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浇愁(校对)第8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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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玑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拘了魂的孤魂野鬼,没来得及细想,两条腿已经自作主张地走了过去,心跳震得他四肢发麻。他没有抽出翅膀,但后背两侧的肩胛骨已经快要烫熟了。
  厨房里蹲着一口糊成炭的粥锅,宣玑脖子上蹲着一碗糊成炭的脑花。
  “我洗脸了吗?”他在一片焦糊里冒出这么个念头,一时间,慌忙想找个什么玩意照一下,低头正看见自己膝头上戳着个打开的笔记本,屏幕上外卖平台上热闹的各色小吃,他从八大菜系中间艰难地分辨出自己的影子,发现他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半跪在床边,“我这是什么傻逼造型……”
  就在这时,一只好像怎么也捂不热的手端起了他的脸,宣玑倏地屏住了呼吸。
  “原来他是这个样子的。”盛灵渊想,可又似乎本该如此,不应当惊讶。
  初相识,便刻骨铭心。
  难怪他活得这样像个人,盛灵渊恍然大悟,想起他每一次封住记忆,到处游历的快活劲,胸口又后知后觉地绞了起来,他想:要是没有我,他该过得多好?
  宣玑被他摸得从脸一直酥到了脚,僵硬得发疼,就在他快要忍无可忍的时候,门铃拯救了他。
  刚响一声,他就一跃而起,撂下一声“我去开门”,逃跑了。
  盛灵渊蜷了蜷手心,撑着从温柔乡似的单人床上起来——朱雀血脉是他狠手剥下去的,好不容易回归本体,又被他压制了许久,不得完全归位,这会一股脑地爆发反噬,不比抽出去的时候好受多少。
  盛灵渊按住心口,克制地抽了气,神魂复苏。
  他从宣玑的记忆里看见,天魔剑的残片当时被赤渊火烤化了,化为铁水,裹在朱雀骨上。骨、血、旧器身、献祭人,赤渊为剑炉,看来是机缘巧合,促成了剑灵再次赋生。
  铁水裹着的朱雀骨构成了剑灵的肉身,因此宣玑每一次都在烈火中“出生”。
  三十六根朱雀骨,三千年至今,已经损毁得只剩最后一根……如果朱雀骨没有了,他会怎么样?
  盛灵渊的心微微沉了下去,他经不起赤渊再起波澜了。
  门口传来人声,肖征和王泽一起来了。
  王泽怀里抱着个大包,肖征则把已经没电的手机往宣玑怀里一扔:“你是不是这辈子学不会什么叫‘组织纪律’了?一把火把嫌疑人都烧光了,哦,招呼也不打一声,说走就走。”
  王泽:“就是,不知道的以为您急着私奔呢。”
  “别瞎说,”宣玑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怕谁听见似的,“进来。”
  王泽和肖征面面相觑——就宣玑那张“废话上车拉”的嘴,不应该立刻贫回来吗?
  他既然做了人,那这事里头必有鬼啊!
  王泽一抬头,就看见盛灵渊披了件衣服靠在卧室门口,脸上没什么血色,还似乎有些直不起腰来似的,淡淡地冲他们点了点头。
  王泽:“……”
  他朝宣玑瞪起铜铃似的眼睛——你干什么了!
  宣玑立刻把这二位不速之客抛诸脑后,扶起盛灵渊,低声说:“你再去躺一会,要是嫌吵,我给你贴一张静音符。”
  “听见了吗?咱俩是噪音和灯泡,”王泽用胳膊肘杵了肖征一下,“肖主任,我认领噪音,您呢?”
  肖主任锃光瓦亮的头气出了佛光。
  “不妨。”盛灵渊摆摆手,对“噪音”和“灯泡”说,“坐。”
  王泽莫名其妙地拘谨起来,有种被国家元首接见的错觉,连肖征也下意识地遵了命,并等着那个“剑灵”发话。
  盛灵渊的目光落在王泽放在一边的包上:“还有一位,也请吧。”
  “哦哦,对。”王泽三下五除二把包解开,露出里面的通心草娃娃。
  知春虽然是微云的“遗作”,但成刀后,刀灵没有立刻苏醒,及至修成能脱离刀身的刀灵,又不知道是几百几千年后的事了,没见过人皇,只以为那些让人如坐针毡的气场是来自高手的自然压制。
  他彬彬有礼地打招呼坐下,两条小短腿悬在沙发边上,造型有种诡异的幽默感,可居然还能看出一点温文尔雅的意思。
  “刺杀失败,玉婆婆应该是知道自己暴露了,”肖征说,“我们的人扑了个空,只抓住几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弟子,老妖婆人跑了。话说回来,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毕春生引出异控局内部舞弊案之后,特能人和普通人之间的关系就奇怪了起来。
  异控局压下了镜花水月蝶的事情,只做内部处理,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异控局内部本身也有很多普通人,或多或少都会一些想法。
  特能外勤们委屈,后勤的普通人恐惧。
  后来又是月德公他们在东川搞出来的破事,异控局“秘银”外流,研究所严肃整顿了几次了,还在调查。而这件事的可怕之处,在于知道内情的普通人心里会怎么想——那些特能看起来上天入地、保家卫国,好像很可敬,其实会不会也像月德公一样,为了自己的特权和尊崇地位,故意制造事端,再冲出来当“英雄”?
  “说实话,人事这一个月收到的辞职报告,比过去几年都多。”肖征叹了口气,“特能觉醒率又不明原因地突破了历史高点,逼近异常警戒线,接待台整个是超负荷运转的,研究所那边调查结果没出,人心惶惶,心思可能也都不在工作上,到现在没有给出觉醒率突增的确切原因。”
  宣玑问:“都是什么系的特能?”
  “不知道,”肖征说,“新觉醒的这一批特能很奇怪,有潜力的不多,大部分都是能量反应超过阈值,但没有具体的特能表现。
  这种特能以前也有,像善后科的平倩如,可能会比普通人体力好一点、更耳聪目明一点,但没有其他能用得上的能力,肖征还没想好怎么安置这些人,但他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这样的人招到异控局里,只能帮着做一些后勤工作,但在社会上的其他行业,因为先天优势,成为社会精英的几率就比普通人大很多。再自由平等的社会,也不是完全没有阶级的。这是一群掌握了一定社会资源的人。
  “那个瞎子一直在说‘重新拿回力量’之类的事,”肖征沉声说,“如果连玉婆婆那个老妖婆都愿意跟他们搀和,就说明不是传销和邪教,据燕队说,他们这个组织扎根很深,至少几十年了,他们内部还有个预言。”
  宣玑一皱眉,听见“预言”俩字就难受。
  “说会有一天,‘沧海遗珠洗净沙尘,重登王座’,”肖征说,“里面提到了特能觉醒潮爆发的事。我是不相信预言那一套——所有的预言都是人编的,实现了,也只能说明他们密谋得早。但问题是,其他人会怎么想。”
  瞎子、玉婆婆之流,属于用特能兴风作浪的,对付这些人,异控局一向有经验。
  那么……那些特能方向不明显,不能上天入地,却掌握了社会资源的“普通人”呢?
  肖征说:“老宣,有个人想见见你……你们二位。”
  盛灵渊抬起眼。
第84章
  肖征罕见地犹豫了一下,
吞吞吐吐地说:“这事我就是帮人带个口信,
你不用看我面子,
自己决定要不要……”
  他话没说完,宣玑已经猜出来了:“老局长吧?”
  肖征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我档期又不满,”宣玑“啧”了一声,
慢条斯理地翘起二郎腿,往后一靠,“想找我,
打个电话说一声不就得了,
哪用得着找‘中介’?你这话里话外的,一听这人就不是什么自由身,
不是起不来床的伤病号,就是没自由的在押犯。伤病号燕队我刚见完,
要是他,你就直说了,
至于剩下的,有面子请你当中介的,也就老局长了。”
  异控局上一任的老局长,
涉嫌用镜花水月蝶侵入数千人的尸体,
瞒报事故死亡人数,属于严重渎职、辱尸,危害公共安全,自己供认不讳,现在已经被批捕候审了。
  但一码归一码,
他虽然犯了罪,也并不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坏人。可能就是因为做过这件亏心事,老局长一生都在跟自己过不去,身先士卒,永远冲在一线,把最危险的任务留给自己,他功勋卓著,曾经是全体外勤的偶像。因为工作,夫人早早跟他离婚了,也没留下孩子,一辈子混成了一条没家没业的老光棍,天气渐冷,“特殊羁押所”里连个送冬衣的都没有,只有一些老下属们偷偷探望。
  “老局长在散伙饭上特意找我过去,把我‘坑’进局里,我想应该不是公款花不完,非得找茬多发一份工资。”宣玑说,“我早等他来找我了,可惜才刚一报道,就出了这种事,一直也没机会见他。这样,你替我约个时间……”
  宣玑说到这,才想起方才肖征的用词是“你们二位”,又卡了下壳:“等等,你刚才说他不光要见我?”
  肖征:“你上传全责协议的时候,我正好去看他,顺口一提。”
  宣玑“啊”了一声,不敢擅自替陛下做主张。隐晦地回头看了盛灵渊一眼,想等他发话,不期,一下撞上了盛灵渊若有所思的目光。
  盛灵渊的神早跑到十万光年以外去了。
  他看着待人接物都游刃有余的宣玑,却不由得想起了少年时的事。
  有一年,为了争取北原人的支持,盛灵渊带着天魔剑,翻越雪山,到冰川上的北原人聚居地,见他们的大祭司。那时人族四分五裂,各自苟活,不少逃难的中原人来到有雪山天堑保佑的北原寻求庇护,把中原一些风俗也带了过来——正好是上元佳节,难民们在一片冰雪之中做了当地特有的冰灯,花红柳绿地摆了一条长街,也像在家乡那样,在冰灯上贴了灯谜。
  剑灵闹着要逛,盛灵渊只好神思不属地带着他溜达了一圈,走马观花,心里还来回琢磨着同大祭司打的那些机锋。剑灵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立刻不高兴了,闹着说:“你和那个白胡子老头猜谜语玩的时候,我都一直陪着你,怎么让你陪我玩一会都不行!”
  盛灵渊无奈道:“你尊重些,什么白胡子老头。再说你少吹牛,几时一直陪我了?大祭司说了没两句你就睡着了,别当我不知道。”
  还打小呼噜,幸亏除了他没人听得见。
  剑灵理直气壮:“那老头一个字拖八百里,说话跟招魂一样,谁听着不困?”
  盛灵渊一不小心被他带过去了:“那老头手里有北原千里冰川,还有三千狼骑,别说招魂,叫魂也得听着。再说我们说的是正事,没有猜谜语玩。”
  “有话不直说,绕来绕去,就是猜谜语。你猜中了,有千里冰川、三千狼骑,我猜中了也有灯拿啊!”剑灵说到这,又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仿佛充满了“养家糊口”的压力,“这鬼地方到处黑布隆冬的,你毛病多得很,不点灯又睡不着,我不得给你赢一盏花灯好哄你睡觉吗?”
  盛灵渊啼笑皆非,心里又酸又软,只好陪他一起丢人——这里的灯市是难民思乡的寄托,所列灯谜,也大抵都带着他们家乡特有的隐喻,没有事先做足功课,很难摸清头脑。盛灵渊故意不告诉他,结果,大言不惭要“哄他睡觉”的小剑灵从街头猜到街尾,一个也没猜出来,气成了葫芦。
  最后,还是一个摊主认出了人皇,故意放水,送了一盏冰灯给他们,才总算没有空手而归。
  剑灵挑了一盏蝴蝶的灯,因为东川巫人族崇拜蝴蝶,每到春天,巫人族的孩子们就会拿着蝴蝶的风灯在山顶放,小剑灵刚从东川出来,没见过什么世面,看见灯,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应该是蝴蝶形的。
  剑灵一直觉得那盏冰灯是自己“赢”的,宝贝得不行,临走时一定要带上。可惜关内已是春暖花开,那灯离开北原就化了。剑灵没说什么,但盛灵渊能感觉到,他的小剑灵好像头一次明白了事有代谢,长久是求不得的,有些惆怅。于是盛灵渊也不怕别人说他有脂粉气,用木头雕了个小蝴蝶的剑穗,挂在天魔剑上。
  现在想来,那时他自己也是年少轻狂,居然觉得自己能守住个“长久”。
  而当年那个灯谜一个也猜不中的剑灵,也在人间学会了闻一知十,看到谜面就能猜到底牌了。
  “嗯,”盛灵渊心不在焉地一口答应肖征,“好。”
  王泽眼睁睁地看着宣主任一开始散漫得稀里哗啦,举手投足都是“叫爸爸”,手里要是再端根雪茄,差不多能去客串个什么大佬了。谁知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剑灵”,这位大佬就跟突遭扫黄打非似的,三下五除二把二郎腿放平,端正脊背,夹起尾巴,做出准备当众检讨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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