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来(倪妮、井柏然主演同名电影原著)(校对)第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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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辛的严肃让王灿脸上有了一点儿挂不住:“下午的行程我不参加了。”
  王灿把勺子一扔,起身走出了餐厅。
  下午的行程,几乎和上午是一样的,看庙,拍照,闻味道。
  游览的庙里,有一个供奉着象神的寺庙,倒是有点儿意思,象神是幸运和智慧之神,捎带手儿还管点儿财运,是湿婆和帕尔瓦蒂女神的儿子,我花了很大的工夫,才说服自己接受“湿婆”是个男的。
  象神的起源,是一个听起来让我有些为之扼腕的故事:湿婆外出修行,把老婆和孩子留在了家里,一走就是二十年,二十年后回来,看见老婆帕尔瓦蒂和一个男人躺在床上,湿婆气性也大,二话不说手起刀落,就把床上这男人的头给砍掉了,老婆顿时十分崩溃:“你砍的是自己的儿子啊!一走二十年,儿子他长个儿了啊!”
  湿婆傻了,这次玩过火了,怎么办呢?一着急,就顺手砍了一头路边站着的大象的头颅,安在了自个儿儿子身上,于是,湿婆的儿子就变成了半人半象,好在这孩子心大,比较乐观,对新事物的接受度比较高,并没有因为顶了个象头而觉得有什么不妥,性格乐观敦厚,活泼开朗,人见人爱。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没事儿不要围观别人的家庭纠纷,连路过都尽量避免。
  队伍里没有了王灿,闲散人员只剩我和李热血了,在大家一窝蜂地挤进帕尔瓦蒂庙,去看湿婆两口子的雕像时,我和李热血留在了附近的太后庙上面,准备歇一会儿,这个庙是整个杜巴广场上最好的晒太阳的地方,庙是由九个高台阶堆起来的,坐在上面视野很好。
  李热血坐在我身边,一脸疲惫:她今天下午又被冲锋队员们抓了壮丁,那群家伙把李热血当临时充电站了,她肩上基本就没空闲过,一会儿替别人挂个包,一会儿替别人扛三脚架,大姐团合影时,也都把她当指定摄影师使,一张一张拍个没完没了,李热血看起来也不情愿,但又不好意思拉下脸来拒绝,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才劝她跟我一起在这儿歇会儿,现在的李热血还不明白,只有自私才是自爱的前提——很多年前我也像她一样。
  “你也不是冲着看庙看佛爷来的,那干吗来尼泊尔啊?乐趣不多吧?”我们俩坐在台阶上,俯视着广场,我开口对李热血说。
  “我来尼泊尔,是因为尼泊尔最便宜,去别的国家我都负担不起,我自己又不敢自由行。”李热血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那可以再等一等嘛,多攒点儿钱,去个好地方。”
  李热血摇了摇头:“我就是……就是想找个地方躲躲,能走多远是多远……”
  李热血脸色暗淡:“上个礼拜,和男朋友分手了,我也没难过,就是理解不了,不明白为什么,看电影里都演,一分手,两个人就都找个地方去散散心,我也想试试。”
  被分手了,没有悲痛欲绝,只是理解不了,那这算是什么分手?这话我没好意思问,诸神之地,我最好收起八卦之心。
  “程姐,你去过那么多地方,一定见识多,脑子也好使,我能跟你说说我男朋友为什么跟我分手么?你帮我分析分析。”
  我拼命点头,神啊,这可是她主动要说的。
  “就上个礼拜,我和我男朋友约好一起去逛商场,他说他想给他妈买生日礼物,然后那天我到了商场,他还没到,这人一向是迟到的,我都习惯了,后来,我在门口等了十几分钟,他人还没来,我刚想进商场里接着等,正好看见旁边停着一辆献血车,我就想啊,反正等着也是等着,还不如去献个血呢,还有空调吹,我就上去了,扎上针,开始抽血,快献完的时候,他到了,我就在电话里说:‘你到献血车上找我。’
  “他上来找我的时候,刚好我这袋400CC的血抽完,我就指着那个袋子说:‘你看你看,我等了你一袋血的时间哎!’我自己觉得特骄傲,但他什么都没说,脸色也不好看,跟他刚被抽了血似的。”
  听到这儿,有点儿晕血的我,好像已经看到那一袋子血戳在自己面前了:“那后来呢?”
  “后来我俩就去逛商场了呀,进了商场,他还是不说话,后来走到卖燕窝的柜台,他就买了盒燕窝,我也觉得买燕窝给他妈挺好的呀,可是,他把燕窝往我手里一塞,说了一句:‘这个你拿着,回去好好补补,咱们两个先这样吧,都冷静一下,’然后他把我一个人扔在商场,自己转身走了。
  “后来,我给他打电话,他只说我让他压力太大了,别的什么都不解释,程姐,你说到底为什么啊?我真的理解不了。”
  听完李热血的分手故事,我也有种理解力被绑架的感觉,恍惚中都能看到李热血的前男友看完那一袋子血时,脸上的苍白表情,换谁,顶着这一袋子血的压力,这商场也逛不下去。
  和听完王灿的故事后那种看笑话的心态不同,李热血的故事,让我听得有点儿心疼。
  “你真是因为等得太无聊才跑去献血的?不是因为赌气?”
  “真不是,当时就是想,反正等着也是等着,就顺便去抽一管呗,献爱心又不用专门挑时间。”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李热血了。
  “其实工作上,也有很多事我想不通,我一直以为我人缘挺好的,可是有一天,同事在茶水间聊天,我不小心听见了,原来在她们眼里,我干的好多事,都是在故意和她们拉近关系,我觉得最合得来的一个同事说:‘李美玲其实挺可怕的,她老是给我带早点,肯定是图我什么吧?不然怎么会没事献殷勤,’其实我就是因为她有一次说我带来的包子挺好吃的,那个包子铺就在我家楼下,我顺便就帮她买了而已。”
  世界上,是有李热血这样的单细胞生物的,觉得是好事儿,就去做了,做完以后,别人怎么去想,怎么去接受,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我突然明白我为什么有一点喜欢李热血了,因为在我二十岁刚出头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一个单细胞生物,李热血这种冒傻气的事儿,我也曾经干过。
  刚毕业的时候,我在一个师姐开的公司里打工,这个师姐是我很珍惜的一个人,我觉得自己是她的闺密,是个文可听她倾诉,武可替她挡枪的角色,我一往无前地向她表着忠心,也会想象她的世界里,我的存在有多么重要,直到——直到有一天,师姐把我约到办公室里,很认真地告诉我,小程,我需要的是一个员工,不是一个朋友,我有时候不太喜欢你对我说话的态度。
  在那之后,又经历过很多次的自以为是,我才渐渐发现,我的这种举动除了制造误会以外,别无用处,这误会就在于:你自己觉得这事儿办得感天动地,无欲无求,但在对方眼里,它只是一场毫无道理的暴风骤雨,人家在盼着它快点过去,你倾其所有的信任、崇拜、爱,献给一个人,如果对方不珍惜你,或是你们之间并不存在平等的关系,那么你这种倾倒行为,只会让对方徒增压力——甚至在对方眼里,这就是你单方面的,不负责任的,情感上的随地大小便。
  “程姐,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是不是我这个人做人有问题啊?”
  我看着李热血愁苦的脸,没有说破这件事的打算,其实就算我说了,也不见得有用,总有一天,李热血在凭自己的直觉和冲动去决定做一件事时,会开始考虑别人的看法,会开始权衡自己的利益,到那时,她就会开始具备不做傻事的能力,成为一个活在正常世界里,你好我好礼尚往来的聪明人。
  但到那时,她也就要开始小心翼翼,开始丧失所有横冲直撞的乐趣。
  那一天总会到来的,谁都躲不开,一个人的感情额度是有限的,在我们还年轻的时候,不管不顾地冲动消费完,剩下的日子就只能精打细算,所以李热血不用着急。
  我看着李热血很干净的眼睛,不远处,夕阳罩在烟雾里,缓缓降落,四周的庙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了晚钟。
  “程姐?”李热血用询问的目光盯着我。
  “你没做错什么啦。”我决定这样回答她。
  结束了今天的行程,我脱离大部队回到酒店,准备洗把脸自己出去吃晚餐,一跨进酒店寒酸的小花园里,我就见到了一下午不见的王灿。
  小花园的一角,放着一个破破烂烂的蹦床,王灿正在那上面蹦着,一边蹦一边打电话,喊得声嘶力竭:“……这他妈的什么破行程啊!……(飞上天)……喂?喂?我说我受不了了,你丫赶紧帮我想办法!……你来享受享受试试!……”我仰着头,看着王灿不断地被弹上弹下,身体在半空中怪异地扭曲着,以保持平衡,而与此同时,他还能骂骂咧咧地打着电话,佛塔就在不远处,静静地见证着,这人类飞天的一幕。
  王灿的电话打完了,一直背对着我弹跳的他,趴在弹床上,一动不动,累得像条死狗,一转身,看见了作为忠实观众的我。
  王灿大窘,立刻从弹床上下来,一边穿鞋一边说:“妈的,这地方什么破信号。”
  我们这个旅行团里,还真是藏龙卧虎。
  在一家纽瓦丽风格的餐厅里,笑容淳朴的主厨静静地站在我身边,等候着我试菜——我此刻身处尼泊尔加德满都,一个心灵上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我轻轻切开当地一种名为“MOMO”的油炸食物,乍一切开,便是香气四溢,一种纯正蔬菜用油混合起来的香,直袭童年回忆,同样只是蔬菜、面粉,用油炸制而成,但尼泊尔的MOMO,不同于日本天妇罗的丰腴,或是中式春饼的妩媚,尼泊尔的MOMO,更像是一种藏在山野间的国色天香,猛一尝并不惊艳,但细品之下,足以令你步步深陷,因为那味道,事关童年,童年的傍晚,邻居家炸鱼与煎蛋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就是这份MOMO的味道。
  “你都让我想家了。”我对年轻的主厨说。
  主厨微微一笑:“那要不要来道汤?我会努力做得美味一些,美味得令你忘记家乡。”
  好幸运,我来到了尼泊尔,其实我愿意永远留在这个天堂。
  在电脑上写完这最后一句话,我连从头到尾看一遍都不愿意,就直接放进邮箱里,给主编发了过去,明天就是这一期专栏的交稿日了。
  放下电脑,我走进卫生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有些对不上焦点。
  十一
神明见证
  9月14日是帕坦一日游,景点上倒没什么好描述的,照例是人山庙海,鸽群漫天,但帕坦广场,比昨天的杜巴广场让人舒服些,庙比较小巧,也没有怪味儿,更清净一点。
  帕坦广场上,有一个很小的博物院,正在办艺术装置品的展览,几艘纸船依次排开,有的是用金纸糊的,有的装着花,都是华丽路线,只有最后一艘,是用破报纸糊的,破破烂烂的,快要沉没在空气里的样子,破纸船上方,是这个展览的主题——“最后,我们上的都是同一条船。”
  配合着四周的寺庙建筑群,真是觉得这个主题应景中带着一丝丧气。
  我们这个幸福旅行团里,除了冲锋队员外,男的只有王灿,但冲锋队员们自成一国,在一起快两天了,和王灿基本是零交流,因为大多数时间里,他们的脸都躲在相机后面,王灿跟他们搭不上话,又不屑理我们这群女的,所以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呈现出一副故作不尴尬的落单状态,昨天自己孤独了一上午,今天明显撑不住了,所以一直拽着拉辛说话。
  我远远地看着一脸躁狂的王灿拽着拉辛指手画脚,而拉辛的脸色则是越来越沧桑,于是溜达到两人不远处,正好听到王灿指着街上挂着的成串的彩旗问拉辛:“哎,小拉,这些旗子干吗用的啊?怎么挂得到处都是?”
  拉辛仔细地解释:“哦,这些旗子,是为了庆祝寺庙里神的生日,你知道,加德满都寺庙很多,所以神也很多,为了敬神……”
  王灿点点头,一脸若有所思:“哦……哎不过你们敬神也敬得讲究点儿啊,你瞧你们挑的这旗子,花里胡哨的,跟一串一串裤衩在脑袋顶上吊着似的。”
  拉辛沉默地听完,脸色一僵,拼命咽下一口气,缓了缓神,才开口说:“王先生,我再说一遍,你不能这样,我们现在周围都是寺庙,都是神灵,你可以不信他们,但要尊敬他们,我是一个尼泊尔人,你说的话,很不好,我觉得很不好。”
  拉辛严肃的声明,换来了一句大大咧咧的回应:“嗨,谁不尊敬你们的神了,这不是给你们的城市规划提点儿建议么!”
  就这么着,拉辛无数次想从王灿身边溜开,但缘分这东西,说来就来,避无可避,不管拉辛走到哪儿,王灿都铁了心要把他当成自己在异乡的灵魂伴侣,后来我也忙着四处乱看,就没再旁听两人的对话,但远远看去,拉辛的脸色,每过十几分钟,都会暗淡那么一度。
  “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就真出事儿了。
  出事儿的地方,是在女神庙。
  尼泊尔实行供奉女神,各地的杜巴广场上,都有一个类似的女神庙,庙里供奉的女神是活人,都是几岁大的小女孩,选拔过程很残酷:把全国各地找来的小女孩集合起来,放进一个大院子里,一边放狗,一边杀鸡,总之是要吓唬她们,谁能胆大不哭,才算合格,通过了海选,接下来还有层层选拔,比拼眼神的纯净度,脖子的长度,诸如此类,最后选出一个小女孩,供进庙里,让人朝拜,逢年过节出来巡游一番,平时要一直在庙里坐着,当小女神的第一次生理期来了,任期也就结束了,会发给她一笔钱用来重返人间,结婚生子。
  帕坦的女神庙在一个四方形的院落里,四周是庙,屋檐雕得玲珑剔透,屋檐下悬挂的铃铛随着风叮叮当当响着,我们进来后,就站在庙宇围出的中间空地上,听拉辛介绍女神的历史。
  听完之后,我们都很好奇:“那女神在哪儿啊?”
  拉辛说,女神就在面向我们的正殿里,但女神只接受印度教徒的朝拜。
  大家纷纷表示不满,王灿的不满表达得最直接:“好不容易来趟尼泊尔,女神都没见着,回去怎么跟哥们儿吹牛啊,小拉你想想办法。”
  拉辛顶着激烈的民意,去门口拉着一个工作人员说了一会儿话,回来以后,告诉我们:“他们说,交一些钱,十美元,可以看一眼女神。”
  大家都交了钱,排队准备接受女神的召见,大姐团开始嘟嘟囔囔了:“不是说进了景区就没有多余收费了么?这笔钱不是他们串通好了的吧?”
  不过,面对拉辛清澈的目光,谁都不好意思把这话问出来。
  虽说是拜见女神,但是并没看到女神全貌,只是女神身处的那个房间,在她眼睛的位置上,对外开了一个长二十厘米宽七八厘米的小窗口,每个人走到小窗口前,那窗口就会从里面拉开,然后,从门里露出一双黑黝黝的小眼睛,直直地看向我们,我们则是在外面有点儿心虚地看向女神,四目相对几秒,脑中一片空白,然后小窗户刺溜一声就合上了,黑黝黝的小眼睛消失在窗后,至此,朝拜过程结束,很难称得上有仪式感。
  但这短暂的几秒,居然让我有些失神。
  女神投向我们的目光,实在太干净,太坦荡,被她注视的那个瞬间,我有些想闭眼,我怕我眼睛里复杂的反光,被她发现。
  很久以前,我也有过那么单纯的眼睛,大学时交的男友,在分手时跟我说,你眼睛太干净,我不好意思骗你的,那时候我发誓,作为一个人,总要修炼到有被骗的资格才可以。
  一步步往上爬,觉得自己已经磨炼得金刚不坏,但目光所及的地方,却越来越黯淡。
  看完女神的眼睛后,我们在不远处站着,等着最后一个看女神的王灿,身后的大姐团怨声一片:“还以为能合个影呢,就看见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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