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精校)第74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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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志很有感慨:“两院跟政事堂装在了一个框子里,这薛相的手腕一下就显出来了,真不愧是段国师的嫡传弟子,陛下的同门师弟。”
  何映富则另有感受,摇头道:“宰相现在也能过问军务了,这不是好现象,文人总是看不起武人……”
  年关将近,薛雪就任宰相已是第十天,当朝野翘首以盼,等着他料理之前种种乱象时,他却在四天前发表了《两院建制书》,要求两院改制,颇有皇帝之前那一剑的神韵,举国愕然。
  薛雪认为,东西两院的设置有很多问题,不足以体民心,传民情,他提了三项建议。
  一是扩大西院规模,两京以及每省推选五名西院院事,都护府和大都护府辖下省份每省三名,南洋各托管地若干,西院规模将扩充到一百三十人。同时取消工商联会跟西院选人的关联,降低选人门槛。
  二是更改东院推选方式,过去是人口数目定院事名额,现在改为由选人数目定院事名额,并且东西两院选人合并。以前同时有两院选人资格的,只能推选一方,现在两方都可以。
  第三点则是确立省国两院的院事均享有等同举人的功名权,未经两院革除院事身份,不得判罪。
  薛雪新官上任,三把火没去烧舆论正沸沸扬扬的河西案和汪士慎案,却掉头焚了把他送上宰相大位的两院,明白人一眼就看出,磨刀不误砍柴工,薛雪这是在雕琢庙堂,完成皇帝打通两院和官府的最后一步。
  一般人却看不到这么深,都觉得薛雪至少在名义上是被两院送上去的,就该对两院毕恭毕敬,怎还敢掉转枪头刺向两院?
  两院的反应出乎意料,居然支持这桩提案,听说第二天就附了议,急急呈送御前,希望皇帝将修改后的制度命名为《皇英政宪》,纳入《皇英总宪》里。
  仔细琢磨,两院同意改制是理所当然。第三条就是薛雪对两院的酬报,不仅承认在法理上,两院比官府高一级,也同意在实际的身份上,院府是平等的。
  提案的一二条则是帮两院解决自身的难题,西院现在规模小,而且选人都被工商联会圈住,各省工商联会已形同会馆,名存实亡,西院院事构成也很僵化,缺乏新鲜血液和流动之力。
  东院则因为是按人口定名额,再找选人推选,这就让岭南和江南核心省份很吃亏。广东福建和江浙的选人比其他省份多得多,可分摊的院事名额却跟湖广差不多。湖广可能是一千个选人推选一个院事,广东福建和江浙则是一万个选人推选一个院事,这明显不公平,还产生了复杂的选人冒籍现象。
  这些问题靠两院自己没办法解决,但凡关于自身改制的提案,两院都会相互牵制。西院自不乐意看到东院理顺选人关系,东院也希望将西院限制在“一小撮工商分子”的范畴里。现在由两院认可的宰相来改制,大家都没话说了。
  至于薛雪提改制案的用心,无非是摆脱两院仆从的地位,转为合作者和调和者。进而还能借改制破开两院的旧格局,方便他拉起一党。
  总体而言,薛雪这把火,是跟两院作了笔买卖,大家双赢,而皇帝借宰相打通两院和院府的谋划也圆满实现。
  李克载的同窗们感慨各异,但对薛雪的评价却是一致的,有大智,有创制之能,皇帝选中他不是没道理的。
  皇帝加薛雪这么一摆弄,英华国政的格局就有些复杂了,不仅是李克载等人热议不止,饭馆里桌桌都在高谈阔论,原本华夏就人人关心国政,个个都有见解,更何况是在这风起云涌的鼎革之世。
  隔着李克载这边两桌,一桌三老一少的交谈颇有意思,让李克载也支起了耳朵。
  三老分别是商人、低级官员和府院事,少的是商人的儿子,十五六岁。
  商人问:“不想大郎再为钱辛苦,就盼他能走青云路,可如今这世道,到底哪一条路才是大道呢?明年他要考学院了,还不知改考哪一科呢。”
  官员毫不迟疑地道:“大郎该去考明经和博学科,东院的院事老爷不少都出自这两科,这是学问人,名望高,大家都佩服。由学问得名望,再为民传声,从县府院事开始历练,最终进国院。老兄该看得明白,如今这宰相,都是两院说了算,院事可比我们当官的尊贵多了。”
  府院事却长长嗨了一声:“哪里尊贵了啊?皮面光鲜,内里全是泪和汗啊。学的东西全用不上,你得办实在事才能得名望。日日跑断腿说烂嘴,那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下来的。汪瞎子看到没?得像他那般对自己狠,才能届届改选都不落下。你若是没鼓捣出一两件大报都关心的功业,下一届再没你的份。”
  “如今学问人不吃香了,是个囫囵人就能争选院事……大家看的都是实在的利,能帮着争利,大家才中意你,这可不是长久之业。还是官老爷好,稳稳当当坐衙门,熬个几年,散官贴职都有了,再熬几年,还能混个爵爷。我看啊,还是考进士科稳当。”
  商人嗯嗯道:“我本也是这么想的,终究还是当官好。”
  院事拍案:“是啊,官老爷当到顶点,还有宰相等着呢,咱们大英的宰相可不一般,那是货真价实的,院事算什么?院事能定宰相是谁,可宰相也能把院事搓圆捏扁。你看薛相上台就整治两院,两院还不是默默地受了?”
  官员嗤道:“那是薛相办得好,大家都听他的,可薛相也不是一言九鼎的。你怕是不知道,薛相提案里本有一条,要院事不得以个人名义跟报纸说话,结果被两院一巴掌扇了回去,薛相还不是乖乖地删了这一条。”
  官员再转向商人:“这世道,若是没什么大心思,当官也是不错的。可我看大郎是有本事,有心气的,就该奔着人上人去!官老爷这称呼现在就是寒碜人的,就算大郎只是继承家业,都比官老爷有出息,我看啊,明算科也不错。”
  两人这么一吵,商人也没了主意,就喃喃道:“除开院事老爷和官老爷,哪些人才是人上人呢?”
  官员和院事争了起来,一个说干脆去考明法科,出来就是判官或者法正,判官老爷可比一般的官老爷威风多了,当讼师也不错,现在地方院事不少就是讼师出身。一个说可以考虑通事科,跟洋人打交道,不仅赚钱,还能得名。
  少年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我想去军学!陆军海军都行!”
  院事和官员同时叹气,院事说太危险,之前锡兰海战,西洋舰队小挫,就死了好几千人。现在陆海军都在打仗,年年不休,从军就是伤家人心。
  官员则说从军也不错,退役能转到地方当官,地方选院事也喜欢退伍老兵,但从军毕竟变数太大,谁知道会把你丢到哪里去,说不定支到东洲南洲,几年都回不了一趟家。
  少年豪气地道:“正是我华夏男儿建功立业的时节,怎还在乎这些?”
  商人终于忍不住呸道:“胡闹!武人自古就低人一等,你是存心作践自己呢?”
  李克载听到这,耳朵一抖,怒色上脸,正寻思着怎么训训这商人,却听另一侧有人怒哼出声:“武人低人一等?这位老爷,你到街上去吼一嗓子如何?”
  转头看去,却是一个红衣,李克载微微一笑,摆手止住也要开口的同窗,有陆军战友在,不必海军出面了。
  还没等商人回应,红衣继续道:“皇子也是武人,都要上军学,在军中效力,要说人上人,除了武人还有谁!?”
  龙门军人可不少,另一桌上,又有灰衣义勇拍案道:“说得好!别把咱们武人当古人之世的匹夫,咱们可是先人之世的士人!武士!要论学问,天文地理术数,不管是进士科还是明法科,官老爷还是院事老爷,怕都不如我们懂得多!”
  一堂客人们纷纷响应,都道武人在英华才是大家尊敬的人上人,眼见商人一句话就成了众矢之的,同桌院事和官员赶紧打起了圆场,院事帮着赔礼,官员套着近乎,商人再腆着脸皮请了饭馆里所有人一杯酒,这才让饭馆气氛由冷转热。
  有外人支持,少年也不顾父亲一张黑脸,问那红衣:“将军觉得哪家军学好?”
  红衣哈哈道:“我就只说陆军,步兵、炮兵、骑兵、参谋,每一类还能分下去,你得先想好当哪一类的武人,再去选军学。”
  少年颓然道:“还要选啊?”
  出了饭馆,李克载等人笑谈着刚才的事,为那少年面对一大堆选择,茫然无措而感慨。选择太多也很痛苦,比较起来,李克载觉得自己其实挺幸运的,父亲压下来的使命,虽然没得选择,他却乐于承受。
  饭馆外人头攒动,偶尔还能听到有酒家在试锣鼓,旁边一间绸庄里,花枝招展的姑娘们进进出出,年关将至,圣道年也将迎来第二十个年头了……
  “啊,又有新的蜀绣!”
  “太多了,眼都挑花了,到底该选什么啊!”
  姑娘的苦恼之声从绸庄里传出,李克载也皱起了眉头,该给她选一件什么礼物呢?
第十六卷
雏龙凌风雨,庙堂和歌糜
第844章
西京谍影:茹喜的愤怒
  “百年人参!深山熊掌!就算是海东青,我都能找来!老爷们要什么,说个话!只要帮小人跟北面递个话,就是小人的再生父母啊!老爷!老爷——!”
  襄阳府监里,一人揪着铁栅栏,脸上涕泪纵横,正朝外面两人撕心裂肺地喊着。大张着的嘴里缺了门牙,让他的嘶喊格外诡异。
  外面那两人的神色更为怪异,他们就冷冷看着,像是大夫审视着伤口,寻找下刀的合适时机和最佳位置。
  “老爷……噢噢,可怜可怜小人吧,小人是冤枉的——”
  梁泰来两手揪着铁栅栏,恨不得将肥头大耳的脑袋挤进缝隙里,然后将脑瓜子杵在那两人的脚前。
  已是圣道二十年,不,该说是乾隆十年,这南蛮党争国乱,梁泰来看得煞是热闹。武西直道事与湖北之争,河西惨案,他就在襄阳,看得清清楚楚,本还等着大戏开场,却没想到,汪瞎子如天外陨石,直愣愣砸到他脑袋上,让他遭了这无妄之灾,真是何其冤也!
  汪瞎子自投就自投吧,还把他牵连进来,这家伙不是开口公道闭口人心么?可坑害起他来却面不改色,他是无辜的啊,这家伙简直是天下第一伪君子!南蛮就没一个好人……
  梁泰来此时就觉得南蛮这地方太可怕了,如果能出得去,以后绝不敢再来这里,就在京城里养老吧。
  再想到自己就没多少积蓄,大头都孝敬给李公公了,梁泰来哭得更伤心了。他闭着眼睛,泵出一股股泪水,脸颊也扭曲得跟麻花一般。
  一人忽然喊道:“停——!就是这样!别动!”
  他转向身边支着画板的同伴:“赶紧下笔!”
  该是画师的人点点头,画笔刷刷开动。
  梁泰来听得喊声,正要睁眼,侧面狱卒用棍子咣咣扫在栅栏上:“别动!听先生的吩咐!”
  他一个哆嗦,再不敢动半分,就僵着脸,保持住刚才的惨嚎表情。
  外面那两位先生是《士林》报的快笔和画师,说要给他作个报道,对梁泰来而言,这二位就是救星。他是因密谍罪被捕,没办法再跟外面联络,就只能指望这二位先生在报上说说他的处境了。
  不过这二位要他又哭又嚎的,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梁泰来满心疑惑,却不敢问,就只听着画笔沙沙响个不停。
  千辛万苦地保持着刚才的嘴脸,就在梁泰来觉得自己的脸肉快要抽筋时,听到一声“好了”,他顿时如毫无生气的麻袋,顺着栅栏瘫软下去。
  这边快笔先生捏着下巴看了好一阵画板,忽然道“把官帽和官服画上去更好,这样大家一眼才能看明白,这是个鞑子官。”
  画师不满地道:“那得让这家伙真穿上官服啊,咱们报人不是讲真实么?”
  快笔咂嘴:“这不是多此一举么?改改他衣服不就行了?他的确是鞑子官,把官服画上去,这也叫真实嘛。”
  画师眨眨眼,哦了一声,又动起了画笔。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离开的脚步声惊醒了梁泰来,他刚才扮哭相耗去了太多水分,这会就觉得渴得要命,朝狱卒呻吟道:“老爷,能给点水喝么?”
  狱卒没好气地道:“你演戏还演上瘾了?报社的先生已经走了!”
  梁泰来一肚子苦水却解不了渴,好说歹说,才让狱卒相信他是真渴了,再见狱卒懒懒的不愿动,他一咬牙,给狱卒递过去一个东西。
  捏着这东西,狱卒悠悠出了监牢,借着阳光一看,一颗金牙!
  “真他妈恶心!”
  狱卒一把丢掉,犹豫了片刻,找来破布再捡了起来。本想着就放进口袋里,再等那恶心的家伙渴死在里面,可监狱的森严律令加上报社的查访,让他不得不打消了这些念头。
  “狗官真是好命,要换在我爹那时日,你再有三条命也熬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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