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12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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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告诉我这话时,大约已经是六个星期以后的事了。在所有这段时间里,我受尽了折磨。米尔斯小姐依然告诉我说,只要对我那伤心透顶的小朵拉提起我时,她就一味地哭着说:“哦,可怜的爸爸呀!哦,亲爱的爸爸啊!”我听了后难过得真想杀了我自己。米尔斯小姐还告诉我说,朵拉除了两个姑母(斯潘洛先生两位未出嫁的姐姐)外,就没有别的亲属了。她们都住在帕特尼,多年来,除了跟她们的弟弟偶通消息外,很少跟他有往来。这并不是他们之间吵过架(米尔斯小姐告诉我说),而是由于在朵拉命名的那一天,她们自以为斯潘洛先生应该请她们吃顿饭的,结果却只请她们吃茶点,因此她们就回信说,“为了使双方比较愉快起见”,她们就不来了。打那以后,他们就各走各的路,她们过着她们的日子,她们的弟弟也过着自己的日子了。
现在,这两位老小姐从她们的隐居地出现了。她们提议,把朵拉带到帕特尼去住。朵拉紧紧搂住她们两个哭叫道:“哦,好的,姑妈!不过请你们带朱丽娅·米尔斯跟我一起去,还有吉卜,也带到帕特尼去吧!”于是,在安葬了斯潘洛先生以后,她们很快就去帕特尼了。
我怎样才能腾出时间来去帕特尼呢,我可真的不知道。不过我总能千方百计地想出办法来,经常地悄悄去那儿附近徘徊。为了能更好地尽朋友的责任,米尔斯小姐专门记了日记。她有时就在郊野上跟我会面,把那些日记念给我听。要是没有时间念时,她就把日记借给我看。这些日记,我都怎样深深铭记在心啊,现在举例来说一说吧——
“星期一。我可爱的朵[4]依然很抑郁。头痛。叫她注意看看吉[5]的皮毛多么漂亮有光泽。朵抱起吉,结果引起了联想,悲伤之闸大开,尽情痛哭了一番(眼泪是心的露珠吗?朱·米[6])。
“星期二。朵虚弱而敏感。脸色苍白,显得更美(我们不也认为月亮有同样之美吗?朱·米)。朵、朱·米和吉一起乘马车出游。吉朝窗外清扫工狂吠,引得朵脸上现出微笑。(生命的链子就是由这些小环连成的啊!朱·米)
“星期三。朵稍有喜色。为她唱曲调愉悦的《薄暮钟声》。结果未达慰藉效果,而是适得其反。朵非常伤感。后见她在房中呜咽啜泣。引有关自身和小羚羊的诗句[7]为喻,依然无效。又引墓碑上的‘忍耐’[8]相慰。(问:为什么在墓碑上?朱·米)
“星期四。朵无疑有所好转。晚上更佳。颊上稍有红晕重现。决定在散步时小心提及大·科[9]的名字。朵听后立即十分伤心,‘哦,亲爱的,亲爱的朱丽娅啊!哦,我过去一直是个多么不听话、不孝顺的孩子啊!’我给予安慰和爱抚。并将大·科已临坟墓边缘的危机,着意描述一番。朵又大为悲伤。‘哦,我该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啊?哦,带我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吧!’我甚为惊慌。朵昏晕过去,急忙从酒店要了一杯冷水。(富有诗意的吻合:门前黑白交错如棋盘的招牌,世上盛衰浮沉如棋局的人生。唉!朱·米)
“星期五。多事的一日。一人携蓝色提包进厨房,称‘来修女鞋后跟’。厨子回答说,‘没人叫过。’那人坚持说有人叫过。厨子就出去问,留下那人和吉在厨房。厨子回来,那人仍说有人叫过,但最后终于离去。吉亦不见。朵急得发狂。连忙报警。那人有一宽大鼻子,双腿如桥栏,据此四处搜寻。吉失踪,朵痛哭不已,慰之无效。又提小羚羊,虽适当,但无用。傍晚,一陌生小孩来访,带进客厅。鼻子亦宽大,双腿却不像桥栏。声称他知道一条狗的下落,但需付他一英镑。虽多方施压,他仍不肯多说。朵给了他一英镑,他才带厨子进一小屋,见吉被独自系在桌脚上。朵大喜,吉进食时,朵高兴得绕吉又跳又舞。受朵好心情的鼓励,在楼上提起大·科。朵又潸然泪下,哀叫道,‘哦,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这会儿,不想可怜的爸爸,而去想别的,就太坏了!’搂住吉,哭着睡去。(大·科还不该把自己寄托在时光宽大的羽翼上吗?朱·米)”
在这段时间里,米尔斯小姐和她的日记,是我唯一的安慰。能够见到刚刚看到过朵拉的她,能够在她富有同情的日记中见到朵拉名字的起首字母,能够让她弄得我愈来愈苦恼——这是我仅有的慰藉了。我只觉得,我仿佛原本住在一座纸牌搭的宫殿中,现在这座宫殿倒塌了,废墟上只剩下我和米尔斯小姐。我只觉得,好像有个残忍的巫师,在我心上那天真无邪的女神周围,画了一道魔圈,除了那能把那么多人带得那么远的同样有力的羽翼外,再也没有别的什么能使我进入这道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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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恩菲尔德(1741—1797),英国牧师,1774年发表《演说家》,为当时流行的演说手册。
[2].皮特(1759—1806),英国历史上著名首相;福克斯(1749—1806),曾任英国外交大臣、国务大臣;谢里丹(1751—1816),政治家及社会风俗喜剧家;伯克(1729—1797),英国政治家;卡斯尔雷勋爵(1769—1822),曾任英国外交大臣;西德默斯子爵(1757—1844),曾任英国首相;坎宁(1770—1827),曾任英国首相。以上七人均为英国著名政治家和演说家。
[3].传说中吞食少女、儿童的怪物。
[4][5][6].分别为朵拉、吉卜和朱丽娅·米尔斯的简称。
[7].引自爱尔兰诗人托马斯·穆尔的叙事诗《拉拉·鲁克》中的《拜火人》。
[8].引自莎士比亚《第十二夜》的第二幕第四场。
[9].大卫·科波菲尔的简称。
第三十九章 威克菲尔和希普
据我推测,我的姨婆一定被我的长期垂头丧气弄得不安起来了,于是就借口不放心那座出租的小屋,要我到多佛去看看情况,还要我跟那个房客续订一个期限更长的租约。原来的女仆珍妮特已经受雇于斯特朗夫人,我在斯特朗博士家,天天都见到她。在离开多佛时,她曾三次犹豫,要不要嫁给一个领港员,以结束她所受的摒弃男人的教育。不过最后她还是决定不冒这个险。我认为,与其说她这是坚持原则,还不如说这是因为她碰巧不喜欢那个男人。
要我和米尔斯小姐分离,虽然是件难受的事,但我还是乐于落入我姨婆的圈套,以便借此可以跟爱格妮斯一同度过几个安静的小时。我跟那位好心眼的博士商量,要求请三天假,博士也希望我借此去散一散心——他愿意让我再多休息几天,可是我精力充沛,闲不了那么久——于是我就决定去多佛了。
至于博士公堂,我用不着特别关心那儿的职务。说实话,在一流的代诉人眼里,我们的事务所名声已经越来越不好,地位也很快下降,变得很糟糕了。斯潘洛先生加入之前,乔金斯先生的这家事务所,业绩本来就很平常;注入新血液后,经过斯潘洛先生的张罗,虽然有了起色,但基础仍不够稳固,现在突然失去了得力的经理人,在这样的打击下,难免不发生动摇,业务也就大为衰落了。在这家事务所里,乔金斯先生尽管也有声望,但他是个得过且过、缺乏能力的人,他在外界的声望,不足以支撑这个事务所。现在我已转到他的底下习业了;当我看到他只会闻闻鼻烟,让生意都跑了时,我比以前更加痛惜姨婆白花了那一千英镑。
不过这还不是最糟的事。博士公堂周围还有一群靠此混饭吃的外界人,他们自己并不是代诉人,但承揽此类业务,揽到业务后交由真正的代诉人去办。真正的代诉人就把自己的名义借给他们用,为了分一份非法所得——这种人为数真还不少。我们的事务所,现在不管怎么说,都迫切需要有买卖做,所以也就加入了这班高人的一伙,千方百计引诱那帮靠博士公堂混饭吃的外界人,把他们揽到的业务交给我们办理。办结婚许可证和小笔遗产遗嘱检验,是我们大家最想接的买卖,也是最有钱可赚的,因而竞争也就最为激烈。在通过博士公堂入口的每条路上,都安排了硬架和软骗的劫犯和骗子,奉命竭力拦截住所有戴孝的人和面带羞色的男人,把他们弄到雇用他们的事务所里去。这班人执行起命令来十分尽心,在没有认识我以前,我自己就有两次被他们硬架进我们头号对手的事务所。这班拉生意的先生们,由于利益上的矛盾,自然就很容易相互恼火,因而个人冲突时有发生。我们雇的一个主要诱骗人(他以前是做酒生意的,后来又当了立誓经纪人[1])几天来都带着一只青肿的眼睛走来走去,惹得博士公堂里的人议论纷纷,认为丢了博士公堂的脸。他们这班家伙个个不辞辛苦,惯于客客气气地把一个穿丧服的老太太扶下马车,要是她打听起某个代诉人来,他们一概说那人已经死了,接着便抬出自己的雇主,说他是那个死去的代诉人的合法继承人和代表,把那老太太(有时大受感动)弄进他雇主的事务所。有不少俘虏就是被这样押解到我面前的。至于办结婚许可证,竞争竟激烈到这样的程度,一个害羞的男子,要想办一张结婚许可证,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听任第一个诱骗人的摆布,或者是被多人争夺,成为最强者的战利品。我们所里有个文书,就是个外界人,在竞争激烈时,经常戴着帽子坐在那儿,以便生意到来时可以立即冲出去,把俘虏来的人带到主教代理面前宣誓。我相信,这种诱骗的做法,直到今天还在继续。我最后一次去博士公堂时,一个系着白围裙的殷勤而壮健的人,突然从门道里冲出来抓住我,在我耳边低声说:“要办结婚许可证吗?”我好不容易才挣脱开他,没有被他一把抱起,拎进一家代诉人事务所。
现在,让我们抛开这些题外话,前往多佛吧。
我发现,那座小房子的情况一切都让人满意;特别让我姨婆高兴的是,我报告说,她那位房客继承了她的衣钵,不断地跟驴子作战。我在那儿办完了姨婆要我办的小事,只在那儿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徒步前往坎特伯雷。当时又是冬天了,那寒冷、有风的清新天气,还有那一望无际的丘原,重又点燃起我的一线希望。
到了坎特伯雷,我漫步在那古老的街道上,觉得愉快有趣,精神变得安详,心情也感到舒畅。铺子门前挂着的依然是旧日的招牌,旧日的店名,铺子里面干活的仍是旧日的人们。打从我在那儿做学生以来,时间好像已经过去很久,而这里的变化竟这么小,这让人感到奇怪;可是继而一想,我自己也没有多大变化呀!说来奇怪,在我的心中跟爱格妮斯不能分离的那种宁静气氛,似乎也弥漫在她所居住的城市之中。那些庄严的教堂塔楼,那些苍老的鹩哥和乌鸦(它们那缥缈的叫声,比完全沉默更显幽静),那些圮毁的门楼入口(原来嵌满的雕像,早已倒塌剥落,就像瞻仰过它们那些虔诚的香客一样,消失了),那些断墙残壁上爬满几百年的常青藤的僻静角落,那些古老的房舍,那些田野、果园、花园的田园景色,在一切地方——在一切景物上——我都感受到同样的宁静气氛,有着同样安然沉思、心平气和的境界。
来到威克菲尔先生的家里,我发现,在以前一直是乌利亚·希普待的楼下那间小屋里,坐着米考伯先生,正专心致志地在握笔抄写。他穿着一套司法界人士穿的黑衣服,在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显得又粗壮、又高大。
米考伯先生看见我非常高兴,但也有一点慌乱。他本想要带我立刻去见乌利亚,但是我谢绝了。
“你总还记得,这幢房子我是很熟的,”我说,“我知道从哪儿上楼。你觉得法律这一行怎么样,米考伯先生?”
“我亲爱的科波菲尔,”他回答说,“对一个想象力丰富的人来说,学习法律显得太繁琐了。即使在我们业务往来的信函里,”米考伯先生看了看自己正在写的信件,说,“你的思想也不能自由翱翔,无法作任何高超精彩的表达。不过,这依然是一种伟大的行业!”
接着他告诉我说,他现在就住在乌利亚·希普的老房子里;米考伯太太要是能在自己家里再次接待我,一定会非常高兴。
“那地方很卑微,”米考伯先生说,“我这是引用我的朋友希普最喜爱的说法。不过,这也许是日后能住上更宽畅舒适住宅的台阶呢。”
我问他,到目前为止,他是否满意他的朋友希普对他的待遇。他先站起来看看门是否关严了,然后才低声对我说:
“我亲爱的科波菲尔,一个深受经济重压的人,对大多数人来说,总是处于不利的地位。而当这种重压逼得你非提前预支薪水不可时,这种不利的地位是决不会得到改善的。我所能说的只是,我的朋友希普对于我那些不必详述的请求,从态度上看,可以说在头脑和心肠上都还有所增光。”
“我想,他在金钱方面是不会很大方的。”我说。
“对不起!”米考伯先生带着一种克制的神情说,“我是凭我的经验来谈我的朋友希普的。”
“你的经验能这样合乎时宜,我很高兴。”
“你是很体谅人的,我亲爱的科波菲尔。”米考伯先生说,接着便哼起一支小调来。
“你常见到威克菲尔先生吗?”我换了个话题问道。
“不常见,”米考伯先生不在意地回答说,“我得说,威克菲尔先生是个心地极好的人;不过他——简单地说吧,他已经过时了。”
“我想,恐怕是他那位合伙人有意使他这样的吧。”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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