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精校)第36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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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显败绩,京旗就上来捡便宜,顺便让火器营练手。如果我胜了,对阵十万多大军,也该再无力北进,那时他带着主力未损的京旗拍屁股安然北退,天下人都当是绿营和汉军旗人不经打,最后挡住我的还是满人,康麻子……好盘算啊。”
  沉思良久,李肆拍案,说到操弄人心,或者说是糊墙的本事,他还真是自愧不如那康麻子呢。
  岳州,康熙心中也翻腾着类似的感触。
  “台湾也乱了,那李肆,好局!好局!”
  他在赞叹,赵弘灿却惶恐流汗。
  “皇上,常德那边……”
  羽林军正急进常德,康熙却置之不理,赵弘灿还只是心惊,朝堂文武已经急得跳脚。四川、湖南乃至青海三处用兵,湖北到陕甘乃至西直隶一线,兵力异常空虚,要是羽林军北上,真有可能一口气打到关中。到时再直捣山西河北,那可是一地糜烂。
  “着抚远大将军兵进贵州!年羹尧进打箭炉,贴住川南贼军!若是川南贼军转兵贵州,就直入云南!追尾到底!”
  康熙目光沉凝,他已经胸有成竹。
  “南蛮非流寇,加之枪炮犀利,尤重粮道!观其用兵,向来以稳为上,后路不定,绝不轻进。此番他要奇兵北进,不过是想分朕湖南之军,牵动长沙战局。不能再跟着他们的步子走!他要北进,就让胤祯南进!断了那羽林军的后路,看他是继续向北,还是回头保住后路!”
  康熙说得果决,赵弘灿一边松气,道皇上真是下了狠心,一边也在担忧,这一番往来,竟是满地开花。福建方面,台湾起乱,施世骠救火都来不及。就不知道四川云贵方面,那李肆是不是还有后招。
  “东西两面之事,朕不再关心!”
  康熙盯住舆图,福建、四川和云贵,都只是侧面战场,真正决定天下大势的,就是眼前湖南这一战。
  “长沙!即日起,各旗都统,各营统领,绿营总兵以上,全授密折奏事权!除战场军报,诸人三日一报!相关奏报折子,全以八百里加急递送,直入朕驾前,一刻不得耽搁!”
  舆图上,密密麻麻的小旗正围向长沙,还有几面是从江西方向立起,正直指衡州。
第七卷
天道扶纲常,龙虎战人心
第399章
战长沙,你给我敬业点好不?
  “啥日子?七月初三啊,咱们出来正好三个月,遭日头晒晕了?”
  “这鬼地方,汗都倒着出!咱们米脂那日头可比这辣,也没这么难受……”
  烈日当空,垒墙后,陕甘督标前营正兵李顺被晒得发蔫,恨不得也能跟狗一般吐舌头纳凉。正一边发着牢骚,一边脱着号褂,要学同伴那般纳凉,一片阴霾当头。
  “马……马千总!”
  哗啦一阵响,倚坐在垒墙后的几十号兵丁忙不迭地打千下跪,这是新到任的管营千总。
  “你们这些贱胚!没官长守着就散了鸭子?好胆!你你你!报上名来,这月行粮扣半!”
  马千总身材壮硕,个头比五尺垒墙还高出一截,横眉怒目地瞪着都缩在垒墙后的李顺等人,手中皮鞭挥点不停。
  “马千总!”
  李顺和众人都惊声招呼道。
  “此时求饶,晚啦!你……”
  马千总冷哼,皮鞭正要点到李顺,极远处忽然响起破鼓之声。几乎就在同时,皮鞭一僵,马千总身躯一抖,正张开的大嘴里扑哧喷出大团血水,还带着零零碎碎的白牙和半团该是舌头的烂肉,半张脸顿时血肉模糊。他双目圆瞪,呆立片刻,才如朽木一般仆倒在地,后脑处一个指头粗细的枪眼赫然显露,还飘着淡淡烟气。
  再是哗啦一阵杂响,兵丁们死死靠住垒墙,无人敢抬眼朝枪声处望去。
  “第三个了,到营里来都不问问前两个是怎么死的,真是白痴!”
  众人脸色发白,嘴里却都嗤笑着。
  是啊,当真以为对面那些红衣兵是寻常贼匪?人家可是真正的百步穿杨,你顶着红缨凉帽在垒墙后招摇,那不是人家神枪手的活靶子么。
  李顺微带怜悯地看着已经变成尸体的那个西北大汉,这是被贼军暗枪打死的第三个管营千总。这三天来,营中死在暗枪下的官兵已有二三十个,知道贼军神枪手就在一两百步外,可他们却只能干瞪眼受着。
  这是在长沙城南浏阳门外,扬威将军巴浑岱大军连营。巴浑岱为策应长沙城守军,倚着城墙逼向蔡公坟,却被贼军枪炮打退,只好在浏阳门外立营建垒,跟南面英华军对峙。
  “还好不是前锋营的……”
  想到三天前的战斗,李顺就是一阵后怕,冲在前面的前锋营死伤好几百号人,其中还包括几十个禁旅旗营的满人,个个都是军中勇武之辈。听说连贼军面目都没看清,就被大炮炸得尸首不全。
  拉回思绪,李顺觉得自己好像跟同伴离得太远,正想蹭过去,咚咚咚一阵轰鸣声猛烈拍打着耳膜,接着眼前那帮同伴,连带大半截垒墙散作无数碎片,飞升上天。
  猛烈的冲击将他卷得翻滚不定,神智也一片模糊,就只觉天地不断崩裂,雷鸣一阵阵在头顶炸响。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将他踹醒,是管哨把总。
  “贼军攻来了!拿起你的枪!”
  把总高声喊着,残破垒墙后已经聚集起了数百人,小炮火枪噼噼啪啪放个不停。
  “枪……我的枪呢……”
  也忘了害怕是什么,李顺麻木地找到自己的枪,装药上弹,还下意识地去引火绳,然后醒悟自己现在用的是自来火枪。
  挤在人堆里,扳起龙头,看着雾茫茫的前方,李顺抬枪就射。啪嗒一声,没打着火,再扳龙头,扣下扳机,结果用力过猛,枪簧卡住了。
  “这破枪……”
  李顺低头查看,嘴里还抱怨着。咻的一声,一颗铅子从头上掠过,扑哧射在身后一个兵丁的额上。那兵丁两眼凸裂,一声不吭地扑下,将李顺压倒在地。
  空气如被无数利刃切断,厚重烟尘也被拦腰截断,噗噗声不绝于耳,这数百兵丁胡乱堆起的人群里炸起连绵一条血线,正挥着腰刀高呼死战的管哨把总不知道中了多少发枪弹,打着转地摔进人群。
  血水在李顺脖子里灌着,背上压着个死人,他才醒悟到自己还活着,还想活着,那一排排枪声惊得他不停打着哆嗦,完全没一点力气动弹。
  听得同营人惊声叫着四散而去,接着是周围受伤兵丁的惨嚎,李顺的心脏被巨大的恐惧揪住,泪水、汗水和口水跟身上那尸体的血水混在了一起。
  他还不敢哭出声,不远处,一排红衣兵撞破了烟尘,踩着黑沉沉皮靴,裹着绑腿,步伐异常整齐,像是一排丛林推了过来。他们的帽檐压得低低的,火枪端得直直的,刺刀闪亮。所有人都一声不吭,只有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偶尔从后方射过来枪弹弓箭,将零星红衣兵打倒在地,也不过是像在石头上刮下极细微的一粒石屑,这块石头还是个整体,没因此受到丁点撼动,继续直直压来。
  眼见这排红衣兵离自己只有十多步了,那股巨大的恐惧从心脏蔓延到全身。传闻红衣兵不放过战场上每一个躺着的敌人,不管是死是活,都要用那枪上的尖刀捅上一刀,李顺终于爆发了。
  他不想死,家中还有三个妹妹和一个老母,他不想死,老母都给他说了一房亲事,就等这场战事完了,行粮赏钱能凑足聘礼。
  恐惧终于化为力量,李顺推开身上的尸体,一跃而起,掉头就跑。
  砰的一声,李顺屁股一麻,摔倒在地。
  学着记忆中教官的收枪姿势,吹了吹月雷铳正飘烟的枪口,虎贲军前营丁翼二哨哨长黄慎甩了个枪花。插枪回腰,左右看看,部下依旧板着死人脸,没趣地耸了耸肩膀。
  “好了,就到这为止,等营里的炮跟上来再前进。”
  跨过大半垮塌的垒墙,黄慎给自己这一哨一百多号人下了命令。
  “打仗果然不是什么诗情画意的事……”
  接着他看到破损不堪的垒墙残垣下,一堆堆清兵尸体破碎狰狞,再摸摸自己胸甲上的两处凹痕,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
  黄慎只是在感慨,李顺心头却在滴血。两个士兵将他死死按住,一个带着白袖套的贼军一把扯下他的裤子,用钳子很粗暴地在屁股的伤口上一夹,痛得他叫声都变了调。一口气还没喘过来,一缕像是药粉的东西洒到伤口上,然后听到那白袖套嘿嘿一声笑,啪嗒打着了火镰。
  哧的一声,扑鼻肉香飘起,李顺梗直了脖子,两眼翻白。
  “还能干活,送到衡州去。”
  白袖套的声音渐渐飘渺,李顺终于晕了过去。
  李顺的遭遇不过是千百人中的一例,七月三日,虎贲军攻破巴浑岱大营,杀敌两千,俘敌千余。巴浑岱大军溃退十里,跑到长沙城东北方浏阳河北岸扎营。
  七月四日,诺尔布大军自宫山南麓西来,进到城南奎塘河东岸,在奎塘河跟浏阳河交界一带扎营,跟巴浑岱大军相距十五里南北呼应,将切进城东的虎贲军两面夹住。
  “这是来打仗还是来挖沟儿的?前面一条河不够,还得挖?爷手里只有刀枪,没有锄头!”
  “贼军有枪,咱们也有枪,甚至还有炮!瞧好了您,这可是咱们佐领从景山炮厂弄出来的,贼军来了,一炮全撂倒,准个儿灵!”
  “去去!别啰噪了,别说什么南昌总兵,就是大帅诺尔布也得给咱们面子。咱们是谁!?皇上的包衣!正黄旗的!出来打仗,还要当河工么!?”
  奎塘河边,一群衣着光鲜,满口京腔的兵丁正训斥着一个军将,看那军将也不是千把一类的小官,可对着这帮兵丁却是满脸笑容,不敢摆出一丝上官脸色。
  “诸位!诸位!这可是为大家伙儿好嘛,贼军枪炮打得很远,光这条河是拦不住的,若是诸位有了什么损伤,皇上那心痛,那可是不好的呀……”
  南昌镇标中军游击王磐笑容可掬地劝着这帮内务府披甲人,心中却是骂了一遍又一遍,你们死不要紧,让这大营露这么一角,那怎可得了!?
  接着他又暗自抱怨,大帅诺尔布也不知怎么想的,把这正黄旗包衣丢给南昌镇“提领”,到底是谁提领谁呢?估计他们的佐领正满肚子气,想要找自己总戎发泄。怪不得总戎躲着不出来,就让自己这个中军来得罪这帮京城奴才爷。
  他这通情达理的劝说没有丝毫作用,近百步宽的奎唐河就是天堑,这百多正黄旗包衣披甲人觉得绝无危险。直到西岸出现红衣兵,他们都没什么反应,一个个还在河岸边泡脚,顺带朝对岸红衣兵鼓噪,那就是贼军嘿,没多长两条腿一个脑袋嘛。
  红衣兵已出现,王磐就跟部下识趣地朝后退去。虽见对方只有几十人,该只是哨探,但他们手中的火枪能打多远,江西兵可是心中有数。
  蓬蓬一阵枪响,旗人先开火了,一边打枪一边笑,当自己是在塞外围猎一般。
  对岸红衣兵可吞不下这口气,很快就还回来一阵排枪,这时候旗人笑不出来了。枪弹在东岸减起点点尘土,河岸边那些洗脚泡澡的栽倒十来个,血水缕缕飘开,惊得旗人一片呼号。
  “拦住!敢冲营者,格杀勿论!”
  王磐也吓得魂飞魄散,要是对方渡河,怕是就靠着撵这股旗兵,就能破了整座大营。
  战时终究还是有军法的,王磐带着部下高声呼喝,将这帮炸窝的旗人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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