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赵丽颖、王一博主演同名电视剧原著)(校对)第16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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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明大师哭笑不得:“遁入空门,是看破红尘,你知道什么叫‘红尘’么?我看你啊,就是没出息,想逃避责任。”
  小谢允赵家人本性发作,认认真真地答道:“我为什么非得有出息呢?我又不能自己决定自己是谁的儿子,我要是能决定,就不当父王的儿子。”
  同明大师便问道:“那你想当谁的儿子?”
  “打鱼的、撑船的、挑担的,都可以,”赵家的不肖子孙掰着手指头,老气横秋地说道,“这样我就不必读书,也不必练功,等将来长大了,我可以卖力气为生,当个跑堂的或是车夫,跑堂的可以耳听八方,车夫可以走南闯北,岂不是比现在快活?”
  同明大师听了这番剖白,不由得长叹口气——赵家王朝,自开国太祖以降,当真是黄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就算上一代不亡国,皇位传到这位皇孙手里,这社稷大概也不剩什么气数了。
  谢允拽了拽他的袖子:“阿弥陀佛,师父,我说得不对吗?”
  “坐下,坐好。”同明大师指了指面前的蒲团,令新鲜出炉的小“和尚”坐好,伸手在那反光的秃瓢上摸了一把,发现这果然是颗圆滚滚的大好头颅,难怪那么多人想要。
  同明大师说道,“你只看见那些海边苦力的娃娃们自在,却不知道他们一辈子快活的光景只有这几年,一旦身子骨开始抽条,就要替家里干活,挑担的要挑一辈子的担,撑船的要撑一辈子的船,日日起早贪黑,糊口尚且困难,遑论听风赏月?身后一家老小都是石头,沉甸甸地压着你,让你病不起、死不起,只好低着头往前奔,这还是太平年间,倘有个天灾人祸,那就更惨,夭折的比活下来的多——你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
  小男孩不知民间疾苦,听了这话,呆呆地摇摇头。
  “阿弥陀佛,他们心里想,我为什么不是公子王孙呢?”同明大师轻轻地说道,“那些女娃娃们更苦,幼时祈求父母垂怜,不要将骨肉发卖,挣扎着长大出嫁,要祈求婆家垂怜,生死祸福全不由己,这是生而为人,托上牛马命——你又知道她们心里想什么?”
  小皇孙无言以对。
  “生老病死,此乃生之苦,凡人奔波半辈子,都是为了挣脱娘胎里带来的命,哪是那么容易的呢?你单知道自己的苦处,没见过别人的命啊。”同明大师诵了一句佛号,将谢允面前装模作样的木鱼收走。
  “师父,”谢允问道,“那世上可有不苦的吗?”
  “那是有大造化的人,”同明大师道,“有父母长辈顶着风刀霜剑,他才能一生下来就是自由身,是前世修行来的,你我没有这个福分,我也未曾见过。”
  (三)
  “我后来想,这种一生下来就是自由身的‘大造化’之人,不就是我家阿翡么?”谢允拉了拉周翡的长发,周翡办完寨里的琐事,就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蓬莱,方才洗去一身尘土,正在屋里晾头发,听谢允讲他当年在“空门”前跳脚砸门的故事解闷,谢允摸着她的头发干得差不多了,便动手动脚地拿在手里玩,“往后遇到沟沟坎坎,你这团师父钦点的福气可要保护我。”
  周翡掐指一算,谢允那时不到十岁,按理应该是个撒尿和泥岁数,而他居然已经能跪坐蒲团,完整地听完老和尚这一通经,再想想自己那鸡飞狗跳的童年,她不由得有点自愧不如,问道:“师父这么一说,你就还俗了?”
  谢允一手拢起她的长发,一手捏起周翡的下巴,答非所问道:“我娘子真是好看。”
  周翡两根指头弹飞了他的咸猪手,谢允小小地吃了一惊——他一手推云掌不说空前绝后,好歹也能算个举世无双,又身负师叔毕生修为,居然差点没躲开,被周翡的指风扫了一下手腕,有点麻。
  谢允诧异道:“奇怪了,你什么时候趁我不注意拜了名师,这指风里的破雪刀意快入化境了。”
  周翡白了他一眼:“我同楚楚说几句话,你还要追着旁听不成?”
  谢允一想也是,除了给四十八寨的事情跑腿,周翡大多被他黏着,仔细算来,果真也就只有她跟同龄的几个姑娘闲坐消遣时,他不大方便陪同。
  因缘际会,吴楚楚这闺秀中的闺秀竟在四十八寨扎下了根,因天生资质有限,开始习武又晚了些,这些年来功夫只是平平,在江湖中连个三流也算不上,偏偏她不辞劳苦,天南海北地替各大门派规整失传的典籍,倘若单是嘴里论道不动手,依她这旁观者清的见识,往往能令当局者醍醐灌顶,很有些歪才。
  谢允奇道:“难不成你娘把破雪刀也传给她了?破雪刀不是你李家的不传之秘么?”
  周翡一摆手:“我们四十八寨没有所谓‘不传之秘’,我娘当年不传,只是她那时觉得我辈皆蠢材,大当家日理万机,懒得浪费那功夫雕朽木。她现在凡事支使李晟去干,自己清闲了,又觉得楚楚不是朽木,自然愿意教她。破雪刀是我外公一生之作,不过他老人家生前在三道中只走通了‘无锋’,临终仍自觉九式未通,所以没有留下典籍,只有我娘常年跟在他身边,耳濡墨染学了来,正好交给楚楚整理归纳,她时常来问我,一来二去,反倒成了我向她请教。”
  谢允笑道:“当年中原武林,门派林立,无不敝帚自珍,唯恐自家秘籍被外人瞧去一眼,到如今各自零落衰败,靠吴小姐一个外人牵头帮着苟延残喘,反倒是你们这些敞开门,任人学的四十八寨传承至今,这些事说来真是吉凶莫测。”
  周翡嗤笑道:“吉凶莫测?但凡能流传下来的功夫都有精髓,烂大街的功夫,练到了极致,也未必比不上别人,武学一道,殊途同归,怎么,拳脚腿掌还要按品级分封个妃嫔媵嫱么?挖空了心思去窥视别人家功法的,还有那玩命捂着一点残本不给人看的,都是一路没出息的蠢货,就算传承下来有个什么屁用?”
  谢允:“……”
  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但不知怎么的,从周翡嘴里说出来,自然有一番让人牙根痒痒的狂妄,他们家这条水草精,不言语的时候也算是眉清目秀、赏心悦目,但凡张嘴说话,必能损人一个跟头。想当年她初出茅庐,武功尚且稀松时,就有一颗狂得上天入地的心,现在就更不用说了。
  谢允叹道:“可不是么?多谢娘子肯为为夫这没出息的蠢货留在凡间,不然我看这九天十地要装不下您老了——哎,你想梳个什么头?十字髻?凌云髻?飞天髻……唔,梳个堕马髻也好看,只是梳了这头你要老实点,不然一会就挣散了。”
  周翡除了年幼时有王老夫人给梳过像样的头,自己基本只会随便一捆,全然摆弄不来那些花样,偶尔想要美上一美,都只能低声下气地求某人,只好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哦。”
  梳头梳了一半,周翡突然想起自己方才好像问了句什么,被谢允打岔打过去了:“我刚才……”
  “别乱动,”谢允将她的脸扳正,头也不抬地说道,“对了,你去济南的时候,有个行脚帮的兄弟过来送了封信,杨兄邀你去南疆,去不去?”
  “邀我去南疆揍他?”周翡果然将方才的话题放在了一边,“行吧,下雪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谢允透过铜镜看了周翡一眼,蓬莱岛上都是一帮老头,鲜有铜镜,这镜子不知是从哪个箱子底扒拉出来的,模糊得几乎看不清人影,是以他这一眼十分不动声色,他若有若无地笑了笑,四两拨千斤地将话题带到了天南海北,让周翡忘了她方才想问的话——
  “师父这么一说,你就还俗了?”
  八九岁的男孩,心里装着一万件想不通的事,执拗又愚蠢,怎么听得进老和尚枯玄幽涩的长篇大论?他当时被同明大师的话震住,隔天转脸就忘了,一到要“冬三九、夏三伏”地用功时,什么大道理都不顶用。
  王公公是个不会武功的瘸子,小皇孙的“风过无痕”已经小有成就,想躲开那喋喋不休的老货轻而易举,王公公人影也见不到,在偌大一个蓬莱岛上口干舌燥地呼喊了三天,没人理他,王公公闭了嘴。
  就在小皇孙以为自己终于取得胜利,得意洋洋地爬到树上,准备朝他耀武扬威时,他看见王公公将一封血书挂在胸前,拿了陈大师的鱼线,半夜三更关上门,将自己吊在了房梁上。
  尸体叫鱼线抻长了一寸半,老太监汗马功劳,死不瞑目。
  谢允忘了自己是怎么从树上下来的,也许是惊动了同明大师,叫师父抱下来的,也许是自己摔下来的,那一段记忆模糊不清,至今回忆起来,依然只有那随风摇荡的尸体大睁的双目和触目惊心的血书。
  他大病一场,从那以后,天性柔弱任性的小皇孙终于被“拨乱反正”,成了为复国而生的牺牲。
  (四)
  周翡同陈大师赶潮去了,谢允罕见地没有黏着她,他缓步慢行,独自溜达到蓬莱岛最边缘处,丛生的野草中,有个无名无姓的孤坟。
  里面埋的只是一副衣冠。王公公血书中直言,自己乃是罪奴之身,倘贵人们垂怜,千万勿要立碑祭扫,再折他的身后之福,只愿烧成一把灰,洒进东海,这样,他就能一路向北,漂回故土。
  谢允隔着一丈远站定了,看着那无名塚,忽听身后有人说道:“王老施主泉下有知,该是心愿已了,再入轮回了。”
  谢允没回头:“师父。”
  同明大师缓缓走过来,师徒两人并肩而立,半晌没人言语,随后同明大师一拍他的肩头:“走吧。”
  谢允低头跟上他,忽然说道:“该偿的命,这些年,我算是偿过了吧?”
  同明大师低低地诵了一声佛号。
  他花了半辈子,终于挣脱了娘胎里带来的命数,后半生身心自由,从此天高地迥,任凭来去。
  “殿下可有什么抱负?”
  “我啊,我没出息得很,既不想文成,也不愿武就,就想给媳妇当个簪花梳头的男丫鬟。”
番外四
朱雀桥边
  “阿翡!阿翡!”
  周翡将掌心里的柳条甩了出去,正好搭在一条牵机线上,她好似一朵风中柳絮,借力飘起,稳稳当当地落在洗墨江山壁间的山岩上,抬手扯下了蒙在眼睛上的丝绢,朝江中小亭一摆手。倚在小亭石桌旁的谢允瞧见,放下茶盏,挥挥袖子,洗墨江中的牵机立刻如同蛰伏的凶兽,带着雷鸣似的咆哮沉入水下。
  这位吹风赏月品茶,顺便围观自己媳妇用功的奇男子懒洋洋地朝洗墨江岸上一笑:“阿妍来啦?”
  不学无术如李妍,也忍不住五十步笑百步地叹为观止道:“姐夫,真够上进的!”
  谢允皮厚三尺,死猪不怕开水烫地回道:“可不么,现如今,蜀中再没有第二个比我熟悉牵机机关的了。”
  周翡感觉他们俩的不着调各有千秋,实在难分高下,无从评判,于是简单粗暴地说道:“闭嘴——李大状,你有什么事?”
  李妍长大经历许多,也不那么怕高了,蹲在洗墨江边,她答道:“寨中来了个贵客,姑姑和姑父出门了不在家,李缺德打发我来叫你去见见。”
  周翡一愣,因为“接客”向来是李晟的事,倘若有“贵客”需要她露面,那么该“贵客”必定是个不速之客:“来的是什么人?”
  李妍扯着嗓子嚷嚷:“朱雀主木小乔。”
  木小乔今日光临四十八寨,并没有要兴风作浪的意思,他没将自己打扮成妖魔鬼怪的样子,只穿了一身普普通通的长衫,两鬓斑白,面貌上虽带了些挥之不去的妖气,但总体而言,十分眉清目秀,是个比较耐看的中年男子。
  周翡到的时候,他正在跟李晟说话,李晟虽然属于“臭男人”,但因为是美男子,所以木小乔对他态度还不错,有一句算一句,说得都是人话,、见周翡进门,木小乔还正经人似的冲她一点头:“周姑娘,久违了。”
  周翡被前任大魔头一句“周姑娘”叫得呛了口风,险些绊倒在门槛上,总觉得他老人家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当下,她带了几分犹疑一点头,客套了回去:“朱雀主,当年金陵一役,多谢你援手。”
  木小乔一摆手:“别自作多情,我自己乐意去瞧热闹,看那狗皇帝满地爬开心得很,没打算帮你。”
  这句说得十分木小乔,周翡莫名松了口气,问道:“木前辈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木小乔也不绕圈子,坦然道:“确实有事,我想见一见贵寨中的吴小姐——为中原武林著书立传的那位。”
  李晟和周翡听了这话,脸色都是一变,两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周翡摩挲了一下刀柄,李晟则十分谨慎地说道:“吴姑娘确实是我们寨中人,但她出身大户人家,有时难免不懂江湖规矩,或有莽撞之处,倘若她写了什么得罪朱雀主的东西,也是我们疏忽了没和她提的缘故,还望见谅。”
  “我又不吃人,这么防备做什么?”木小乔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笑道,“我听说她最近写到了霍家堡的腿法,想打听打听她写完了没有,倘若已经完成,能不能先借来看看?劳驾和她说一声,我不白看,拿‘百劫手’同她换。”
  李晟想了想,朱雀主是出了名地爱打架不爱耍手段,话说到这种地步,应该没什么恶意。而且周翡正是全盛状态,活人死人山四大魔头到齐了她也能一刀切开,倒不必怕,于是两刻过后,吴楚楚来了。
  当年霍连涛抛家舍业,从洞庭逃到永州,又在永州作了一回大死,将显赫一时的霍家堡作得渣也没剩一个,曾经纵横天下的霍家腿法眼看要失传,幸亏吴楚楚寻访到了一位隐居的霍家堡故人,又辅以四十八寨中霍老堡主故交的前辈意见,花了近一年的功夫,将霍家腿法补全了。
  吴楚楚走遍千山万水,不是为了将一干秘籍私藏的,本就打算写完后在江湖上传阅,所以听了木小乔的意思,她没什么意见,痛痛快快地把手稿誊了一份,让他带走了。木小乔此行目的达到,便不再耐烦和李晟他们扯淡,起身就要告辞,吴楚楚却突然叫住了他:“朱雀主。”
  木小乔一顿。
  只见吴楚楚将方才得到的“百劫手”抹平,平整地放在膝头,好像她翻看的不是徒手剜人心的魔功,而是某位大儒手中流下来的四书五经注释本,连那血淋淋的图稿都跟着斯文风雅了起来。
  “我见识短浅,鲜少见到‘百劫手’这样的功夫。”吴楚楚温文有礼地冲他笑了笑,“多谢朱雀主让晚辈长了一回见识。”
  木小乔懒洋洋地问道:“怎么,吴小姐有什么见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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