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14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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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顾了我的一生,孩子,”我姨婆说,“想起了一些已经躺在坟墓里的人,当年我原本可以跟他们相处得更好一些。要是我对别人在婚姻问题上出错责备太严厉,那也许是因为我有更痛苦的理由严厉责备我自己的错误。这件事就随它去吧。多年来,我一直是个执拗、怪僻、任性的女人。我现在还是这样,将来也总是这样。不过我们两个,都相互给过对方一些好处,特洛——不管怎么说,你给过我好处,我亲爱的;在这种时候,我们之间千万不可失和。”
“我们之间失和!”我叫了起来。
“孩子,孩子!”我姨婆抚平自己的衣服说,“要是我来插手你们的事,那我们之间多快就会失和,或者我会使我们的小花朵弄得有多伤心,就连先知也没法说。我一心要让我们宠爱的宝贝喜欢我,能像蝴蝶一样快活。别忘了你妈第二次婚姻后的情景,决不要让我和朵拉受到你提出的这种主张伤害了!”
我立刻就意识到,我姨婆是对的;我也明白,她对我的爱妻有着无限深厚的感情。
“现在,日子还刚刚开始,特洛,”她接着说,“罗马不是一天,也不是一年就建成的。你已经自主作了选择,”——这时,我觉得她脸上出现了一会儿阴影——“你选了一个非常漂亮、非常温柔的人儿。跟你选择时一样,你应该按照她具有的品性来评价她,而不应该按照她没有的品性来评价她,这是你的责任,也是你的欢乐——我当然知道,我这并不是在教训你。她所没有的品性,要是你能做到,你应该设法加以培养;要是做不到,孩子,”姨婆说到这儿,抹了抹自己的鼻子,“那你也只得安于现状。不过你要记住,我亲爱的,你们的未来,只能靠你们自己了,谁也帮不了你们的忙,你们得自己去开辟。这就是婚姻,特洛。对你们这样一对林中娃娃[3],我只能求老天保佑你们了!”
我姨婆说这番话时,装成一副轻松的样子,说完还吻了我一下,对刚才的祝福,表示证实。
“好了,”她说,“现在替我把我的小提灯点亮,沿那条花园小路,送我回我那小盒子里去吧!”因为在我们两所小屋之间,在那个方向有条小路相通,“你回来后,替贝特西·特洛伍德向小花朵问好。不管你干什么,特洛,永远也别梦想把贝特西当稻草人竖起来吓唬人,因为只要照一照镜子,我就看到,她本来的那副模样,就已经够可怕,够憔悴的了!”
说完这话,姨婆用手帕扎起头来;每逢这种场合,她都习惯用手帕把头包起来;接着我就送她回家。当她站在自己的花园里,举起小提灯,照我回家时,我觉得她看我的样子中,又有着忧虑的神情;但是我对此没有多加注意,我只顾琢磨她刚才说的那番话,因为那番话给我的印象太深了——实际上,这是第一次——朵拉和我的未来只能靠我们自己去开辟,谁也帮不了我们的忙。
朵拉穿着小拖鞋,悄悄地溜下楼来迎接我,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她伏在我肩膀上哭着,说我刚才太狠心了,她也太淘气了;我相信,我也说了类似的话;于是我们言归于好了,并且一致同意,我们的这次小口角,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们即便活到一百岁,也决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了。
在家务问题上,我们受的第二种罪,是仆人的折磨。玛丽·安的表兄开了小差,躲进我们的煤窖,让一队全副武装的队友给搜出来了;他们给他戴上手铐,然后列队从我们的房前花园带走了,这使我们大吃一惊,也让我们的房前花园蒙受了耻辱。这件事使我鼓足了勇气,决定辞退玛丽·安;她拿了工钱,乖乖地走了,这倒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直到后来我才发现,我们的茶匙不见了,她还擅自以我的名义,向一些店铺借了几小笔钱。在这以后,我们临时请了基杰布里太太——我相信,她是肯提希镇上最老的居民了,一直给人家做打杂女工,可是由于年老体衰,对于她专长的这一行,已经力不从心了。没过多久,我们又找了另一位宝贝;她倒是妇女中少有的挺和气的人,可是,她拿着盘碟上下厨房的台阶时,老是要栽个跟头,端着茶具进小客厅时,就像进澡盆似的,几乎一头就扎了进来。这个倒霉女人所造成的损坏,使我们不得不把她解雇。在她走后,来的是一大串不中用的人(其间,基杰布里太太又来做过几次临时的替补工);最后收尾的是个年轻女工,外表颇为斯文,可是竟戴了朵拉的帽子,去赶格林尼治的定期集市。她走了之后,除了千篇一律的失败之外,别的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们与之打交道的每个人,似乎都在欺骗我们。我们一在店铺里露面,就等于给人一个信号,叫他们马上把坏了的货物拿出来。要是我们买一只龙虾,那龙虾里一定注满了水。我们买的肉,都是咬不动的,我们买的面包,几乎都没有皮。为了研究肉的烤法,烤得恰到火候,不老不嫩,我曾亲自查阅过烹饪大全,发现每磅肉通常规定得烤一刻钟,就说一刻多一点吧。可是我们根据这一规定去烤时,总是命运不济,老是以失败告终。我们从来没有烤成恰到好处,不是血红,就是焦黑。
我有理由相信,我们这样老是失败,一定要比事事成功多花很多很多钱。查看一下店铺里的食物账,我觉得,我们家用掉的黄油,数量之大,简直足以铺满整个地下室了。我不知道,在消费税局这一时期的报告里,胡椒粉的需求量是否增加了,不过要是我们家的消耗量没有影响到市场,那一定有好多人家停止使用胡椒粉了。而这一切中,最最奇怪的事实是,在我们家里,却从来就一无所有。
至于洗衣女工当掉我们的衣服,随后又醉醺醺地前来向你悔罪道歉;我想,这类事恐怕人人都经历过几次吧。还有所谓烟囱着火,来了教区救火机,教区执事趁机谎报收费[4],如此等等。不过,我担心,我们所独有的不幸是,我们还雇了一位爱喝香料甜酒的仆人,从而在我们常喝的黑啤酒账单上,增添了好多令人费解的项目,如四分之一品特果汁甜酒(科太太),八分之一品特丁香杜松子酒(科太太),一杯薄荷甜酒(科太太)——括弧里的名字永远指的是朵拉,意在表明,是她喝掉了所有这些提神之物。
在我们管理家务的大事中,第一件就是请特雷德尔来吃了一顿小小的正餐。我在城里碰到了他,便邀他当天下午和我一起出来走走。他欣然答应,于是我赶忙给朵拉写了一封信,告诉她,说我要带特雷德尔到家里来。那天天气很好,一路上我们没有谈别的,尽谈我的家庭乐趣。特雷德尔对这也充满憧憬,说,他自己也梦想着有这样一个家,有苏菲在那儿等着他,为他准备好一切,那他就再也想不出他的幸福还有什么欠缺的了。
我当然不能希望餐桌那头有一个更漂亮的娇小妻子,可是当我们坐下来时,我确实希望我们的地方最好能宽敞一些。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虽然我们只有两个人,总觉得地方太狭小,挤得慌,但同时总又觉得这地方很大,大到什么东西放进去就找不到。我猜想,这也许是因为没有一件东西有它固定的位置,只有吉卜的宝塔不然,它总是挡在我们通行的要道上。在我们请特雷德尔吃饭那一回,他被吉卜的宝塔、吉他的盒子、朵拉的绘画架、我的写字台等等,团团围住,我真怀疑他是否还能自如地使用刀叉。可是有着好脾气的特雷德尔却竭力说:“地方很大,简直跟海洋一样,科波菲尔!我向你保证,真的,跟海洋一样!”
我还有一个希望,那就是,吃饭时千万不要鼓励吉卜跳上餐桌,在铺着台布的餐桌上来回走动。尽管它还没有养成老把爪子伸进食盐和稀黄油里的习惯,但我已开始觉得,只要它在餐桌上,总是有点乱糟糟的。这一次,它好像认为,自己是被特意请来管制特雷德尔的。它一个劲地朝我的老朋友狂吠,对着他的盘子作短距离冲刺,肆无忌惮,无休无止,搅得大家只顾看它,可以说连谈话都谈不成了。
可是我知道,我亲爱的朵拉心肠有多软,她对她的宠物受到任何轻视时有多敏感,所以我一点也没敢流露出讨厌的意思。由于同样的原因,看到在地板上打仗的盘子,看到餐桌上摆得乱七八糟像喝醉酒似的调料瓶,或者看到把特雷德尔封锁得不能动弹的碟子和罐子,我都一点没敢吭声。我望着面前还没切开的煮羊腿,心里不免纳闷,为什么我们家买的肉总是这么奇形怪状,是不是我们买肉的那家铺子,包下了世界上所有畸形的羊;不过,这些念头,我全都藏在了自己心里。
“我亲爱的,”我对朵拉说,“那个盘子里是什么呀?”
我想不透,朵拉为什么要对我作出迷人的鬼脸,仿佛要吻我似的。
“是牡蛎,亲爱的。”朵拉羞怯地说。
“是你想到要买的吗?”我高兴地问道。
“是——的,多迪。”朵拉说。
“你想得再周到也没有了!”我放下切肉的刀叉,叫了起来,“特雷德尔最爱吃牡蛎了!”
“是——的,多迪,”朵拉说,“所以我就买了满满的一小桶。那卖的人说,这些牡蛎是很好的。不过我——我担心,这东西有点问题,好像不大对劲。”说到这儿,朵拉直摇脑袋,眼睛中闪着钻石的光芒。
“只需把两爿壳揭开就行了,”我说,“把上面的一爿壳去掉,亲爱的。”
“可是去不下来呀。”朵拉一面使劲揭,一面露出很难过的样子说。
“你知道,科波菲尔,”特雷德尔高高兴兴地朝那盘牡蛎仔细看了看,说,“我觉得,这些牡蛎都是一等的货色,不过我认为,原因在于它们压根儿就没有剖开[5]。”
它们确实没有剖开,而我们又没有剖牡蛎的刀子——而且即使有刀子,我们也不会使用。于是我们只好一面干瞅着牡蛎,一面大嚼着羊肉。至少我们把煮熟的那部分羊肉,和着腌制的刺山果花蕾,一起给吃光了。要是我听任特雷德尔的话,我确信,他一定会像个十足的野蛮人一样,把那盘没煮熟的生肉全都吃光,以此来表示不辜负我们请他吃这一餐的盛意。不过,我可决不能听任我的朋友作这样的牺牲。于是我们就以咸肉来代替——侥幸得很,我们的食品室里恰好还有冷咸肉。
我那可怜的娇小妻子,开始以为我一定会为这事感到不快,她是那么难过,后来发现我并不是那样,于是便又高兴起来,因此我强行抑制住的狼狈不快,很快就化为乌有,使我们得以度过一个快乐的夜晚。当特雷德尔和我慢慢地喝着葡萄酒时,朵拉坐在我身旁,一只手臂搁在我的椅子上,一遇有机会,就在我的耳边悄声说,说我是个多好的大孩子,心肠好,不凶,不闹脾气。后来她又给我沏茶,她沏茶的模样好看极了,就像忙忙碌碌地在摆弄一套玩具娃娃的茶具,惹得我们也就顾不上去评茶的味道了。跟着我还和特雷德尔玩了一两局克里比奇牌戏[6]。在朵拉弹着吉他唱歌时,我只觉得,我们的求爱和结合,仿佛是我的一场甜蜜温情的梦,我第一次听到她的歌声的那个晚上,还没过去。
特雷德尔告辞回去了,我把他送走后,又回到了小客厅;朵拉把椅子移到我的身边,紧靠我坐了下来。
“我很惭愧,”她说,“你设法教教我好吗,多迪?”
“我得先教教自己呢,朵拉,”我说,“我也跟你一样不行啊,宝贝!”
“嗨!可你能学会的,”她回答说,“你是一个非常、非常聪明的人!”
“瞎说,你这只小耗子!”我说。
“我要是,”我妻子沉默了许久后才接着说,“能去乡下,跟爱格妮斯一起住上一年就好了!”
她两手十指交叉覆在我的肩膀上,把下颏搁在自己的手上,一对水汪汪的蓝眼睛,平静地注视着我的眼睛。
“为什么要这样呢?”我问道。
“我想,她会教我,我也认为,我可以跟她学习。”朵拉说。
“这全得在适当的时候,我的宝贝。你别忘了,这么多年来,爱格妮斯一直得照顾她的父亲。她甚至还是小孩的时候,就已经是我们现在所知道的爱格妮斯了。”我说。
“你肯用我要你叫我的名字叫我吗?”朵拉一动不动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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