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精校)第68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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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衣灰裤黑马靴,衣领和肩头的金星在天守阁内的光线下散发着迷蒙的晕光,右手抱着竖起高高锦羽的圆筒直帽,左手握着刀柄,高桥义廉扫视众人,无人敢与他对视,而更有一个人缩到了角落里,似乎在找着能钻进去的地缝。
  再看向上首的藩主岛津继丰,高桥义廉两脚一并,马靴碰撞,发出震人心肺的脆响,他深深鞠躬道:“殿!我高桥,回来了!”
  家臣们纷纷清醒过来,怒声讨伐高桥的无力,岛津继丰却心虚地道:“回来就好,这些日子,你跟大家都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高桥怒声道:“殿,我就这样休息了,我们萨摩藩,就再没未来了!”
  家臣们哗然,高桥逼视众人:“难道我说得不对!?你们是在商议什么?商议怎么遮掩某人的罪行!?义仓!”
  这一声吼,把角落里那人吓了一哆嗦,接着近于失控地叫道:“无义之人,我以无义还之,有什么不对!?以前不都是这样的么?”
  “以前?以前大海是天下人的大海,现在却不是了,是大英的大海!我们萨摩藩要跟随大英天朝,在这大海里生存,而你……让我们萨摩藩犯下了大罪!”
  高桥的指控让岛津继丰也微微发抖,脸上满是悔恨。
  岛津继丰当然后悔,之前按他并不清楚朝鲜局势,只以为伊集院义仓是在跟范四海作对。可后来才知道整件事情的来由,当时就几乎瘫在了榻榻米上。抢鸦片事小,跟李光佐和年羹尧站在一起,阻扰英华入朝鲜,这事就太严重了。
  英华枢密院代表陈兴华发来信函,质问萨摩藩此举的用心,要求交出凶手,等候英华处置,他正召集家臣商议对策,却不想高桥居然从南洋赶了回来。他怕见到高桥,不仅是觉得有愧这位年轻而有为的重臣,没遵守君臣之间的约定,还因为他很清楚高桥的态度。
  萨摩藩是天朝在日本的代理,错了三分,要拿出十分的态度来认罪,否则已经外于幕府的萨摩藩,再也难以生存。
  “赔偿?赔偿就能免罪!?凶手交给大英处置?这也是诚意!?”
  高桥哗啦拔刀,蹬蹬直逼伊集院义仓而去,对方惨叫一声,再朝阁中另一处角落逃去,家臣和近侍们涌了上来,虚张声势地呵斥高桥君前拔刀,太过无礼。
  “义仓,你切腹吧……”
  高桥这一动,岛津继丰再也无法回避,哀声下了令,这将是藩中第三个因英华之使而切腹的重臣了。
  伊集院义仓绝望地低叫了一声,然后蜷缩在角落里,近侍拖下去时,一股溢着臭气的水渍在地席上划过。
  高桥看向家主,还不罢休:“这样还不够!殿,你的责任呢!?”
  家臣们愤怒了,七嘴八舌地讨伐高桥,他毫不为意地道:“只有这样,天朝才能看到我们萨摩藩的诚意!否则他们随时能丢开我们,扶持别藩,比如长州藩!”
  包括岛津继丰在内,众人都惊呼出声,长州藩!?那帮同样苦逼穷逼到极致的毛利猴子!?他们真勾搭上了大英,萨摩藩刚刚过上的好日子,真要化为泡影了。
  高桥接下来的话让众人先是欣慰,再魂飞魄散:“我已经杀了长州藩的使者!向天朝证明了我们萨摩藩的决心,现在就必须拿出跟决心等价,甚至更多的认罪诚意!”
  岛津继丰惊恐地看着高桥,这个高桥,居然决绝到这种地步,直接杀了使者……
  再一审思,岛津继丰不得不承认,这是最佳的选择,也只有这么决绝,才能让大英明白萨摩人的决心。当然,如果不在伊集院义仓一事上也表达出同样程度的认罪悔过之心,这决心就要被大英理解为跋扈。
  岛津继丰扶着手案,泪水自眼角滑落:“我……我隐居……”
第十四卷
左右各天地,双身团龙歧
第779章
朝鲜风云:雄赳赳气昂昂,打到鸭绿江
  当陈兴华在长崎英楼见到高桥义廉时,已是八天之后。
  陈兴华淡淡地问:“伊集院义仓和八十二名部下的人头,继丰君隐居,这样就够了?《工商时报》和《黄埔新报》你该看过,上面说的是什么?斩尽倭寇……”
  在家主面前都昂首挺胸,悍然逼其退位的高桥,此刻笔直站着,两手贴裤缝,脑袋垂在胸口,背上的汗渍线异常明显。
  “陈样,如果再加上我高桥的头颅,能平息大英舆论的话,我现在就剖腹!”
  “屁话!你身上穿的是什么?红衣!虽然裤子还是殖民军的,可你们也算半个红衣,怎能跟其他人相提并论?”
  陈兴华冷声斥责着,高桥眼角湿润,用力点头道嗨咦,又觉不对,换成汉语的“是!”
  “既然是军人,胆敢以己意行事,狂妄!朝廷要怎么办,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你若是就记着自己的萨摩人身份,忘了红衣的身份,我虽不掌军,也能便宜行事,把你这等狂徒正了军法!”
  接着的训斥语调又是风轻云淡,却如雷云一般,压得高桥喘不过气来。他先是惶恐地认错,再小心且不甘地道:“有我们萨摩人为天朝服务就够了,长州的毛利猴子,又没本事又没信誉,怎能让他们来蒙骗陈样……”
  陈兴华不耐烦了:“闭嘴!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高桥松了口气,总算是揭过了。以后干脆派忍者去山口城潜伏,看毛利家中谁提联英就杀了谁……
  可再听到陈兴华一语,他脸色刷地就白了。
  “萨摩藩的责任已了,可日本的责任没了!伊集院义仓不仅是萨摩人,更是日本人!通事馆已向将军递送信函,要求幕府赔罪和清偿!”
  陈兴华这话说得真没错,对英华来说,袭击国人的先是日本人,才是萨摩人,萨摩人赔罪不过是安抚了皇帝和朝廷,而英华民心都还盯着幕府呢。
  一旦问责幕府,幕府自然又要将压力传给萨摩藩,这是进一步将萨摩藩推向英华。
  高桥本是乐见态势如此发展,可想到幕府的压力,他忽然觉得,以萨摩一藩来背负整个日本,是不是过于沉重了……
  “你回琉球,准备整编部队,备战朝鲜,嗯,没错,朝廷多半是要幕府默许募日本兵和在日本转运粮草。”
  陈兴华再丢出一枚炸弹,高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备战朝鲜!?
  釜山,朝鲜国王李昑也惊得怀疑自己得了幻听。
  “用倭人为兵?这、这如何使得!?”
  壬辰倭乱让朝鲜几乎亡了国,李昑无论如何也难以明白,英华为何要让日本人入朝鲜,帮他夺回朝鲜。
  陈润摊手道:“王上,你手下已无可战之军,而我英华,重兵陷于西北和南洋,仓促也难以调回,并且……英华人心并非都在王上这边,对他们来说,朝鲜既不屑于认我英华为华夏正朔,我英华自也无帮扶朝鲜的责任。”
  此时已是五月下旬,李光佐靠着“灭毒驱虏”的大义得了北面士大夫和民人支持,再靠年羹尧的银钱军备得了军队支持,除了忠清道南部,全罗道以及庆尚道,其他各道都向新任国王李晽称臣。李昑能控制的国土已不到全国三分之一,军队不足一万,地方政务混乱,南面又是深受鸦片之害,严重缺银钱之地。
  陈润到了釜山,跟李昑商讨英朝两方的协作事宜,先通报了英华朝廷对鸦片贸易的态度,得知只要跟大英结交,国中立法,加入禁毒联合会,就能阻住英华商人向朝鲜贩毒,李昑非常欣慰。可说到联手反年李,复王政,英华是这态度,李昑心口就是透凉。
  是啊,当年大明入朝鲜抗倭,是因为朝鲜认大明为宗主国,现在朝鲜跟英华又没什么关系,之前还跟年羹尧一道跟英华商人为敌,虽然真正目的的阻绝鸦片贸易,可两边的关系显然没好到让人家被打了脸,还巴巴地带兵入朝,为自己的王位流血。
  “小王这就奉表递文,尊英华为天朝,圣道陛下为大皇帝……”
  李昑赶紧允诺,尽管这也会有压力,但内外权衡,他也必须要自己来解决这些压力,不可能就当伸手党。
  陈润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晚啦……早早上表,朝廷自能早做准备,如今是怎么也抽不出兵了,就只能靠伏波军,护着王上的安全还是没问题。”
  白延鼎的北洋舰队早早就进入朝鲜南部海域,确保大军入朝的海路安全,同时阻绝年羹尧与朝鲜的海路联系。为此李泰参挣扎着重伤之躯,率剩余水师退到了朝鲜西北海域,正整军备战。
  但北洋现在就只有两个小营的伏波军,加上随船伏波军,还不到三千人,不可能承担夺土复位的任务。
  李昑经常看英华报纸,对英华军力也有大面上的了解。在他看来,英华怎么也能挤出两个师上万人入朝,有一万红衣,足矣光复整个朝鲜。这陈润的话自是托辞,李昑也能理解,凭什么要让人家为自己流血?
  可让日本人入朝,这更难接受,原本自己还能以君臣大义聚着的人心,怕也要全部散了。
  事情就麻烦了,靠李昑自己是顶不住李光佐和年羹尧联手的,英华的海军又只有保李昑这个朝鲜国王,没有保整个朝鲜的心思,用日本人吧,又接受不了,岂不是死路一条?
  “陈通事,只要能复朝鲜王政,惩治反贼,但凡不伤朝鲜国体,损一国根基之事,小王都能允的……”
  李昑无奈,只好坦诚相对,说吧,到底要我出什么价码,你们才肯出动红衣?
  陈润笑了:“王上,在下并非要挟,朝鲜于我英华,也无甚大利……”
  无视李昑因自卑、羞愧和微微愤怒而涨红的脸颊,陈润再道:“用日本人是真不得已,当然,怎么用,朝廷自有名义,助王上安抚朝鲜民心。而英华一国求的就是睦邻相善,通商自如。虚名浮面,我英华一国并不在意,实际上,大皇帝还有言,只要朝鲜能开国门,大皇帝有意……”
  这话李昑是信的,英华本就是重利重商之国,待南洋诸国如盟邦而非藩属,立国后也再没用华夏历朝历代那种朝贡封藩制。甚至脚下的安南大越朝,都还允许他们自己用自己的帝位帝号,并未干涉。
  再听到陈润后面的话,李昑脸色由红转紫。
  “真的吗?真是这样,李光佐又何苦来哉!?呵呵……哈哈……啊哈哈……”
  李昑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既然天朝连名目都想好了,小王也就不推脱了,陈通事,下国朝鲜,叩请天朝大军入朝鲜!”
  李昑正衣冠,深长拜,陈润坦然而受。
  汉城议政府,李光佐铁青着脸问左未生:“南蛮已动海军,还有蓝衣兵护着废王,之前大将军所料有所疏失啊,还望早早准备。若是不赶在南蛮红衣大举入朝前,夺得朝鲜全土,握得朝鲜大义,下官早怀死志,怕大将军与左先生的谋划,也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左未生点头道:“锡保所部该已过鸭绿江了,放心,他们都作你们朝鲜官兵装扮,既是安你朝鲜人心,也是安我大清朝廷的心。你也知道,此事两太妃、十四爷和皇上,都是隔岸观火,只要大面上不落下把柄,名义之事,他们都不会马上偏向废王。”
  “至于大将军人马,你也看得明白,你们水师太弱,海路难走,大将军的人马也不可能走陆路,因此还得看时机。”
  李光佐有些烦躁地道:“下官说的不是这个!废王的两翁主已逃脱,宗室女里也未有合适人选封为翁主,下官已认了让小女为二公子之妾,也算是暂时有个交代,大将军和左先生之前按所言的帝位……”
  左未生打了个哈哈:“帝位……就这么急么?废王都还在呢,太妃和十四爷那边怎么也得等到废王去了,才不会跟大将军在这事上掰手腕。此时真即了帝位,领议政你真不怕大将军脸一翻,入朝大军是为讨伐逆藩而来?”
  李光佐愣住,许久之后,才颓然长叹:“是,下官是太过心切了。”
  左未生也沉默了,心中却暗道:“你真马上立起一个朝鲜皇帝,不是逼着大帅跟朝廷翻脸么?当初哄你入局的幌子,居然还当真了,愚人啊……”
  两人正相对无语,一份急报送来,李光佐拆开一看,整个人似乎瞬间就石化了。
  隔了好一阵,本没太上心的左未生也皱起了眉头:“领议政,是南蛮红衣入朝了么?这般失态?”
  李光佐闭眼,深呼吸,将书信叠上,再睁眼,又展开书信,似乎觉得自己打开的方式不对。
  再一字一句,眼珠子似乎粘在纸上一般看过,李光佐脸色不对了,先红后紫,再青再白,胸口也剧烈起伏,最后几乎就跟牛喘一样。
  左未生心说难道是这家伙被杀了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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