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来(倪妮、井柏然主演同名电影原著)(校对)第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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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倒是很大,一望无际的大,除了床之外,寒酸得没有任何家具来阻挡视线,一台十几寸的小电视挂在墙上,地上铺着一条颜色可疑的劣质地毯。
  我被一连串的失望打击得有点心如止水,只好先洗个澡,然后出去逛逛,下午是休整时间,晚饭后,拉辛帮我们安排了一堂什么心灵探索的课程,说是能帮我们更好地融入尼泊尔,更好地体会尼泊尔这个佛教国家的内涵,依我看,要想更好地融入尼泊尔,搞这些虚的没什么用,不如一人发一套3M的耳塞口罩来得实在。
  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水管里咕隆咕隆一阵响,然后,有水涌了出来,我把手放进水流里,水落到手上,一层泡,像苏打水一样。
  我用玻璃杯接了半杯水,放在阳光下看了看,淡黄色,如果加上点儿沫子,简直就是一杯很好的生啤酒了。
  我举着杯子发了半天的呆,实在是叹为观止。
  我带着焦灼的心情出门,准备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卖瓶装水的超市,下了楼,正好看见拉辛和王灿顶着阳光走进大厅里,王灿手上还拖着自己的行李,脸色灰暗,一进来就把箱子往沙发旁一扔:“哪儿能打电话?我手机没电了。”
  拉辛指指门外:“打国际长途的话,就走出去,过马路,拐弯,左,再拐弯,拐弯以后的右边……”拉辛指路的方式实在是太迂回了一点,王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拉辛赶紧补上一句:“我,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我自己找。”王灿不管不顾地走出了宾馆。
  看着王灿走远了,我才让自己八卦的心得以释放:“怎么了?不是去住hyatt了么?那边没房间?”
  拉辛摇摇头:“有的,房间有的,但是王先生的信用卡……用不了。”
  我幸灾乐祸地笑了,怀着愉快的心情走出酒店,心里想着额度不够的王灿装富二代装得还真是像,不光外部包装滴水不漏,富二代气质上的娇嗔呆傻,居然也表现得非常全面。
  想着王灿的时候,就看到了他,我停下脚步,不是想跟他打招呼,而是——我们过不去面前的这条马路。
  面前的这条马路,基本上也就是北京的两三条胡同加起来那么宽,可是,却活活挤下了一国道的车,路口没有红绿灯,没有人行道,没有斑马线,车流乱哄哄地扎在一起,往哪个方向开的都有,完全不存在逆行这么一说。
  我和王灿一左一右相隔了五六米,直愣愣地站在路边,眼前的繁华有些闪到了眼,那么加都人民都是怎么过马路的呢?
  并不远的马路对面,在此刻的我眼里,是一个永远都到不了的地方,我的人生里,有许多已经确定抵达不了的地方:带楼顶花园的千万豪宅,境外银行的大客户室,托斯卡纳的葡萄园——但没想到现在又加上了一项:加德满都的马路对面。
  正崩溃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拉辛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我们身后:“啊,就知道你们过不去的,加,加都的交通很复杂的,要很久才能明白,在我们加都,我们是这样过马路的……”
  拉辛一个箭步冲上街道,四面八方的摩托车流眼看就要从他身上交叉穿过,我正胆战心惊,只见拉辛站在路中间,手臂笔直展开,挡着左右两边,我心想,这管个屁用,你当自己是人肉路障啊,可两边的车流,居然真的轰然停下来了,其中一辆摩托车因为刹车过猛,车后面装着的圆白菜稀里哗啦地滚了下来。
  整条路上此起彼伏地响着刹车的摩擦声,拉辛站在原地,高举双臂,两旁的车流只留下了一个人通过的空间——活生生被挤出来的,我和王灿看得目瞪口呆,拉辛转身招呼我们:“可以了!可以了!”
  我战战兢兢地穿过马路,顶着众多被迫停车的加都驾驶员的目光,本来以为大家会很愤怒,但小心地左右看看,居然所有人都是笑着的,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正弯腰捡圆白菜的大叔,在我们经过时还边捡菜边冲我们喊:“Hello!China!(嗨!中国[人])”
  “在加都,要这样过马路。”安全抵达马路对面后,身后的车流整体零加速启动,拉辛在喇叭声中,扯着嗓子跟我们说。
  我点点头,对身边这位二十岁刚出头的小伙子顿时心生敬佩。
  拉辛陪着我去路边的小商店买水,王灿接着脸色阴郁地去附近找地方打电话,我随口问起了拉辛关于水的问题:“拉辛,加都水管里的水,是从哪儿来的啊?自来水公司吗?”
  拉辛摇摇头,目光搜索一番,然后指向旁边一个二层小楼的楼顶,楼顶上矗立着一个由三个红塑料盆叠起来的塔形物体。
  “水从那里来的。”拉辛说。
  “那里?”我指着那三个盆,“是什么意思?”
  “就是雨水落到第一个盆里,然后从中间的洞流进第二个盆,然后再流进第三个盆,这样,水就变干净了,变干净的水流进水管里,就可以用了。”
  我再次看着那座在漫天灰尘和汽车尾气中屹立的三层塑料盆水塔,果然有一根已经发黄的软管有气无力地沿着窗户塞进了房间里。
  “尼泊尔水资源很少,自来水非常贵,但是很幸运,我们有雨季,雨季的时候下雨非常多,我们就可以把水存起来,很好……”
  拉辛一脸幸福地自个儿叨叨的时候,我们经过了打电话的地方,透过玻璃窗,正好看见王灿站在电话前,抓着话筒一脸愤怒,吼声连门外的我们都听见了。
  “……你要逼死我是不是啊?我都来了尼泊尔了,我一个人在这破地儿,你还卡着我信用卡不放?我告诉你你别太过分啊,不然我让你在国际新闻里看见你儿子啊……”
  真替电话那头的父亲心酸,生这种儿子有什么用,还不如把当初扔掉的胎盘拿回来养,现在应该长得比他都更像个人。
  在酒店附设的餐厅吃晚饭时,旅行团的成员都已经进入了各自的旅行模式,大姐团的各位边吃边大声讨论着下午的购物经历:“这围巾起码比国内便宜50块。”“哎呀汇率算低了,你被坑了噻!”“这尼泊尔人也不实在,价格要对半砍……”真让人心生敬佩,居然能第一时间建立起扫货战场。
  摄影团众人则是在桌边围成一圈,各自举着单反相机,围着桌上的食物“咔咔咔”一顿拍,脸上的严峻神色,就像是身处血案现场的法医一样。
  我看着桌上的食物,别说为它留影了,连吃它都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桌面上摆着六个大盘子,每个盘子里装的是一模一样的屎黄色物体,视觉效果很霸气。
  我扬手招呼服务生:“请问这些是什么玩意儿?”
  服务生松一口气:“哦!是咖喱啊,可好吃了。”
  我隐约猜到这是咖喱了,但需要上一模一样的八盘吗?
  服务员拿起叉子,小心翼翼地在盘子里边捞边给我介绍起来,他从第一盘里捞出一块炸土豆块:“看,土豆咖喱。”从第二盘里捞出个菜花,“看,蔬菜咖喱。”
  依次地,每盘咖喱里只要打捞上来什么厨余垃圾,就是什么风味的咖喱,到最后,尴尬了,因为最后一盘里,他什么都没打捞上来。
  “所以……这个是……?”
  服务员淡然一笑,方寸一点儿没乱,回答的大意是:这是基本款咖喱,历史最悠久,风味最自然。
  服了。
  苍蝇在这些屎状物体四周飞来飞去,突然,旁边王灿的桌子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拉辛慌忙冲过去:“王先生,你怎么了?”
  王灿的桌子上已经是酒瓶林立,王灿半睁着眼,迷迷糊糊地看向我们,然后轻轻抬起手,手上的银叉子上,叉着一只苍蝇。
  王灿把叉子随手一扔:“没事儿,杀生了,在你们这儿算犯法么?”
  八
心灵清理现场
  晚上八点,拉辛带着我们去了酒店附近的一个小花园,花园很漂亮,树林茂密,深处藏着几座白色的皇宫式建筑,很幽静,潮湿的空气里透着花香,好闻得让人想拿塑料袋打包一袋,零零星星的小地灯闪着黄色光晕,打在爬满绿藤的墙壁上。
  花园中央的一个露台上,放着两排蒲团,一个穿着尼泊尔当地服装的老头坐在正前方,闭着眼睛等着我们,露台四周垂着白纱,每个蒲团旁边都放着一支蜡烛,火苗忽悠忽悠地飘着,看上去虽然有点儿神神道道,但确实有种肃穆感。
  大家按照拉辛的指示把鞋脱了,挨个儿在蒲团上坐下来,都是些长期不运动的家伙,在蒲团上把腿盘起来的时候,安静的露台上发出一阵“咔啦咔啦”的骨头折叠声,声声刺耳,各自坐好后,拉辛一脸虔诚地坐在老头一侧,老头睁开眼睛,看了看我们。
  “欢迎大家一起来和我进行空性的禅修练习,今天,我会带领大家去探索心灵的平静。”拉辛开始帮着老头翻译。
  大家脸上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包括王灿,不过他因为喝了酒,所以身体在蒲团上不受控制地左右晃荡着,这时,一阵微风吹过,除了带来点儿凉气,还卷过来一阵不知道是谁的脚臭味,淡淡地徘徊在我们四周。
  老头又说了一段话,拉辛接着帮我们翻译:“我是一名佛教徒,已经修行很多年了,尼泊尔,是一个以印度教为主的国家,但同时也是释迦牟尼的诞生地,我选择皈依佛教,是因为爱因斯坦曾经说过:‘如果有任何能够印证现代科学需要的宗教,那可能就是佛教……’”
  这名人名言引用的,还真是跨领域。
  老头接着说了:“我相信科学,所以我相信佛教,下面,我们开始进行禅修前的心灵清理,我首先问大家一个问题:你们,是经由自己心灵的指引,来到尼泊尔这个精神国度的吗?”
  大姐团和冲锋队员们纷纷点头。
  奇怪的是,除了我之外,王灿也没有点头。
  禅师自然把目光投向了我们俩,拉辛替老头问:“那你们为什么要来到尼泊尔呢?”
  我看着禅师的眼睛,不确定神灵在上,自己应不应该撒谎,左右折中后,决定让答案尽量简明扼要:“本来要去别的地方来着,后来没去成,所以来尼泊尔了。”
  拉辛帮我翻译完后,禅师没表情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对这个答案满不满意,接着看向王灿:“你呢?”
  王灿懵懂地抬头:“啊?”
  “你为什么要来尼泊尔?”
  王灿一愣,一脸雾里看花的表情:“这……对着大师,不能说谎吧?”
  这个拉辛不用翻译,就直接替大师点了点头。
  王灿为难地想了想,开口了。“我来尼泊尔,全他妈是被逼的。”
  挟着浓浓的酒意,王灿开始了一段漫长的单口相声表演,向老师讲述他被逼来尼泊尔的前缘。
  来尼泊尔前四个月,王灿准备结婚了,时年二十八岁,结婚对象比他小几岁。
  “长得不错,就是事儿有点儿多。”至于两家的条件,王灿的原话是,“我爸是傻大款,他爸是煤老板,俩人是打高尔夫球认识的,那高球俱乐部里,会员差不多全是这种土财主,球都打得特烂,但还每周都约着去打,无非俩目的:一是谈谈生意,二是卖儿卖女,一到周末,果岭上的老头们就一边心不在焉地打球,一边给球友看照片,基本上就是地坛白领相亲会的烧钱版。”
  “和女朋友谈了半年,说该结婚了,那就结呗,反正也玩儿得差不多了,算命的说我爸今年身体不好,就当冲个喜呗,我对女人这事儿,看得没那么重,对我王灿来说,对咱们男人来说,这活着一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朋友!是义气!!是兄弟!!!”
  王灿说到这儿的时候,从蒲团上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到禅师身边,搭着人家的肩膀准备接着喷,幸好及时被拉辛给架回原位了。
  “对吧大师,我说得没错吧?人活这一辈子,谁能证明你活过?什么事儿能证明你活过?只有一件事!朋友!等你丫老了,七老八十,打个喷嚏都他妈心梗的时候,你觉得冷清了,打几个电话,一群老头颤颤巍巍地来了,斗地主斗半天,晚上睡我家,我要过这样的人生,这种人生,只有朋友能给得了你,老婆孩子?估摸着指望不上,所以,我那女朋友这点儿做得不错,她不管我,所以说起来结婚我挺乐意的。”
  就这么着,婚期逼近,王灿还是和自己的哥们儿天天混在一起,斗地主,联魔兽,没事儿还动不动就飞到国外去喝个红酒钓钓鱼,偶尔也在北京的夜店里组个局,找些穿黑丝和假皮草的姑娘,“夜店简直就是这种姑娘的批发市场啊,要多少有多少,有时候喝美了,搂一下抱一下也有过,但因为人家哥们儿都这样啊,我不这么干,人家以为我喜欢男人呢,哥几个再防着我,这误会不值当。”
  婚前的第一次争执,发生在婚礼请柬的问题上,未婚妻是个婚礼狂热爱好者,可能从五岁起就开始琢磨怎么把自己嫁了,为了能在教堂里结婚,十八岁的时候还跑去信了天主教,婚前俩人偶尔约个会,都是王灿听她絮絮叨叨,花是订什么花啦,婚纱是要A字摆的还是鱼尾款的呢。
  有一天聊到请柬,未婚妻拿来一厚沓,各式各样的,有的打开以后是立体的心形,有的是拉花,还有带香味的,乱七八糟,看得王灿头皮直发麻,“该选哪种好呢?”未婚妻问他,“你自己定,这玩意儿,娘儿们兮兮的,我怎么给你出主意。”
  隔了两天,两人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未婚妻在他旁边把玩着当天那对新人的请柬,开始念叨:“其实用带咱俩照片的请柬也不错……”为了转移话题,王灿随口问了一句:“哎?你说他们结婚为什么都定在周末啊?千篇一律,没创意。”
  未婚妻当时回答他:“你当人家都跟你似的呢,平时也不上班,大家都有工作的,你定在工作日结婚,人家凭什么旷工一天来参加你的婚礼啊,谁舍得啊。”
  未婚妻是个明白人,但她没想到,她的这个回答,带给王灿一个灵感的火花,过了几天,王灿抱着一箱子请柬来了,特美,甩出一张给未婚妻:“请柬我设计出来了。”
  未婚妻当时很惊喜,但拿过请柬一看,脸就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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