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10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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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有个可疑的男人,”佩格蒂先生说,“他是谁?”
“大卫少爷!”汉姆对我恳求说,“请你先出去一下,我好把我得说的话告诉他。这话你不该听的,少爷。”
我再次感到一惊。我一下瘫坐在一张椅子上。我想要回答他几句,可是我的舌头给锁住了,我的视线也模糊了。
“我要知道他的名字!”我又听到说。
“前些日子,”汉姆结结巴巴地说,“有个男听差有时来这儿,还有一位绅士,他们是主仆两人。”
佩格蒂先生仍跟先前一样,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不过这时他的眼睛则一直看着汉姆。
“那个男听差,”汉姆接着说,“昨天晚上,有人看到他跟我们可怜的姑娘在一起——他一直躲在这儿附近,已经有一个星期了,也许还不止。别人还以为他走了,其实他躲起来了。你别待在这儿了,大卫少爷,别待在这儿了!”
我觉出佩格蒂的胳臂搂住我的脖子,不过,即使这座屋子整个儿倒塌在我身上,我也一动都动不了。
“今天早上,天刚亮,镇外就有一辆古怪的轻便马车套着马,停在去诺里奇的路上,”汉姆接着说,“那个男听差到马车跟前去了一趟,走开了,后来又到马车跟前去了一趟。在他第二趟去时,艾米莉跟在他身旁。另外那个人就坐在马车里,就是那个男的。”
“天哪!”佩格蒂先生说着往后一退,一只手朝前一伸,好像要把他所害怕的事挡出去似的,“不用说啦,那人是斯蒂福思!”
“大卫少爷,”汉姆结结巴巴地大声说,“这——这不是你的错——我一点——一点也不怪你——不过那人确实是斯蒂福思,他真是个该死的坏蛋!”
佩格蒂先生没有叫喊,没有流泪,也没有动一动身子。后来,好像突然醒了过来,从屋角的钉子上取下他的粗布外衣。
“来帮我一把吧!我手脚全僵了,连衣服都穿不上了!”他急不可耐地说,“快来帮我一把。行了!”当有人帮他穿上衣服后,他说,“好,再把那边那顶帽子递给我!”
汉姆问他,他要去哪儿。
“我要去找我的外甥女儿,我要去找我的艾米莉。我要先去把那条船凿沉。要是早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东西,只要我还活着,我一定会在凿沉船的地方把他淹死的。当时他就坐在我面前,”他疯了似的伸出握紧拳头的右手说道,“当时他就坐在我面前,跟我面对面,就是把我打死,我也要淹死他,我想这错不了!——我要去找我的外甥女儿!”
“去哪儿?”汉姆大声说道,一面用身子挡住门口。
“不管去哪儿!我要走遍全世界,去找我的外甥女儿。我要找到我那可怜的受了辱的外甥女儿,把她带回来。谁也别想拦我!告诉你们,我要去找我的外甥女儿!”
“不行!不行!”葛米治太太跑到他们两人之间,发急地大叫道,“不行!不行!丹尼尔,像你现在这样去不行。稍微等一等,再去找她也不晚。我孤苦伶仃的丹尼尔,好歹都得等一等。可是像你现在这样去不行。你先坐下,原谅我一直以来都让你烦心,丹尼尔——跟这事比起来,我的那点不顺心的事,又算得了什么啊!——让我们来提一提旧事吧!艾米莉第一个成了孤儿,后来汉姆也成了孤儿,我成了个可怜的寡妇,是你收留了我们。想想这些,你那颗可怜的心就会变软了,丹尼尔,”说着,她把头靠在佩格蒂先生的肩膀上,“你也就较能忍受住你的痛苦了,因为,丹尼尔,你是记得这句话的,‘这些事你们既做在我这兄弟中一个最小的身上,就是做在我身上了’[3],在这座屋子里,在这座我们已经安身了许多、许多年的屋子里,这句话是决不会不起作用的!”
佩格蒂先生这时变得很顺从了;当我听到他哭起来时,一时间我本想跪下来,求他们饶恕我惹起这场灾祸,同时大骂斯蒂福思一顿。可是我有了另外一种表达感情的更好方法。我那颗负担过重的心,得到了同样的解脱,我也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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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用来把烟斗中烟丝压紧的烟具。
[2].以上两人均为斯摩莱特小说中的主角,详见第四章注。
[3].见《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二十五章第四十节。
第三十二章 走上漫漫路
在我是合乎常情的事,我推测,对许多旁人来说,也是合乎常情的,因此我不怕写出,我对斯蒂福思,从来没有像跟他绝交之后那么爱他。发现他的卑劣行径,我感到十分难过,可是我更多地想到他横溢的才华,更多地体会到他的一切好处,比过去更崇拜他,更多地赞赏他那本可使他人格高尚、名声伟大的品质。我深深感到,自己无意中让他玷污了一家清白人家。但是我相信,要是把我带到他面前,我还是说不出一句责备他的话来。我还会十分敬爱他——虽然他不能再使我着迷——我还会十分热情地记住我对他的爱慕,还会像个精神受过伤害的小孩一样软弱,只差没有想到我们还可以重修旧好。跟他重修旧好,我从来不曾有过这种念头。我觉得,像他早已觉出的那样,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一切都完了。他对我还记得什么,我至今不得而知——也许很淡漠,轻易就打发掉了——可是我对他的回忆,就像是对去世的挚友一样。
是的,斯蒂福思啊,从今以后,你永远从这本寒碜的传记的各个场景中除名了!在末日审判的宝座前,虽非出于本意,我会为控告你作证,这是我的悲哀。但是我知道,我决不会对你怒气相加或严词谴责!
发生这件事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镇,因为第二天早上我从街上经过时,就听见人们在门口纷纷议论这件事。许多人认为艾米莉不对,也有人认为斯蒂福思不对,但是对她的第二个父亲和她的未婚夫,看法则完全一致。人们虽然不尽相同,但看到他们遭受不幸,他们全都对他们表示尊敬,其中充满亲切、体贴之情。船民们看见他们俩一大早就在海滩上缓缓踱步,全都有意避开了,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满怀同情地谈论着这件事。
就在紧靠大海的海滩上,我找到了他们。即使佩格蒂没有告诉我,说到天大亮了,他们仍像我离开时那样坐在那儿,我也不难看出,昨晚上他们整整一夜未睡。他们两人都显得疲惫不堪。我还觉得,佩格蒂先生的头,在这一夜之间,就比我认识他这么多年来垂得低多了。不过他们两人,都跟大海一样严肃,一样沉稳。这时,大海正平静无浪地铺展在昏暗的天空下——不过海面上有一种沉重的起伏,仿佛休息时在呼吸——地平线上镶着一道银光,是尚未看到的太阳射出的。
“我们已经谈得很多了,少爷,”当我们三人一块儿默默走了一会儿,佩格蒂先生对我说,“谈了我们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过这会儿我们看出我们该走的路了。”
我碰巧朝汉姆看了一眼,这时他正遥望着远处天边海面的那道银光,一个可怕的念头泛起在我的心头——并不是由于他脸上现出的怒容,因为他脸上没有怒容,我只记得他的表情中有一种毫不动摇的决心——要是他一旦遇到斯蒂福思,他一定会杀了他。
“所有我在这儿的责任,少爷,”佩格蒂先生说,“我全都尽了。我要去找我的——”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接着用更坚决的口气说,“我要去找她。这是我今后一辈子的责任。”
我问他到哪儿找她,他摇摇头,问我是不是明天要回伦敦?我告诉他,我今天所以没有回伦敦,就是怕失去想帮他一点忙的机会。要是他要去,我随时都可以陪他一起去。
“要是你答应的话,少爷,”他回答说,“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我们又默默地走了一会。
“汉姆,”他又接着说,“他要继续干他现在的活,去跟我妹妹一块儿过。那边那条旧船——”
“你要抛弃那条旧船吗,佩格蒂先生?”我轻声插嘴说。
“我待的地方,大卫少爷,”他回答,“已经不再是那儿了。要是打从黑暗笼罩在深渊上[1],就有船沉没,那么,那条船也就是沉了。不过,少爷,我并不是说要把那旧船屋抛弃掉。不是的,决不是那样。”
我们又像先前那样走了一会,接着他解释说:
“少爷,我的希望是,要叫那旧船屋,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不论是冬天还是夏天永远都要像她原先知道的样子。要是有一天她流浪回来了,我决不能让这个老地方像是不让她来似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而是要它引她走近,也许还会引得她像个幽灵似的,从风雨中钻出,打那个老窗口偷偷朝里张望,偷看她从前在炉边坐的老位子呢。到时候,大卫少爷,她看到屋里只有葛米治太太,没有旁人,也许会鼓起勇气,哆嗦着溜进屋子,也许还会在自己的那张旧床上躺下,把疲乏的头枕在从前枕过的非常舒适的地方。”
我虽然想说几句话回答他,但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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