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道(校对)第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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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很轻柔,不注意的话几乎要被忽略过去,可是就是成功地把那焦躁不安的男人稳定下来,姜湖拍拍沈夜熙的肩膀,越过他,走到前边,沈夜熙下意识地做了个阻拦的手势,却最终还是让他过去了。
姜湖对他点点头,然后他转向那稳定了一些的男人:“林林,你叫林林是不是?”
男人有些防备地往后退了一步:“你……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叫什么?”
姜湖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叫徐林,你小学就是在路口的太平路小学上的,是不是?我原来也是那里的,还认识你的一个老师。”
杨曼瞟了一眼沈夜熙——这太扯了吧。
沈夜熙对她做了个下压的手势,示意她稍安勿躁。
男人还真就点点头,注意力从小姑娘身上转移到了姜湖那里,他警惕地打量了一下姜湖:“你是警察?”
“我不是,我只是个医生,大夫。”姜湖又上前一步。
沈夜熙在背后轻轻说:“差不多不要再往前了,危险。”
“大夫?”男人有点困惑。
姜湖点点头,没在纠缠这个问题:“我一看见你就想起来了,你知道为什么么?”
男人仍然很防备,摇摇头。
“因为你小学的老师和我提过你,好多次,她说你是个特别优秀,特别完美的孩子,让我们都学习你。”姜湖中央新闻似的标准声音在“完美”两个字上加重了音调。
可是已经安静下来的男人却突然焦躁起来,猛地大吼一声打断了姜湖的话:“我不是!我不是,你胡说!”
沈夜熙一把拉过姜湖的手臂,把他往后拽了两步,本来想把这人推到身后去,却在看见姜湖脸上一成不变的从容时候,下意识放松了力道,只听姜湖仍用那种轻轻润润的声音说:“我不知道,可是你的老师说你是。”
那轻轻的声音却轻易就穿透了男人的吼声,男人停下来,呆呆地看着姜湖:“真的?”
姜湖点点头。
男人转过头去,好像在四处寻找着什么一样,有点急切:“可是,可是她说……我妈妈说……”
“你妈妈?”姜湖的目光迅速转向一边被探员紧紧抓着的女人身上,眉尖挑了一下,“你妈妈说的不对,我知道你妈妈,她是个坏人。”
这回男人完完全全地呆住了,好像理解不了这句话一样,他的脖子神经质地往旁边扭动了一下:“我妈妈是坏人?”
“真的是坏人,你看这么多的警察,都是为了抓她而来的。”姜湖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沈夜熙,不知道为什么,沈夜熙就是迅速明白了他这个眼神的意义,低声说:“把那个女人押起来,假装就可以。”
被吓得言语不能的流莺被几个探员装模作样地扣上了手铐,姜湖冲着那边扬扬下巴:“不信你看。”
第八章
天使之翼

男人转过头去,天已经黑了,视线并不是很清明,只能看见远远的地方,几个警官模样的人用手铐拷起一个女人,把她押上警车。
姜湖说:“她是个坏人,所以她说的话不对,林林,你是个完美的孩子了。”
男人的脸上露出一个有点难以置信、又有点羞涩的笑容来:“我是……”
姜湖看看沈夜熙,后者点点头,于是他伸出手:“把那个女孩放开,你并不想做错的事情,对么?”
男人迟疑了一下,带着点评估的意味看着姜湖,姜湖只是平静而坦然地盯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句:“对么?”
男人看看哭得快断了气的女孩,慌忙放开自己的手,有些无措:“我……我……对不起……”
刀子落在地上,姜湖一把把女孩抱过来,没有人来得及留意,这个传说中“文职”的人居然能有那么迅捷的动作。
盛遥和苏君子立刻从后边把男人制住,刀子踢到一边,这场闹剧,在众人的诸多疑问中,终于尘埃落定。
女孩把头扎进姜湖的怀里,一边发抖一边哭,在某治愈系人强大的气场下慢慢也平息下来,安怡宁已经打电话通知了孩子快急疯了的父母,估计一会儿就能到。杨曼指了指警车里没弄明白状况的那位倒霉女:“夜熙,那位怎么办?”
那位纯属死耗子被瞎猫逮住,没等问就吓得交代了包里有一小包摇头丸,抓个凶手还顺带个瘾君子,买一送一……
沈夜熙挑挑眉:“请到当地派出所,让片儿警同志们看着办,也是为扫黄打非做贡献了。”
得,这故事告诉我们,以后出门得看好了黄历。
苏君子打了个招呼,急急忙忙地回家了,盛遥给押着嫌犯徐林的警探打开车门,眼睛却只注视着苏君子的背影,不易察觉的落寞在脸上一闪而过。
警车再次呼啸而过,像是落幕的背景音乐。
“徐林,二十五岁。”安怡宁坐在办公桌上,膝盖上放着调出来的徐林的资料,顺手拉开旁边的一个小抽屉,拎出一包薯片开始吃,迎着对方诧异的目光撇撇嘴,“看不出来吧,我也觉得这人像三四十岁的。”
审讯室里的徐林有些拘谨,他弓着背,好像尽量把自己往椅子上锁着,就像是个孩子,疯狂而危险的孩子——
“单亲家庭,由母亲抚养,小的时候住在逮捕他的那片小区里,就在那个废弃的院子附近,母亲李小芳,原本是个少年宫的老师,教过声乐,排练过一个‘天使之翼’的节目,还得过市里的奖——嗯,就是他家里的那张照片。”
“原本?”沈夜熙问。
“后来李小芳被发现有一定的精神问题,接受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少年宫知道了以后就把她开除了,母子两个人断了经济来源,治疗也就不了了之。”安怡宁叹了口气,“我听说精神方面的疾病也是有遗传因素的,是不是浆糊医生?”
姜湖一直看着审讯室里的徐林,听见问他,才点点头说:“遗传因素是一个原因,可是我觉得,他变成现在这样子,和一个患精神病的母亲生活在一起的环境,可能对他影响要更大一些。”
“那位可敬的李女士有不轻的精神障碍,还有强迫症,据说她摆放东西的距离都要用尺子去量,别人碰乱一点就会大发脾气,并且犯病的时候有暴力倾向。徐林小时候的医疗记录其实可以看出他受过身体上的虐待,只可惜咱们国家这方面一直没有很好的解决方法。”
安怡宁继续说,她留在局里的这段时间没干别的,倒真是把凶手给查了个底儿掉,她略微沉默了一下,撇撇嘴:“你能想象那种一边被亲生母亲虐待,眼睛里又看见她搂着别的孩子笑得那么灿烂的照片的感受么?”
沈夜熙沉默了一会:“他母亲后来以什么为生?”
“后来经济所迫,她卖了原来住的房子,带着儿子搬到了现在那个小一居室里,在不远的收费站打工。”安怡宁低头看看查到的东西,“每天晚上六点钟下班回家,目击证人不是说徐林的冰激凌车五点四十的时候就必须走么?他开车二十分钟左右,刚好六点钟能到家,我觉得像是他母亲那时候给他留下的阴影。”
“他绑架杀害孩子的动机是什么?”杨曼神色不为所动,双手环抱在胸前,大姐大自认为同情心不太多,有也不能浪费在这种人渣身上。
安怡宁摇摇头:“我不知道,要等法院派专家来鉴定他到底疯到了什么程度。
“我想……大概是所谓的‘完美’吧?”姜湖轻轻地接口,“徐林的母亲因为精神问题没有了工作,把自己的焦虑和暴躁都转移到了儿子身上,同时从她仍然留着在少年宫的照片可以看出,她对那份工作是非常有感情的,于是她的怀念和感情,会相应地移向那些曾经和她学过声乐的学生。对照片上那些背着翅膀的幸福的孩子的温柔和怀念,以及对自己亲生儿子的虐待,我想这么极端的对比下长大的孩子,是不会太正常的。”
她把那张相片表在墙上,那是她的荣誉,她过去的骄傲,她每天细细地擦着相框,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喃喃自语着:“我的小天使们。”瘦小的男孩在不远处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母亲,他的亲生母亲。
他想,是因为自己不好么?自己不乖么?
为什么妈妈不喜欢我?只是因为我没有翅膀么?
沈夜熙看了看审讯室里的男人:“一个被精神失常的母亲日日虐待的孩子……他用冰激凌车来堵住小路口,下意识地弥补所有有缺憾的东西。我觉得这人像是把对母亲的惧怕,转成对自己的憎恨,然后又把这种憎恨转移到极端地追求完美中。他杀过人以后感觉悔恨又痛苦,因为那些孩子是那么信任他,于是他把他们一一摆好作为补偿,为了让他们排列得更完美,更体面,他把他们的头割下来,来弥补身高上那一点点正常人都看不见的差距。”
他叹了口气,一回头,发现姜湖正在用某种奇异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让他怔忡片刻,随即若有所感地摇摇头:“他一辈子都在试图弥补自己残缺的世界。”
杨曼皱皱眉,冷笑:“世界上童年不幸福的人多了去了,怎么就他这么特殊,跳出来绑架杀害儿童?”
姜湖下意识地想接过来,告诉她一般来说,认为这种情况是由三个、甚至多种因素机缘巧合造成的,可是话到了嘴边,却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对于已经造成的伤害,有的时候讨论它们的成因,让人觉得心里特别的无奈无力。
他默默地想,大概因为……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众人沉默下来,最后盛遥问:“那现在他的母亲人在哪里?”
安怡宁抬头看着他:“你们走了以后,侦查现场的警探告诉我,在那个院子的地底下发现了一具女性骸骨,初步鉴定四十到五十岁,死因是被钝器打中头部。”
柳青说:“每个人的精神上都有几根感情的支柱对父母的、对信仰的、对理想的、对知友和爱情的感情支柱。无论哪一根断了,都要心痛的。”
《三字经》说:“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对于人格和人性的讨论,从古至今有太多的流派,或者没有一个完整完备的,我们只知道,这是一种有时候让人极端感动,有时候让人极端心寒的东西。
盛遥披上外衣:“我回去了。”杨曼也紧跟着走了,安怡宁摇摇头:“我去写报告。”
姜湖仍然坐在那里,一只手托着下巴,淡淡的目光瞥向安怡宁留下的一堆关于徐林的生平。
最后一个被绑架的孩子,在合唱团的位置并不是被绑架的孩子们通常站的,所以沈夜熙才会根据她背后的假翅膀断定,她原本不是徐林的目标。
那么他又为什么要走那孩子呢?
给她穿上天使的衣服,点好白色的蜡烛,放上鲜花,就像是在祭奠着,好像天使会护卫着纯净的灵魂,回到天堂的乐土一样。那么,是为了赎罪么?之前为什么没有这种行为呢?
姜湖想自己可能明白了,他要赎的罪不是杀了人,而是因为张晶的头被他丢了,他没有照顾好那孩子的尸体,他没有把东西摆整齐,在他的意识里,自己做事情不够完美、没有把物品按妈妈的规定摆放整齐,是比杀人更罪无可恕的事情。
沈夜熙见他呆呆的,于是伸手拍拍姜湖的肩膀:“回魂回魂,下班了。”
姜湖好像没反应过来似的,抬起头仍然呆呆地看着他——话说这个人就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沈夜熙觉得这人眼下的这造型,特别让人有在那脑袋上打一下的欲望。于是他真的这么做了,伸手在姜湖的脑袋上轻轻地敲了一下。
姜湖像是被他敲傻了,捂着头呆坐在哪,琢磨着这是什么情况。
沈夜熙笑了,这人的动作就像是他小时候养过的小仓鼠,一受惊吓就全身僵硬地定在那:“发什么呆?走着,晚上没事吧,也别吃你那盒饭了,都凉透了,我知道有家不错的餐馆,请你宵夜?”
姜湖眼睛立刻亮了:“吃东西?”
他颇有那么点喜怒不形于色的意思,真不知道面部表情夸张的美国朋友们怎么培育出这品种呃,唯有谈到吃东西的时候,脸上瞬间就鲜活起来似的,连语速和动作都比平时快得多——安捷概括得真准确,这家伙就是个吃货,估计当时可能还真是让安老师拿食物给诱骗回来的。
沈夜熙觉得自己就像是拿着胡萝卜的人,姜湖这头小驴就老老实实地跟着他的胡萝卜走。
他第一千次觉得姜湖这人不一般、深藏不露,姜湖就有本事一千零一次打破他的推断和幻想,以一种遗世独立的呆,游荡在他的视线范围里,做继被插死的兰花、被浇死的仙人掌、被不小心打碎的瓷娃娃、和脏到不行被抛弃的大布偶之后,办公室里最称职、且最有希望长长久久的尽忠职守下去的吉祥物。
至于姜湖……关于人性和罪恶的思考早就被清理到一边去了,他小时候听自己中国大陆区长大的老妈说过一句话,并在之后一直奉为自己的座右铭——民以食为天。于是欢欢喜喜地被沈夜熙拐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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