也不知是为发泄,还是本心就是这么认为,这家伙大喷特喷英华国政和军制,特别是军制。在佟法海看来,英华军全系“海募”,军就是军,还营制僵化,定员定械,乃“无根之木”。哪像八旗,将军、政、民等几方面融在一起,出则为军,散则为民,是“千古不移之良制”。
  他一边喷一边带出八旗军制和旗务,李肆跟罗堂远等人也没阻止,就安静地听。对他这个不理解什么是社会大分工和专业才体现力量,出身满人,却深受儒法之道熏陶的家伙,喷什么,也只当是听笑话。
  “前锋、护军和骁骑营乃八旗初建后,因应战事所需而设。一旗出战如此分,数旗出战也如此分。原本由各旗自统,后由统军大帅乃至皇上直统,设有统领、参领和佐领等营职,跟旗中各领不同。”
  “我大清砥定中原,设禁旅八旗,驻防京师。前锋、护军、骁骑、火器诸营固为经制。各地驻防八旗多为汉军旗,前锋、护军和骁骑营乃临时而设。若是京旗出战,不管调哪些旗营,也要如此分。但临时所设营别乃大帅自定,文书来往里所称营别,是战时分属,而具体到人身上,就是原本驻守时的归属。”
  “譬如大将军所领五千旗营乃京中各旗骁骑营抽取,但这一军之下,也分出前锋营、护军营、骁骑营。”
  “尔等英华伪国,因军设将,自是不解我大清军制。我大清基业虽为八旗,但军制却是因将设营。骁骑营乃我八旗战兵总称,身肩摧阵攻坚之责,满洲化为大清后,骁骑营即由各旗都统所领。而护军营原为各旗旗主亲兵,负责拱卫主帅,前锋营为大军开道之兵,尤重悍勇。这两类营由旗主统领。砥定中原后,禁旅八旗也照此设营。护军营拱卫宫掖,前锋营为巡狩开道。”
  佟法海过足了喷瘾,开始深入讲解八旗营制,可越听众人越糊涂。为了挽救众人的脑细胞,同时也是为了专注于眼前战局,罗堂远“引导”佟法海就只谈火器营。
  “火器营自我太祖所设旧汉军而起,到皇上平三藩时设京旗内外火器营,此乃别立一营,跟前锋、骁骑之类不同。但听闻各旗也自设火器营,甚至内三旗也有火器营,该是皇上锐意革新,自各旗和内三旗的骁骑营里分出兵丁专练火枪,以此代称这些兵丁,而非单独立营。”
  他这么一说,众人才恍然,感情那些“火器营”只是个称呼,不是单独的编制,跟冷兵器步兵、骑兵混在一起,就如一般绿营的构成。
  这么算下来,康熙手里握着的那支京旗内外火器营,总数估计也就一万出头,再加上陕甘督标那支绿营火器营,对面清军十多万人里,真正独立编组在一起作战的火枪兵也就两万人不到。
  以此为脉络去整理情报,当前军情就清晰多了,罗堂远当场就有了判断。淮阴所部清军以讷尔苏为帅,领着陕甘驻防旗营、绿营火器营和陕甘马队,而京旗火器营还在康熙手里。
  这个布置可真有些奇怪,康熙辛辛苦苦拉扯起来的新火器营,为何还如珍宝一般护在身后?
  佟法海摇头嗤笑道:“国之利器,更该用以助阵督战,岂能就此先摆出来,折了锋锐?皇上圣心高远,尔等跳梁小丑,又怎能揣测万一?”
  李肆没好气地对罗堂远说:“把这家伙弄出去收拾一顿!”
  罗堂远点头,招呼着部下:“关进小黑屋里!”
  处置了佟法海,李肆却一脸沉重,佟法海的话提醒了他,康熙是真的把战胜他的希望,放在了火器营,放在了火枪大炮上?
  显然不是,康熙是把希望放在了他自己身上。就如满人窃占华夏一般,他鼓捣出来新的火器营,该是另有盘算。比如说,让绿营和汉军旗这些“下等兵”觉得,身后的满人大军也有了英华那样的犀利枪炮,既是心理依靠,也是必须要拼死力战的威慑。
  这么深想下去,康熙是将这场战事,当作了稳定他治下军心人心的一桩政治。不管胜败,他都要树立起满人朝廷依旧坚不可摧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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