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精校)第44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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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英慈院,开膛破腹,以金铁入肺腑,行邪术支离人体,治好了人的皮囊,却吸走了人的精魄!”
  “她还开育婴堂,以敞风冰降治小儿热,将小儿当牛马之类调治,不及寒热病理。看似小儿夭亡者骤降,其实那些活下来的,已然失心!”
  “她还诱杏林内家,脱寒热之说,以器物究病理,宣扬什么病菌、毒虫致病,引医家弃人体五行经络之本!”
  “她那英慈院所发医书,竟将人体五脏六腑心脉重新画过,显是剖戮人体,伤天害理!她还引医家广在民间试药,以命换药!”
  “她为何这么做!?鄂尔泰,你知道么!?”
  面对张伯行这如山一般的气势,鄂尔泰完全被震住了,他当然不知道,他更不知道,张伯行为何要说这些。
  “南蛮是妖孽之国,她盘金铃,正是妖孽之母!那李肆,不过是面上人物!”
  “南蛮天主邪教,聚众淫祀,公溯血脉,毁亲尊嫡庶,散宗法族系。此教坏我华夏道统,已非毁儒那般简单!而这盘金铃,正是借英慈院为手,推行此教,短短数年,教众数十万,这是那李肆所能做到的?”
  张伯行指向城下那些民人:“他们所为何来?只因遵崇此女而来鼓噪?不!”
  他两眼喷着精光,揭露了他的震撼发现:“他们奉此女为心母!”
  接着语气转热,极度的炽热,以至于飘出一股让鄂尔泰也浑身颤抖的冷意:“杀了她!杀了此女,邪魔退散,妖孽伏法,正气重回,道统复立!我大清江山,我华夏人心,都将涤荡一净,杀了她!”
  张伯行看向鄂尔泰,那目光灼得鄂尔泰呼吸顿止:“我虽有凡人志,可内心深处,却紧守着圣人言。寻常时日,我求的是明哲保身,闻达于帝王,但在这大是大非之前,我张伯行,决意抛开一切,行这非常之事!纵然为此舍身,也在所不惜!”
  鄂尔泰浑身冒汗,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艰辛地道:“张伯行,你知不知道,你这决断,是要将我大清拖入无底深渊!”
  张伯行淡然摇头:“刚才我的话,你都没听进去吗?杀了她!南蛮人心尽失,决计再无兴风作浪之能!”
  他笑了,笑容充盈着自信,就如那铭在心底深处的三纲五常那般深刻:“相信我……”
  鄂尔泰摇头,使劲地摇头:“你你,这是抗旨,是要被杀头的!”
  张伯行长出一口气,沉声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青照汗青!”
  鄂尔泰几乎快疯了,他决然道:“皇上已将此事转交于我,你若不办,我就要以……”
  不等他下手,张伯行一声喝:“鄂宪台身体有恙,不能理事,来呀,将他扶下去,护送回府好好照管!”
  身边的军将早已被他感染得泪流满面,听得下令,毫不迟疑地一拥而上,将鄂尔泰绑了起来。
  “张伯行!你不得好死!你个狗奴才,凭什么替主子……呜呜……”
  鄂尔泰还在跳脚叫嚷,却被军将拿破布塞了口。
  看看城下人潮,张伯行深吸一口气,再唤道:“来人,准备刑台!”
第九卷
南北杯盏换,歧路头不回
第495章
烧了她!
  “张伯行疯了!他在保安门上搭起了刑台!”
  已到武昌城下的王堂合如此回报,李肆骤惊,真是没想到啊,这位“清官”,竟然敢置雍正之令于不顾!他是哪来的这般胆子?难道是演清官演得入戏,弄假成真了!?
  再顾不得神武军本队,李肆召集禁卫和相关要员,要先赶往武昌。
  营地里,一个青年举起铜号,吹响了紧急集结号,似乎吹号人情绪很不稳定,号声断断续续,像是人在哽咽一般。
  那青年放下铜号,肩膀被人有力地拍了一下,转头看去,却是个面目俊朗的军将,也就大他一两岁。他赶紧行礼,这位可是安远将军吴崖。原本要任湖广都督,但因为现在事态没有完全明朗,只被临时授了神武军代统制,实际兼管神武和龙骑两军。
  吴崖淡淡笑着,手掌作刀,横里一扫,这号手就是贺铭,由铁林军盘石玉那而来。盘石玉因为要领兵逼常德一线,所以没办法到武昌来亲自救他姐姐。无奈之下,只好派贺铭跟着陇芝兰到李肆身前,充当自己的手臂。
  贺铭见吴崖这动作,心头大跳,这是谁阻拦,就杀谁,来多少杀多少的意思。
  接着陇芝兰也朝贺铭微微笑着,手掌回转不定,这是她刚学到的手语,用来安慰人的,相当于“绝对没事的,放心吧。”
  贺铭努力展开笑颜,但眉宇间的浓浓忧虑怎么也挥不去。盘金铃虽只大他几岁,却如他再世娘亲,感念自不是一般深。除了为盘金铃担忧,妹妹贺默娘据说也跟着黑猫混在武昌城里,由此也在揪心。
  武昌府城,那座小道观深处,一进兵丁重重把守的小院里,盘金铃抱住贺默娘,压低嗓音惊呼道:“老天,你怎么跟着来了!?”
  贺默娘泪水滚滚,张嘴发出咿呀呼声,不必说什么,只是这喉音,就让身后的李四娘也禁不住热泪盈眶。
  天主教在湖北并没下力,但去年长沙大战,天主教在长沙以北铁炉寺下,埋葬清兵尸体,如早前宜章之战那般,作了公祭,向遗眷分发骨灰,由此也发展了一些教徒,武昌府衙的那位仵作就是其中一个。
  身为仵作,操持是诸般贱业中最贱的一行,历来都被他人鄙视,但在天主教这个大家庭里,他获得了温暖,获得了尊严。由此这位仵作格外虔诚,自发地在武昌府里发展下线,拉起了天主会,也得了很广的人缘。
  有此人全力协助,四娘和默娘冒充仵作族中婆子,得了进道观伺候盘金铃的机会。负责监管内院的班头里,有人似乎也由天地会通过武昌知府连上了关系,对两女没有仔细盘查,容她们见到了盘金铃。
  不过也可能是本就再难找到愿意做这事的婆子,因为盘金铃是邪教妖女,不仅身怀蛊毒,还会摄魂的传言已经遍及整个武昌府城。
  盘金铃确实没受什么为难,但之前多日奔波,加上囚禁,额头还有伤,气色很坏。长发披乱,脸上污垢斑斑,就只有一双眼睛,还闪着平静的晶光。
  听得贺默娘一阵呜咽,盘金铃微微笑着,手指点住她脸上那些假疮,对四娘道:“怎忍心把我的默娘扮得这么丑……”
  说完两手在脸上一划,比出“好丑”的手语,贺默娘又是心痛又是不依地在盘金铃怀里撒娇,将脸颊贴在她的手掌里,感受着那股眷恋已久的温情。
  回想两人原本的模样,竟是一般的出尘静雅,四娘心神恍惚,心说该死的雍正,该死的张伯行,怎么还没下令放人?当真不想让他们清国得上安宁了?
  贺默娘伸手虚抚盘金铃额头的伤痕,心中想的是六年前那个冬日,自己拿石头砸上盘金铃的额头,砸得她血流满面。可盘金铃却不管不顾,径直抱住了她,用那双眼瞳里的灼热纯善,破解了她稚嫩心头里充盈着的恨意。
  “师傅总是这样,心里从没有自己,就为别人想着。好不容易,等来了官家,要迎她入宫,却还要经这一难。老天爷,到底在为什么而责罚她呢?老天爷,为什么不能让我以身相代,替师傅来受这般苦难……”
  想及自己的没用,贺默娘更是泪眼婆娑。
  “能唱天曲了吗?还得多努力哦……”
  盘金铃比划着,贺默娘虽是天生聋哑,却并非不可治。唱天曲里的和声,也是让她学会发声的练习,所以她才这般关心。
  贺默娘正要回答,却听外面守卫的班头惊声道:“怎么可能?许是听错了吧!?”
  另一人道:“我也不相信啊,特地多问了一句,差点就被制台那手下给砍了脑袋!”
  其他班头也围了过去,纷纷攘攘地议论起来,四娘心中一惊,比划了噤声的手势,潜到门口仔细倾听。
  片刻后,早前那班头恨声道:“不行!这可是要坏咱们一城人的性命!我去找知府商量!”
  四娘脸色惨白地退过来,银牙咬得咯咯作响,眼珠也转得溜圆。
  盘金铃似乎料了出来,拂开脸上的乱发,显出平静容颜,微微笑道:“是要杀我了么?我早就做好准备了。”
  贺默娘不知情况,但也看出了反常,转身再看四娘,见她咬牙怒目的模样,也猜了出来,惊得差点晕了过去。
  四娘冷声道:“外面的班头也在拖时间,真无转机,我就带着大姑杀出去!外面还有甘大哥领着一支人马策应!”
  盘金铃低声问:“有多大成算?认真地说。”
  四娘低下了头,艰辛地道:“四……五成吧……”
  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清楚,甘凤池不过刚收拢两队黑猫,外加天地会十多个探子,总数不到四五十人。而刚才听那些班头议论,除了原本的守兵,外面又调来了督标大队人马。四五成?就算外面班头帮忙,能有一两成可能就不错了。
  盘金铃摇头:“别哄我了,到时不止死我一个,还连累了你和默娘,即便下到地府,我也死不瞑目。”
  四娘也觉束手无策,一颗心惶乱不已。
  总督衙门后堂,鄂尔泰正焦躁地来回踱步,又一个人被兵丁推了进来,那人愤怒地朝兵丁咆哮:“狗奴才!长长眼睛,真连命都不要了!?”
  兵丁们无奈地道:“张制台钧令,不敢不从,还望大人恕罪……”
  鄂尔泰见得此人,顿足道:“哎哟!我都暗传了消息,让你径直动手,摘了张伯行的顶戴,怎么你也被押进来了!?”
  这人正是荆州将军衮泰,他额头蒸着热气,抖着脸上的肥肉,脸上还满是震惊:“我怎的知道张伯行这般狠厉!?这家伙像是吃了什么药,胆子一下就爆了!我身边虽然有几十个人,可架不住满城兵都听他使唤啊。”
  鄂尔泰颓然无力地软在椅子上,摇头道:“是啊,这家伙是个青天嘛,当年连先皇的奶兄弟都能扳倒,咱们这些虾蟹算什么?想必这城里的军将,也都是这么想的,都想着听他张青天的话没错。”
  衮泰不甘心地道:“荆州旗营也该到汉阳了!我已经让家人出城联络!”
  鄂尔泰摇头:“来得及吗?怕是来不及了……”
  道观里,四娘握拳拍掌,再多想也怕是来不及了,要拼才能赢,多渺茫的希望,她都要去争取。
  正要说话,默娘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扯住四娘……
  当李肆带着禁卫和吴崖等人一路策马狂奔到武昌府下时,城头旌旗招展,兵峰如林,张伯行已布置好了全城防务。当时李肆心中一阵透凉,心说自己真是失算,没料到这位“清官”竟然有了跟雍正直接相抗的心气,他那清儒的“风骨”呢?
  不,他那“风骨”还在,只是戳出了皮肉……
  保安门城楼上搭起的刑台隐约可见,吴崖高声道:“陛下,请谕令攻城!”
  李肆就觉呼吸急促,闭了眼睛,调匀了气,他沉沉摇头:“少安毋躁!”
  攻城?拿什么攻城?现在赶到武昌城下的,只有龙骑军和禁卫,龙骑军是拖着几十门炮,可都只是新换的四斤炮。对上武昌这坚固城墙,根本没办法,只能等到神武军的十二斤炮,乃至他从新立赤雷军里所调的二十斤炮。
  也不是没炮就没办法,但那就得现场赶制云梯冲车,可与其等着这些古老玩意完工,还不如等着火炮到位。
  吴崖自然清楚眼下形势,他怒声道:“只造云梯,蚁附攻城!”
  李肆继续摇头,云梯?护城河呢!?武昌靠江,护城河可不窄,填出一截通道,怕不要舍掉数百乃至上千人命,再蚁附而上,眼下这些人马,根本就不够堆的。武昌不是岳州,虽然湖北绿营早被打烂,但驻扎在这里的督标、城守营,再加上当地团练民勇,守城兵力怎么也有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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