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盖世英熊(校对)第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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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的第三年,王牛郎依然坚守在门童的岗位上,并没有遇到愿意带他为爱闯天涯的富有女性。而且,因为他常常替这些女客人跑腿,每年一次的升职评测里,按资历应该是他升职,但因为他的多次无故脱岗,上面把我升成了领班。虽然看起来我比他职位高了鼻屎那么大一点儿,但在我心里,他始终是我师傅。
也是这一年,我从员工宿舍里搬出来了。
同宿舍平时和我处的不错的两个哥们,都有了女朋友,希望搬出去住,找个房子合租。他俩在西坝河找了套房子,看完房回来,说那房还有一间在出租,一个月500,劝我也去看看。
去看了房我才知道为什么一个月500.那房一室一厅。我俩哥们一人住卧室,一人住客厅。劝我租的,是阳台。一个月500.阳台是一个飘窗,单人床架在飘窗上,床旁边就是木板搭的墙。想在这个空间里灵活移动,得练就一身芭蕾舞演员的工夫。
但这阳台我还是租了。因为看房那天,是个大晴天。穿过木板隔起来的过道,打开临时搭建的简易门,就看见整个阳台阳光灿烂。在地下室住久了,想到能晒着阳光睡一觉,激动的腿都有点儿软。这房在二楼,飘窗下,正对着小区里的花园广场,树被风吹的哗啦哗啦响着,广场上,有遛小孩儿的妈妈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聊着天。小孩儿们的笑声不远不近的传来,撞在玻璃上,轻轻脆脆的。
正式搬过去的那天,我刚好值完夜班。穿过小区里正准备上学上班的人群,爬上二楼,打开门。把衣服脱了,我光溜遛的躺到床上。阳光把我冻了一宿的肩膀,膝盖,脚趾头,通通透透的晒了一遍,全身都在渐渐回暖。我听着窗外的鸟叫声,风声,全世界跟暂停了似的那么安静。
我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又想起了我妈电话里说的那句话:北京那么大,你能有张床,不得了。
我心里也在想,这张床太舒服了。我再也不想下床了。
和我一起住的两个哥们,都是门童,一个是我老乡,丹东人,比我早一年分过来。老乡姓鲍,叫鲍志春。人长的虎头虎脑的。我刚来的时候,他跟我们介绍自己,说“鲍”姓在蒙语里,是成吉思汗的意思,所以他是正经的成吉思汗第六十几代嫡孙,非让我们管他叫王爷。王牛郎那时候就骂他:这么上赶着给别人当孙子,你亲爷爷知道么?
为了遂鲍志远的心,我后来就一直管他叫王爷了。他女朋友,是我们常去的烤串店的小服务员,也是东北女孩。女孩的名字,王爷就和我们介绍过一次。当时没记住,后来,王爷就管人家叫媳妇儿了。俩人好上后,我们去烤串店,他媳妇儿总会笑眯眯的多送我们一盆疙瘩汤,人不忙的时候,女孩就往王爷身边一坐,王爷一边咔咔撸串,一边演东北大哥范儿,从隋唐演义一路喷到双色球下期走势分析。他媳妇儿也不说话,就笑眯眯坐着,一副花好月圆的场面。
另外一个山东哥们,姓陈,叫陈精典。不知道他爸妈给他取名的时候怎么想的。山东哥们确实也努力想把自己往经典了活,他是我们所有人里,学历最高,认字儿最多的。我们大部分人都是中专大专,只有他,是本科学历。陈精典中学的时候成绩挺好,按说最次也能考个北京的二本。但高考的时候,发挥有点儿失常,只上了当地一所三类院校。毕业以后,精典来北京找工作,揣着不太值钱的文凭,四处碰壁。有的小公司愿意找他,但一个月2000,还不包吃住。后来精典决定先放下知识分子的尊严,来当个门童,曲线救国,抓紧一切时间考公务员。
我刚来的时候,陈精典跟神经病一样,每天惨白着一张脸,嘴里念念叨叨,眼神呆滞,跟客人问好,连人家是先生小姐都分不清楚。王牛郎那时候很照顾他,觉得他和自己一样,都是心怀大梦想的人。所以能帮他干的,都帮他干了,让他专心复习。
第一年考研,哥们差13分。第二年,突飞猛进,差了200多分。
陈精典颓了好长时间,从白着脸的学霸,变成了红着脸的愤怒青年。每天开始骂骂咧咧,把全社会都日了一遍。我们那时候很怕和陈精典一起值班,听完他八个小时的控诉,感觉自己都想揭竿起义了。
暴躁的陈精典,最后被一个伟大的女性拯救了——我们酒店的客房保洁小妹。和小妹谈起恋爱以后,陈精典变成了陈精虫,每天脸上都是笑,平和中带着猥琐。在他愤怒的时期,每天值完班,我们都商量去哪儿吃点儿喝点儿,招呼他,他都不去,垮着脸说自己上班的时候是条看门狗,下了班就连狗都不是了。但谈恋爱以后,一到下班,他就一脸贱笑:“抱小妹去咯。”
我们搬出来住不久,王爷的媳妇就和他分了手。据说跟另外一个常来吃烤串的东北大哥好上了。那大哥是真的东北大哥,在洗浴城是有会员卡的。
所以这套60平米的合租房里,住了一对小情侣,和两个单身汉。王爷住客厅,每天下了班回来,就闷头惆怅,咣咣喝酒,看着月亮想他的剥蒜小妹。精典和女友住卧室。卧室因为隔出了一道墙,所以挡住了阳台上的光,卧室里放张双人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就满满当当了。
精典的客房保洁小妹完美的发挥了自己的职业技能,竭尽所能的把他俩爱的小窝布置的像是过日子的。床单铺的一片水滑,一般妇女是没这个本事的。靠床放着的桌子上,摆了两盆仙人掌。我问小妹,屁大个屋子,还摆这玩意儿干嘛啊?
小妹甜甜的一笑,“搞搞情趣嘛。”
“那养点别的花啊。”“这屋没阳光,别的花养不活。仙人掌好,能净化空气。”
和他俩房间一墙之隔的,就是我的阳台。平时我们几个人都在的时候,夜深人静,想也知道俩人在干嘛。但精典不愧是个文化人,非常斯文。除了偶尔那木板床会吱吱歪歪的响几声,没别的什么让人着急上火的动静。就因为这个,我对全中国大学本科生的素质教育,简直堪称敬仰。
搬出来住以后,生活上安逸了很多,毕竟能晒着太阳了。但工作上突然变的昏天暗地的痛苦起来。因为酒店里新来了一个前厅经理。
新来的前厅经理姓孙,是个广东人,年纪和我们差不多大。刚来的第一天,我们就看他不顺眼,这哥们两只眼睛分的特别开,嘴上留着薄薄一层小胡子,整张脸又扁又平,表情又常常是滑腻腻的。远远望去,就是个成了人形的鲶鱼精。
鲶鱼精当上前厅经理,是2012年的春天。从这一年起,北京开始出现了严重的雾霾,但当时我们并没想到,雾霾天会在之后几年里,变得越来越厉害。对当时的我而言,天气好坏已经感受不到了,有鲶鱼精在身边,天天都是雾霾天。
鲶鱼精来了以后,开始变着法儿的整我们。我们这批门童,已经算是老员工了。刚来的时候,酒店给我们做了培训,事无巨细的教了我们仪表仪容和服务礼仪之类的东西。但工作时间久了,人难免变得有点儿油滑。为了挣钱,我们的服务礼仪突飞猛进,已经到了为十块小费无所不用其及的地步。但服装仪表上,就没有刚来的时候那么当回事儿了。
按酒店的要求,我们每天上岗前,要先像个变态一样自己把自己从头到尾摸一遍。
摸头的时候,要说出来:“发不过眉,后不及领,侧不过耳,清爽好少年。”
然后从脸摸到脖子,边摸边说:“面容整洁,口气清新,衣领端庄,朝气去上岗。”
再把两手放在胸上,一路摸下去,摸到大腿根:“工服笔挺,口袋平整,裤缝笔直,万无一失。”
接下来跺跺脚,伸开胳膊原地转个圈,“准备就绪。”
最后的华彩是,上岗的所有门童大声喊出我们酒店的远景目标口号:“to
fill
the
world
with
light
and
warmth
with
hospitatly!让我们给全世界献上阳光和温暖!”
这套杂耍是我们刚入职的时候,前厅经理每天都要检查我们的项目。但当时的前厅经理是个女孩儿,人很好,斯斯文文的。每天,我们这群小伙子都要当着她的面自摸,她先比我们受不了了。没过多久,虽然这套流程还写在每天的责任表上,但女经理已经不要求我们照做了,为我们免除了这项当众丢人的责任。
但鲶鱼精来了以后,重新开始要求我们做这套上岗前检查体操,而且对这流程里的要求,查的格外仔细。他上岗第一天,就因为我裤子有褶皱,王牛郎头发太长,各自扣了我们10分的员工考核分。我们每个月能扣的分是有限的,分儿一扣完,这个月的奖金就没有了。
鲶鱼精明摆着要和我们过不去,我们又明摆着不能和钱过不去,所以每到他当班的日子,我们都对仪容这一项,紧张极了。
门童的工服不能有褶皱,在之前的女经理眼里,我们只要不像刚拧过的酸菜一样,皱皱巴巴的来就行。但在鲶鱼精这儿,工服上有腋毛那么细的褶,都不成。我租的小阳台,没有衣柜,地上也摆不开衣服,为了不被扣分,我只好每天睡觉前,把衣服脱了,然后掀开床垫,把工服平铺在床板上。每天起床后,再掀开床垫,像抱媳妇儿一样小心翼翼的把我的工服抱出来。工服被床垫和我压的平平整整的,就是穿上以后,全身都是老木头味儿。
因为鲶鱼精的存在,我越来越讨厌上班。以前没有他的时候,我们这些门童,虽然知道自己做着酒店里很底层的工作,在这座城市里也属于可有可无的家伙。但那时,大家还能苦中作乐,上班时一起发发牢骚,说说笑话,偶尔遇到懂人事儿的客人,还会让我们觉得自己的工作其实也挺体面的。
而鲶鱼精来了以后,最喜欢做的事儿,就是打压我们。每天让我们在大门口做上岗检查,让我们大声喊出口号,路过的人会笑话我们,这无所谓。让我觉得难受的,是他冷漠里带着一点嘲笑的目光。
鲶鱼精从来没和我们骂过脏话,他会用一种最斯文的方式表达他对我们的鄙视,把你的自尊心像分尸一样,迅速卸的七零八落。
工作时间变得很难熬,所以每天下班后,我都会火急火燎的回家来找我的床,上了床就轻易不再下来了。这张架在飘窗上的单人床,不知不觉间,成了我在北京三年,唯一确定是属于我的东西,是能保护我的地方。
每天工作里,被客人无视或是非难,只要下了班,躺在床上,我就好了,心里平静下来,感觉每天上班的时间,都是替身去演了场戏,躺在床上的,才是真正的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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