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18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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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想,这个侍者在他那个教堂执事席里待了总有四十年了,因而不能再继续谈论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话题了。他问我晚饭要吃点什么。
我觉得自己又回到英国了,而且实在为特雷德尔感到丧气。看来他似乎已经没有希望了。我轻声柔气地点了一块鱼和一份牛排,然后站在火炉前,沉思默想着特雷德尔默默无闻的处境。
我眼看着侍者头子离去,心里不禁想,能渐渐开出特雷德尔这样一朵花的花园,是个费尽心力、历尽艰辛才能发迹的地方。这儿有着那么一种墨守成规、顽固不化、一成不变、庄严肃穆、老成持重的气氛。我看了看整个房间,觉得它地上铺的沙子,毫无疑问,跟那个侍者头子还是孩子时的铺法,是完全一样的——如果他曾是一个孩子的话,不过看起来像是不可能的;我看了看那些闪闪发亮的桌子,从那老红木一平如镜的深处,我看到了反映出来的自己的影子;还有那些油灯,灯芯修剪得整整齐齐,灯台擦得一尘不染;舒适的绿色帷幔,由纯铜的杆子支着,严严实实地围着间间厢座;两座烧煤的大壁炉,烧得通红明亮;那一排排高大的注酒瓶,好像能让你感觉出那底下有着大桶大桶昂贵的陈年葡萄酒;看了这些以后,我深深感到,不管是英格兰还是它的法律界,确实都很难用强袭攻取的。我上楼到自己的卧室,换下了湿漉漉的衣服;这套装有护墙板的老式房间,空旷宽敞(我记得它就在通往法学院的拱道上面),四柱床的宽大庄重,五斗柜的严肃无畏,这一切仿佛全都联合一致,向特雷德尔的命运,或向任何他那样敢作敢为的青年,严厉地皱起眉头。我又走下楼来吃晚饭。就连吃饭的从容不迫,这地方的肃静有序——由于法庭的暑期休庭还没过去,这儿没有客人——都明白地显示出特雷德尔的胆大妄为,表明在今后的二十年内,他的生活希望极为渺茫。
自从我出国以来,我从没见到过这样的情况,这粉碎了我对我这位朋友的希望。那个侍者头子已经对我厌烦,不再到我跟前来,而是专门去伺候一位裹着高绑腿的老先生了,给他送上了一品脱特制葡萄酒;可这位老先生并没有点过酒,所以这酒就像是自己从地下酒窖里跑出来似的。另外那个侍者悄悄告诉我说,这位老先生是个退休的承办产权转让业务的律师,住在广场附近,手上有一大笔资财,大家推测,他会把这笔钱留给替他洗衣服那个妇人的女儿;另外据说,在他的柜子里藏有一套餐具,由于长期放置不用,都失去光泽了,不过从来没有人在他的房子里见过一件以上的匙子和叉子。到这时,我认为特雷德尔彻底完了,我心里断定,他是毫无希望了。
不过,由于我急于要见到我这位亲爱的老朋友,我还是匆匆地吃完晚饭(我这样匆匆忙忙,在那个侍者头子的心目中,决不可能提高对我的看法了),赶紧从后门出来了。大院二号很快就到了,我从门框上的住户名单上,知道特雷德尔先生租用的是一套顶楼的房间,于是我就往楼上走去。我发现这儿的楼梯摇摇晃晃,破旧不堪,每一层的楼梯口都点着一盏光线微弱的小油灯,细小的灯芯上结着灯花,在肮脏的玻璃罩里奄奄欲熄。
在我磕磕碰碰地上楼时,我觉得隐隐约约地听到一片欢快的笑声,不过,这笑声既不是事务律师的或出庭律师[1]的,也不是事务律师的文书的或出庭律师的文书的,而是两三个快活的女孩子的。可是当我停下来倾听时,我的一只脚碰巧掉进一个窟窿里(格雷法学院在这坏了的地板上少补了一块板),咕咚一声跌倒了;等我爬起来重又站稳时,一切都寂寞无声了。
我更加小心地摸索着走完剩下的一段路;当我发现门口漆有“特雷德尔先生”名字的那套房间外面的门开着时,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我敲了敲门。里面响起了一阵相当慌乱急促的脚步声,但是再没有下文了。于是我又敲了敲门。
一个看上去挺机灵的半是听差半是文书的小伙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出来了,可是他看着我,那模样好像是要看看我能不能在法律上证明自己的身份似的。
“特雷德尔先生在吗?”我问道。
“在,先生,不过他正忙着呢。”
“我要见他。”
这个看上去挺机灵的小伙子朝我上下打量了一会后,决定让我进去。为此他把门开大了一点,先把我让进一间小门厅,然后再把我让进一间小小的会客室;在这儿,我来到了我的老朋友的面前(他也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只见他坐在桌子旁,埋头在看文件。
“我的天!”特雷德尔抬头一看,便叫了起来,“原来是科波菲尔!”说着就奔过来扑到我的怀里,我把他紧紧地搂住了。
“一切都好吧,我亲爱的特雷德尔?”
“一切都好,我亲爱的、亲爱的科波菲尔,只有好消息!”
我们俩都高兴得哭了起来。
“我亲爱的老伙计,”特雷德尔说着兴奋地胡乱抓着自己的头发,其实这是最没有必要的举动,“我最亲爱的科波菲尔,你这位久别重逢、最受欢迎的朋友,我见到你别提有多高兴了!你晒得多黑啊!我真是太高兴了!我敢说,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我亲爱的科波菲尔,从来没有过!”
我也同样无法表达出自己激动的感情。开始时,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亲爱的老伙计!”特雷德尔说,“你现在是出了大名了!我了不起的科波菲尔!哎呀呀,我的天!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打哪儿来?你一直都在干些什么?”
特雷德尔问了这些问题后,没容我做出任何回答,便使劲地把我按在火炉旁的一张安乐椅上,跟着在整个这段时间里,都用一只手性急地捅着炉火,另一只手扯我的围巾,慌乱中他把围巾错当成大衣了。还没等放下捅条,他就又来搂抱我了;于是我也搂抱住他;接着我们两人都笑了,并擦着眼泪坐了下来,然后又隔着火炉互相握手。
“想不到,”特雷德尔说,“你回来的时间,跟你理应回来的时间,隔得这么近,我亲爱的老同学,结果却没赶上参加典礼!”
“什么典礼呀,我亲爱的特雷德尔?”
“哎呀,我的天!”特雷德尔像往常那样睁大眼睛,大声喊道,“你没收到我最后给你的那封信吗?”
“要是说其中提到什么典礼的话,那肯定没有收到。”
“嗨,我亲爱的科波菲尔,”特雷德尔用双手把自己的头发抓得都要竖了起来,然后又把两只手分别放在我的膝盖上说,“我结婚了!”
“结婚了!”我高兴得叫了起来。
“感谢上帝,结婚了!”特雷德尔说,“由霍雷斯牧师主婚——跟苏菲结了婚——在德文郡。嗨,我亲爱的老朋友,苏菲就在窗帘后面呢!你瞧!”
让我吃惊的是,就在这时候,那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红着脸笑着,从她躲着的地方出来了。我相信(我没法不当场说出),世界上再也没有见过比她更高兴、更温柔、更诚恳、更快活、更光彩照人的新娘子了。我按老朋友应该做的那样吻了她,全心全意地祝他们幸福。
“啊呀,”特雷德尔说,“这是多么令人高兴的重聚啊!你晒得真黑啊,我亲爱的科波菲尔!我的天哪,我真是太高兴了!”
“我也一样!”我说。
“我相信,我也是!”苏菲满脸通红,笑着说。
“我们真是要多高兴有多高兴!”特雷德尔说,“连那几位姑娘也都高兴啊。哎呀,说真的,我把她们都给忘了。”
“把谁给忘了?”
“那几位姑娘,”特雷德尔说,“苏菲的姐妹呀。她们现在都在我们这儿,是来看看伦敦的。实情是,刚才——上楼的时候摔了一跤的是你吧,科波菲尔?”
“正是我。”我笑着说。
“那我就告诉你吧!你上楼摔倒的时候,”特雷德尔说,“我正跟这几个姑娘闹着玩呢。实际是在玩抢壁角游戏[2],可是因为这种游戏不能在威斯敏斯特大厅玩,而且要是让前来打官司的当事人看见了,会显得十分不成体统,所以她们就急忙逃开了。现在她们正在——听着呢,这我敢肯定。”特雷德尔看着另一间屋子的门说道。
“我很抱歉,”我重又笑着说,“把你们都搅散了。”
“我敢说,”特雷德尔极为高兴地接着说,“要是你看到她们在你敲门后四散跑开,接着又跑回来捡拾起头发上掉下的梳子,再发疯似的跑开的样子,你就不会这么说了。我的宝贝,你去把那几个姑娘叫回来好吗?”
苏菲步履轻快地跑去了。接着,我们就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一阵迎接她的哄堂大笑声。
“真像是音乐,不是吗,我亲爱的科波菲尔?”特雷德尔说,“听起来非常悦耳。使得这些旧房间都满室生辉了。你知道,这对一个不幸一生都得独处的单身汉来说,这真是美妙极了,让人陶醉。这几个可怜的小家伙,苏菲一结婚,她们的损失可大了——我敢向你保证,科波菲尔,苏菲是个,一向就是个最招人喜欢的女孩!——现在我看到她们这样高兴,我心里那份满意的心情,也就没法形容了。跟女孩子们在一起,是件非常愉快的事情,科波菲尔。这虽不合职业体统,但确实是非常愉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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