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精校)第55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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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大的新收还是来自江南,眼下他以半国之地,居然能将国库年入推高到四千五百万两,结存四千万两,靠的都是江南。
  想到江南,雍正就觉得,李卫很懂事,李煦很有用,李绂很忠心,眼下江南局势,就是这三李经营出来的。江南钱粮不仅没少,还因南北商贸兴盛,在商税上每年多出四五百万两收成。
  李卫离开江南时,提出了一项国策,要与南蛮在江南“共利”。四年后回首,事实证明,李卫眼光很长远。李卫认为,南蛮对江南的最大谋图还是通商得利,得土不过是李肆和一些读书人的想法。南蛮一国是商贾立国,李肆和那些读书人,怎么也不可能拧过商贾的大腿。因此只要在江南跟南蛮商贾一同谋利,不仅江南无忧,大清还能从中得利。谁都明白,商贾无国无节,只要有厚利,爹娘儿女都能卖。
  李卫的建议,由李煦传递给南蛮商贾,再由李绂在江苏试行,确保大清能从中得利。
  李绂汇总朝廷、地方以及南蛮商贾的诉求,提出了名为“厘金”的解决方案。“厘金”一策,最早能追溯到前明商税,也就是抽商货总值的百分之一为税。这只是极为表面的总称,此策实质是要求商贾跟大清朝廷、地方共利,对原本密布于江南,分属朝廷、地方的哨卡商关进行利益整合。
  “厘金”原则有三条,第一,放开商货流通的限制,做大盘子。第二,大家都来收,大家都得利。第三,设立统一的“厘金局”,协调收钱各方。
  在李肆前世,“厘金”是因太平天国之乱,清廷的中央财政接近崩溃,不得已将商税权下放地方,由此开启了地方割据之门。而在英华崛起的时代,因江南为双方分有,清廷不愿就此对江南商业放手,基于“互利”原则而实施的一项“积极财政”。
  雍正由此获利,此策的害处,他看不到也不想去看,反正江南已是“身外之物”。而最早提出“共利”之策的李卫,也因此策施行而稳住了他与周昆来联手办的江宁盐代生意。李煦当然更成为南北双方的沟通枢纽,坐享生丝绸缎来往贸易的厚利。
  至于李绂,一方面因创立此策而获雍正赏识,在雍正七年晋升新的江浙总督,统管江苏浙江两省,另一方面,手握两省厘金局,也成为在江南呼风唤雨,实权远大于昔日督抚的地龙。
  厘金局为照顾省府州县利益,只有三成上缴户部,不照顾不行,因为厘金所涉商货来往,都是地方估价,地方报单,收多少地方说了算。朝廷要收大份子,地方虚报瞒报的动作就更大。这也就是说,两省一年数百万的商税,三分之二都在他李绂的掌握中。
  三李定了江南局势,这是文官层面,而武将方面,雍正当然不敢对江南完全放手。原本的浙江巡抚范时捷,在浙江厉行文狱,深得雍正信任,调任江宁将军,遮护江南最重要的枢纽江宁。另调觉罗杜叶礼任京口将军,驻防镇江,遮护江南北屏,跟范时捷互为呼应。
  而杭州将军年羹尧……是大清跟南蛮对阵十来年里唯一能对南蛮有威胁的,雍正不得不用,但也不敢大用,就让他继续蹲在杭州,只要他不投南蛮,就算暗有自立之心,但能给南蛮捣蛋,雍正也都认了。
  “年羹尧此人绝不可留!不杀他,大清气运难保!”
  映华殿,雍正跟茹喜谈到江南局势,茹喜再度开口。
  “终究是女人家,军国大事懂得太浅,对这年羹尧,她已是犯了心魔啊。”
  四年来,茹喜坚持不懈地劝谏雍正解决掉年羹尧,雍正早就听腻了,心中如此嘀咕着。
  可他也没有训斥茹喜,只是哈哈笑着敷衍而过。对这茹喜,他是越来越信任。茹喜一直密切关注南蛮事务,很知南蛮根底。也是由她的建议,雍正才能张罗到西班牙教官,才能从南蛮那边走私用来造炮的好铁。甚至雍正也在户部之下建了金融司,开始学着南蛮管制票行那般,推着晋商徽商等国中商贾起步,在他们身上获利。
  见雍正对这个话题已无兴趣,茹喜无奈地低叹一声。
  午后的慵懒春光透过玻璃天井而下,映在茹喜的面颊上,虽已年近三十,但如花娇颜却没一分枯萎,反显得润泽如玉。雍正就觉心头沙沙一痒。
  “可惜……终究是那李肆沾过的人。”
  这个念头又如梦魇一般升起,刚昂扬而起的老二也软了下去。
  败兴地离开,正要出映华殿,迎面却见另一个俏丽女子,他认识,茹安,茹喜的侍女,因茹喜得宠,她也得了常在之位。
  茹安此时二十四五岁,正是鲜花绽到最艳之时,一股热气在雍正下身转着,再难压下。茹喜他不愿碰,而这茹安虽也是李肆沾过的,却只是个奴婢,正合适当茹喜的替代品,用来泻火。
  雍正随口吩咐了一声:“今晚加上茹安的牌子……”
  苏州织造府后园,拄着拐杖的周昆来对已白发苍苍的李煦苦笑道:“织造,你是小妾,我就是侍奉小妾的奴婢,南北两面都看我不入眼,我说话能有多大份量?”
  李煦哈哈笑道:“在这江南,你周大豪吃遍南北,鼎鼎大名,谁人不知?李卫在江南的事业,要靠你跟南面周旋,而南面的江南行营,也要找你铺撒商代,你打个喷嚏,江南千万人就要起鸡皮疙瘩,还嫌这份量小?”
  周昆来叹气:“织造,你所忧之事,也是我周昆来所忧之事,咱们现在是一条道上的。说吧,我能帮些什么?”
  李煦呆了片刻,也幽幽叹气:“你我都是在南北两面的夹缝中存着的,不管哪边风起,你我都根基难保。不知你所叹的是哪边的风,而我……现在正被南风吹着。”
  李煦跟周昆来,一个是把控江南丝绸织造,官商一体的大人物,一个是联络南北双方,把控基层商代的江湖大豪,原本是尿不到一壶的,可李煦将周昆来约到府上,看来这“南风”会是一场飓风。
  “俱情恕老夫难以细说,老夫有意将后辈家人转送南面,但又不好从官面上走这事,免得触怒北面,又让南面借题发挥,逼老夫立作决断。周大豪你有通天本事,又是逍遥身,南北两面既不视你为己,也不视你为敌,这事求你正好。”
  李煦这般说着,周昆来的眉头皱了起来,到底是什么事,让李煦也起了退心?
  李肆摊开手掌:“五万两,助老夫家人在南面有合乎名义,合乎情理的去处。”
  五万两不算大生意,但能接下李煦的生意,这人情就已无价,周昆来慨然点头,同时心中已开始谋算,到底是以经营为由,还是以进学为由,甚至直接以游历南洋为由,将李煦的家人送到南面。
  这种生意对周昆来已是轻车熟路,四年来他不知朝南面送去了多少清廷官员的家人。或者是投亲,或者是经营,总之如今江南的清廷官员,都兴“清白为官”的时髦,孑然一身,逍遥自在,方便大变降临时,好一个人跑路。
  出了织造府,周昆来在马车上沉默良久,再吩咐亲信:“查查南面最近的报纸,还有龙门的动静,看是不是有什么大动作。”
  李煦是苏州织造,他周昆来是江南“群英会”的总舵主。一个在官,一个在民,但处境其实都一样,就靠着南北两面周旋,才能活得滋润。现在李煦开始谋划后路,他周昆来自然得为自己想想。
  亲信当下就回到:“南面不是天灾频频,正大兴土木,移民南洋吗?朝堂都为之大变,对江南该是没什么动作吧。”
  周昆来不豫地道:“让你查就查,别废话!”
  亲信斗胆再废话了一句:“其实……何必查,龙头亲自去一趟龙门,范总管多半也要吐露一些风声的,这几年咱们可帮龙门办了不少事。”
  周昆来真怒了,逼视着亲信,冷哼一声,亲信吓得缩着脖子,不迭地告罪。
  从车窗中看向东面,周昆来心说,这辈子他都不敢踏足龙门,他害怕,怕甘凤池会出现,他跟甘凤池的仇怨,只有一个死字才能消解。
  圣道九年的龙门,已是一座初具规模的大城市,北到黄浦江南岸,东到奉贤县,西到金山卫,昔日荒地完全变了样。
  水泥大道在这片大地上横竖贯通,道上人车如流。码头的防波堤直直伸向海中,将一座繁忙的港口遮护在臂弯里。龙门吊吐着黑烟,装卸着货物,一刻也不停息。数十万人来来往往,比北面的松江府、南面的杭州府还要繁忙。
  三月末的龙门,依旧一如既往地忙碌着,可江南行营却笼罩在一股大异于往日的肃穆气氛中。
  江南行营总管范晋正向一人转交印信文书,当对方接过之后,范晋也就成了前任总管。他的独眼里闪着不舍的光亮,对新任总管刘兴纯道:“既是次辅亲任总管,我也就没什么话说了,想必官家和朝堂,已对次辅交代清楚。江南本地实务,宋参事更知得详尽,不明之处可以找他参详。”
  刘兴纯笑道:“别叫我次辅了,重矩,你才是次辅。眼下我们二人是各接其任啊。”
  范晋摇头感慨道:“朝堂已非天王府,这次辅,我怕是难以担当。”
  刘兴纯耸肩道:“无所谓,就是背黑锅的,为官家,为朝堂背黑锅,这也是荣耀。江南之事才是实务,我刘兴纯这辈子英名,不在次辅,而在江南。重矩栽树,我来乘凉……”
  两人老相识,没什么客套,交接之后,范晋出了行营,负手环视喧嚣的龙门,长叹一声道:“江南风起,不知会是怎样一番风景。”
第十二卷
一气贯经纬,东西引颈鸣
第629章
金融改制,工业正起
  圣道九年,英华一国天灾不断,再加上工业刚起,蒸汽机轰鸣着搅碎国中人心,“人祸论”大行其道,一国舆论都在问责。
  谁来背责?当然不是皇帝,皇帝已还了相权,还将一些议事权给了东西两院,这几年已不太过问内政,怎么也轮不到皇帝背责。
  那么得了相权的内阁,就是最理想的背责人选了。三月中,各家报纸都开始追责李朱绶,说首辅唯唯诺诺,只重调和,不重开拓,出了事也没周全的应对。更有人翻出老帐,说李朱绶这届内阁一上任就建议南北议和,徒让满清又喘息四年。靠着江南得利,满清现在休养生息,已是兵强马壮,异日要复华夏,所费力气,所流血汗,十倍于前。
  在这滔滔问责声浪中,首辅李朱绶和次辅刘兴纯,以及不少阁臣都不得不自辞背责。皇帝循着旧例,挽留了三次,最终认下了。
  内阁虽已有相权,但人选还是由皇帝来定。第二届内阁由一位首辅和两位次辅组成。首辅是汤右曾,次辅是范晋和邬亚罗。
  李朱绶本就是“清官”,因此汤右曾的出身已无人在意,他本质和李朱绶一样,擅于调和,在朝堂和地方很有名望,而因他更重民情,民间舆论也很推崇。唯一有些不满的是工商联会,他们希望有出身工商的阁臣任首辅。但他们靠着西院,本就跟政事堂唱对台戏,汤右曾路数跟李朱绶差不多,也就没什么闹腾。
  如果说汤右曾是又一个糊墙匠以及预备黑锅,那么两位次辅就是干实事的,他们二人亮相,在寻常人眼里,就意味着英华国策有所更张。
  范晋,早前弃文从武,辅佐皇帝一手培养出英华陆军。之后转任江南行营总管,确保英华江南攻略顺畅进行,文武两面经历颇足。现在升任次辅,民间推测,是要加强政事堂与枢密院的联系,以备随时爆发的大战。
  而邬亚罗本是工部尚书,凤田村老人,学问不深,但很懂工坊利害。他升任次辅,是因应英华工业崛起,确保工业资本、工坊主以及工人的利益。这个变化才是内阁调整最关键的一项,但不管是朝堂还是民间,能看透这一层的人都极少。
  “我这个前任次辅为什么来江南?请在座诸位回忆一下,在任次辅之前,我管的是什么?没错,管的是内防!官家为什么要把我放在江南?好了,诸位心中明白,嘴里就不必说出来了。”
  江南行营,刘兴纯正在发表就任讲演,听到他这话,官员们神色激动,难道朝廷是要准备吃下江南了?
  见众人举目相望,满眼都是兴奋,刘兴纯皱眉道:“你们在想什么?别想岔了,我又不管军务。收不收江南,是官家和枢密院考虑的事。我来江南,是要保证资本和商货之潮不会冲乱江南,就算乱,也要让这乱有益于我英华!”
  商货之潮?难道以前的商货洪流都还是小的?
  众人份外不解,这四年来,英华的商货横行江南,盐米、棉布、钢铁,甚至煤和煤炉,都从英华滚滚而来。按龙门海关的统计,圣道八年,从英华输入江南的商货总值高达七百万两,而出江南的商货总值也有四百万两,算上流通商路,最终搅动的江南银钱估计七八千万两。跟英华一国的商货总值相比,虽还只是很小一部分,但对江南来说,两成多的商货已跟英华挂上了钩,这还不够?
  “官家昔日有云,谋食于外,江南虽不算外,但亲疏有别。眼下国中天灾四起,人心摇曳,既要安内,也要变天灾为机,为一国谋利。因此这江南,也将成国中泄洪之地。至于这是怎样的洪流,我们很快就能看到。我们和刘总管在江南的任务,就是确保这番动荡,不至引发南北大变局。”
  宋既的声音响起,这几年他在江南,一方面研究资本往来,一方面襄赞行营事务,对刘兴纯来江南的用意理解得很深。
  刘兴纯点头道:“洪流来自三方,一方是银钱,一方是商货,还有一方就是人心……”
  浙江石门县,县城比四年前热闹了许多,一条大道自城门口破开,向东面伸展而去。这条三合土铺成的大道,是城中新贵张三旺出钱修的。
  张三旺的宅邸就在城中最繁华之地,跟县衙隔街相望,此刻他身着大红精织暗纹绸袄,挥舞的双手套着八颗金玉相间的扳指,正在书房里训着自己的儿子:“别听那教书先生的胡言乱语!跟他学认字就好!什么四书五经,学来能顶饭吃!?不是念着龙门的学堂连乡巴佬都收,我早把你送去龙门那读书了。什么?龙门那也教四书五经?呸,你一个混小子哪知道龙门的事!”
  正说得兴起,仆人来报,说王之彦王先生来访。
  张三旺头都不回:“王先生是谁?不认识!肯定又是来打秋风的,赶走赶走!”
  仆人还没反应过来,张三旺自己反应过来了,啪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刮子,一边向外冲一边嚷嚷道:“不是刘先生么?怎么用回本名了?该死该死!”
  来人正是他的上家,江南盐业公司管事刘文朗,本名叫王之彦。
  客厅里,被张三旺送入上座的王之彦淡淡地道:“托了行营和公司的福,江浙总督李绂也给面子,暗地把我的家人活动回来了,从现在起,我再不用化名。”
  再看了一眼束手谨立在一边的张三旺,暗道此人虽为人粗疏,暴富之后不太懂收敛,却还知恩义,依旧能用,王之彦再道:“眼下我英华一国在江南正有大动,你愿不愿趁势而起,打下百年家业?”
  张三旺两眼圆瞪,颇为激动地道:“朝廷是要收江南了么?太好了!别的不敢说,只要定下时辰,我老张亲自带队,三两下就把县衙给砸了,迎朝廷大军入石门!”
  王之彦咳嗽连连,摇手道:“我又不是朝廷命官,怎会给你交代这事?再说朝廷也不是来占江南,而是要大泄商货。听说你现在不仅在作盐生意,还在买卖粮米,南洋米业公司希望从石门县入手,将粮米生意铺到杭州,你有没有兴趣?”
  张三旺灿灿一笑,摸着脑袋道:“粮米生意,不过是跟石门几个粮商搭伙在作,他们就靠我的名号,能在厘金局那少报一些货量。这生意动静可大,我手头可没那么多银钱来作周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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