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15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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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让你生气吧,”朵拉说,“你生气了吗?”
“哟,多细心的小宝贝!”我姨婆叫了起来,亲切地朝她俯下身子,“竟想到我会生气呢!”
“不是的,不是的,我并没有真的这样想过,”朵拉回答说,“我只是有点累了,这使我一时犯起傻来了——你知道,我一直是个小傻瓜;不过,一谈起吉卜来,我就更傻了。它知道我所经历的一切,是不是,吉卜?因为它有了一点改变,我就冷落它,这我可不忍心;我能忍心吗,吉卜?”
吉卜跟它的主人依偎得更紧了,它懒洋洋地舔着她的手。
“你还没老到要把你的主人撇下吧,吉卜?”朵拉说,“我们俩还可以相伴一些时候吧!”
我漂亮的朵拉啊!在接下来的那个星期天,当她下楼来吃饭,看到特雷德尔是那么高兴(每逢星期天,特雷德尔常来跟我们一起吃晚饭),我们都以为,过不了几天,她就能“跟从前那样,到处跑”了。可是他们却说,还得再等几天,接着又说,还得再等几天;可她还是既不能跑,也不能走。她看起来非常漂亮,也很快乐,可是她从前围着吉卜蹦蹦跳跳那双灵活的小脚,现在却沉重迟钝、不大能动了。
我开始每天早上抱她下楼,每天晚上抱她上楼了。这时候,她总是搂着我的脖子大笑,仿佛我这么做是为了跟她打赌取乐似的。吉卜总是在我们周围又叫又跳的,有时跑在我们前面,气喘吁吁地在楼梯口回头看着,看我们走上前去。我姨婆是个最周到、最让人高兴的护士,她吃力地在我们后面跟着,简直就是一堆会活动的披肩和枕头。狄克先生决不肯把掌烛的差事让给任何一个活人。特雷德尔则往往站在楼梯底下,朝上看着,负责把朵拉开玩笑的信息,传给他那位世界上最可爱的姑娘。我们组成了一支欢乐的队伍,而其中最欢乐的,是我们那位孩子气的太太。
不过有时候,当我抱起她时,觉得她在我怀中显得更轻了,我的心中就出现了一种可怕的空虚的感觉,仿佛自己正走近某个还没见到的冰寒地区,使我的生命冻得僵硬麻木。我不愿用任何名义来说出这种感觉,自己也不愿在这方面多想。直到有一天晚上,这种感觉极其强烈地压在我的心头;当时我姨婆说了句“晚安,小花朵!”跟朵拉道别时,我独自一人在我的书桌前坐了下来,哭着心里想,哦,这个名字多不吉利呀,这朵花儿还在树上开着,怎么就枯萎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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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惠廷顿(1358—1423),英国商人,曾三次任伦敦市长(1397—1420)。据传原为穷苦孤儿,在厨房里当奴仆,因受厨子虐待而逃跑。后因摩洛哥鼠害甚烈,该国国王高价买下他的猫而使他成为巨富。
[2].据西方传说,精灵会用丑笨的孩子偷换走聪明漂亮的孩子。
[3].伦敦西北郊一市镇。
[4].伦敦市中心一街名,主要警察法庭的所在地。
[5].当时的流放地主要是澳大利亚。
[6].据西方人说法,猫有九条命。
第四十九章 坠



一天早上,我收到了通过邮局寄来的一封信,这封信寄自坎特伯雷,寄给博士公堂我收。我读了后颇感诧异。信上写道:
我亲爱的先生:
鉴于环境超出吾之控制,致使亲密之交隔断,历时甚久矣。每于繁忙职务中偷得有限闲暇,思念记忆中往日色彩缤纷之景事,始终给吾以异常快慰之感,今后亦必继续如此也。此其一。加之先生大才,致身闻达,使吾不敢冒昧,擅自再以“科波菲尔”此亲密称谓,称呼吾之少年伴侣矣!然先生大名,吾有幸得以称之者,在寒舍所藏之契据(此处所指,即现由米考伯太太保存,与敝舍旧房客有关之文档也)中将永远受吾尊敬、热爱并珍视,此则敢以奉告者也。
吾原本有错,复遭厄运频频,处境犹如覆没之舟(如可以一海事名称喻之);如此处境之人,实不宜执笔致函先生——恕吾重复言之,一如此处境之人,欲以问候、祝贺之词,陈于台前,实不相宜也。此当有待多才洁身之士完成之。
倘先生于撰述伟业之百忙中,能拨冗垂览拙书至于此处——或然或否,须视情况而定——则先生自当垂问,吾书写此函目的究竟何在?请容吾一陈,先生此问,甚为有理,吾完全遵从,并进而伸之,在此预作声明:此举绝非为金钱也。
至于吾身可能有之潜能,降惊雷掣电,或纵复仇之火于四方[1],今姑置之而不直言。乞许附陈一言,即吾最光明之前景永遭驱散——吾之安宁已被粉碎——吾之享乐能力亦已摧毁——吾之心灵已不再居其正位——吾在人前已不复能昂首阔步矣。虫居花腹,苦酒溢杯,虫力正勤,花亡无日矣。愈速愈佳。然此皆离题之语,吾不欲多言也。
吾今正置身于特别痛苦之心态中,米考伯太太虽身兼女性、妻子、母亲三职,亦无力加以宽慰。故吾意欲作短期逃避,窃四十八小时以暂息,重访首都旧日行乐之地。在曾给吾以家室燕息、心情宁静之安乐窝中,王座法院监狱吾足自当必至之地。如天从人愿,吾准于后日晚七时正,至该民事诉讼监禁地之南墙外。陈述至此,则吾作此书之目的达矣。
吾不揣冒昧,斗胆敬请老友科波菲尔先生,及老友内殿法学院之托马斯·特雷德尔先生(如此先生尚在并乐于相见),屈尊惠临与吾相会,重温往日旧谊。现仅以一言以表之,即在吾所述时间、地点,君等仍可见到一座圮塔残留之剩迹威尔金斯·米考伯也。
又及:米考伯太太并未与闻吾之秘密意图,合当奉告。
我把这封信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虽然知道米考伯先生的文体高迈玄虚,且又极爱利用一切可能或不可能的机会,伏案挥毫书写长信,但我还是相信,在这封拐弯抹角的信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重大的事情。我放下信,考虑了一番,又把它拿起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当我还在琢磨时,特雷德尔来了,他发现我正陷入极度的困惑不解之中。
“我亲爱的老兄,”我说,“我没有比这会儿见到你更高兴的了。你来得正是时候,正好用你那冷静的判断力来帮助我。我收到米考伯先生一封很奇怪的信,特雷德尔。”
“不会吧?”特雷德尔喊了起来,“真有这样的事?我倒收到米考伯太太一封信呢!”
特雷德尔一面这样说着,一面就掏出他的信来,和我的作了交换;他因为一路走来,满脸通红,由于运动和兴奋,他的头发竖得笔直,仿佛他见到了一个活灵活现的鬼似的。我瞧着他看米考伯先生的信,一直瞧到他看到信的中间时,扬起眉毛对我说道:“‘降惊雷挚电,或纵复仇之火于四方!’我的天哪,科波菲尔!”我也扬了扬眉毛作答,然后才开始看起米考伯太太的信来。
原信如下:
现谨向托马斯·特雷德尔先生致以我最良好的问候。要是他还记得昔日有幸和他极为熟识之人,可否请他拨冗片刻?现向托·特先生保证,若不是因为我已濒临疯狂之境,我决不会冒昧相扰。
米考伯先生以前一向以家室为重,但说来痛心,现竟与其妻子、家庭日渐疏远,这是我对特雷德尔先生作此不幸的呼吁,并恳求他给予帮助的原因。米考伯先生行为之反常,性情之怪诞凶暴,已完全超出特雷德尔先生之想象。而且情况日渐加重,已呈现精神失常的迹象。我敢向特雷德尔先生断言,此种病情,没有一天不突然发作。米考伯先生时时说,他已把自己出卖给魔鬼,这话我都听惯了;我想,特先生听我这么一说,就不会再要我诉说我的心情了。长久以来,诡秘已成了米考伯先生的主要性格特点,它代替了对我的无限信赖。稍有一点触犯,甚至像问他晚饭想吃点什么,也会使得他提出要离婚。昨晚,双生子稚气地索要两便士买“柠檬宝”——当地的一种糖果——他竟拿起剖蚝刀来对准他们。
我要恳请特雷德尔先生,恕我谈及此类琐事。但要不如此,特先生就难以了解我目前伤心欲绝的心境了。
我现在可以冒昧地把我写此信的本意吐露给特先生吗?他现在允许我信赖他友好的关照吗?哦,可以,因为我知道他的心肠!
钟情则眼尖,特别是女性,不易受骗。米考伯先生将去伦敦。今晨早餐前,他写了地址卡片,系在旧日欢乐岁月中所用的褐色小提包上,虽然他煞费苦心掩饰他的笔迹,但是为妻者对他关切的锐利目光,已辨出“敦”字的笔迹。公共马车西区的终点为金十字街。现特斗胆恳求特先生,可否拨冗和我误入歧途的丈夫一晤,并多加开导?可否请特先生在米考伯先生和他苦难的家室之间,作些调停?哦,不行,这一请求太过分了!
要是科波菲尔先生尚记得一默默无闻之人,可否请特先生代致我对他始终如一的敬意,并请转达同样的请求?无论如何,务请特先生以慈悲为怀,对此信绝对保守秘密,断断不可在米考伯先生面前提及。如蒙特先生赐复(我觉得这是最不可能的),来信请寄坎特伯雷邮局米·艾[2]收。较之径寄下方处于极度痛苦中之署名人,如此可减少痛苦后果也。
向托马斯·特雷德尔先生致敬的朋友及恳求者艾玛·米考伯
“你认为这封信是怎么回事?”当我把他给的信读过两遍后,特雷德尔抬眼看着我说。
“你认为另外那一封是怎么回事?”我说。因为他仍皱着眉头在看另一封信。
“我认为,这两封信合在一起的意思,”特雷德尔说,“比米考伯先生和他太太各自信中通常的意思要多得多——不过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两封信都写得很诚恳,我相信,决不是事先串通好了的。真可怜!”他这是指的米考伯太太那封信;这时我们俩正并排站着,在比较那两封信,“不管怎么样,我们给她回封信,告诉她我们一定会去见米考伯先生,这总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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