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4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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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我说,“那样我会饿死的。”
“哦,我的心肝肺,再给你三便士,你该走了吧?”
“我要是不等钱用,你一个钱不给我也走,”我说,“可是我急着等钱用啊。”
“哦,咕——噜!”(当他从门框后面只露出一颗狡猾的老脑袋瞧着我时,发出了一声真让我没法形容的别扭的喊叫)“四便士,你该走了吧?”
当时我已经筋疲力尽,所以也就同意了他提出的数目,颤抖着从他那爪子似的手中接过钱,便走开了。这时太阳已经快要下山,我从来没有这样又饥又渴过,不过待我花了三个便士后,我便又不饥不渴了,恢复了精力。由于精力较好,我又继续走了七英里。
这天晚上,我的床就在另一垛干草堆下,我把磨起泡的脚在小河里洗了洗,用阴凉的叶子尽可能把它们包起来,然后躺下来休息。第二天早上继续上路时,我发现四周全是啤酒花地和果园。这时已是深秋季节,果园中嫣红的成熟苹果,挂满枝头,在一些地方,收摘啤酒花的人已经在忙碌。我觉得这一切真是太美了,打算当天晚上就睡在啤酒花地里,想象着跟那些上面缠绕着啤酒花优美藤蔓和叶子的一溜溜杆子,结为舒心的伴侣。
那一天遇上的流浪汉比以前的更坏,他们在我心里引起的恐惧,直到今天我还记忆犹新。其中有些面目十分狰狞的恶棍,在我走过他们身旁时,眼睛直盯着我,或者是停下脚步,把我叫回去,对我问话;我要是撒腿逃开,他们就用石头扔我。我记得有个年轻的家伙——从他带着的工具袋和炭火炉来看,我猜想他是个补锅匠——带着一个女人。他就是那样转脸直盯着我,接着便扯开嗓门,大声叫我回去。我只得停下脚步,回头望着。
“叫你回来,你就回来!”那补锅匠说,“要不,我就把你那小身子给撕了。”
我想我最好还是回去。快到他们跟前时,我满脸堆笑,想讨补锅匠的好。我看到那女人有只眼睛四周一片青肿。
“你去哪儿?”补锅匠一只黝黑的手抓住我衬衣的前襟,问道。
“我要去多佛。”我回答说。
“你从哪儿来?”补锅匠问道,他的手把我的衬衫一拧,抓得更紧了。
“我从伦敦来。”我说。
“你是干哪一路的?”补锅匠问,“是个扒儿手吧?”
“不——不是。”我说。
“不是?妈的,你要是不跟我说实话,”补锅匠说,“我就把你的脑浆给砸出来!”
说着他举起另外那只空着的手,做出要打我的样子,威吓我,还朝我全身上下打量着。
“你身上有买一品脱啤酒的钱吗?”补锅匠说,“有的话,快拿出来,免得你大爷动手!”
我本来一定会掏钱出来的,可是我看到了那女人的眼色,看到她微微摇着头,嘴唇做出个“不!”字的样子。
“我很穷,”我装出笑脸回答说,“我没钱。”
“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补锅匠说道,恶狠狠地直盯着我,吓得我只当他已经看到我口袋里的钱了。
“先生!”我结结巴巴地叫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补锅匠说,“你围我弟弟的丝围巾?拿过来!”他一下子就从我脖子上抢走了我的丝围巾,把它扔给了那个女人。
那女人哈哈大笑起来,好像认为他这是在跟我开玩笑,把围巾扔还给了我。同时跟先前摇头时那样,微微地朝我点了点头,嘴唇还做出个“走!”字的样子。不过,我还没来得及照她的话做,补锅匠又从我手上把围巾给抢走了。因为用力过猛,我就像一根羽毛似的被他甩得老远。他把围巾胡乱地往自己脖子上一围,转身就朝那女人骂了一句,一拳把她打倒在地。只见她被打得仰面朝天跌倒在坚硬的路上,帽子已被打落,头发全给尘土染白了。那番情景,我永世难忘。我撒腿跑了一段路,从远处回头看去,只见她坐在人行道上(那是大路旁的一个土坡),用自己那披肩的角儿在擦脸上的血。补锅匠则顾自朝前走着。这也是我永世难忘的情景。
这次遇险,把我给吓坏了,因此打这以后,每当看到这样的人过来,我就退到一旁,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到他们走得看不见了,我才再上路。这种情况一再发生,因此我在路上耽搁了不少工夫。但是遇到这种困难的时候,我也像在路上遇到所有其他困难时一样,想象中我母亲在我还没出生时的少女形象,好像一直在支持着我,引导着我,而且一直在陪伴着我。当我在啤酒花丛中躺下睡觉时,这幅形象就在啤酒花丛中。我早晨醒来时,她也跟着我一起醒来。我上路,她就跟我同行,整天走在我前面。从那时起,我看到坎特伯雷[5]那在灼热的阳光下打盹的街道,就联想到母亲的容颜;看到那古老的房舍和城门,它那古老、庄严的大教堂,以及那些围绕着钟楼飞翔的白嘴鸦,我也联想到她的容颜。后来,当我终于来到多佛附近光秃广阔的丘陵地带时,母亲的容颜给了我希望,消除了这儿的荒凉景象。直到我出逃的第六天,在我到达我旅程的第一个大目标,真正踏上那个市镇时,母亲的容颜才离我而去。不过说来奇怪,当我脚穿破鞋,衣衫不全,浑身尘土,皮肤黝黑,站在渴望已久的地方时,母亲的容颜竟像梦一样突然消失,撇下我独自一人,无依无靠,倍感凄凉。
我先在渔夫中间打听姨婆的消息,他们的回答说法不一。一个说,她住在南岬的灯塔里,所以胡子都给烧焦了;另一个说,她被绑在港外的大浮标上,要等潮水半涨半落时,才能去看她;第三个又说,她因为拐了小孩,给关在梅德斯通[6]的监狱里了;第四个则说,上次刮大风时,有人看见她骑着一把扫帚,往加来[7]去了。接着我又在马车夫中间打听。他们同样爱开玩笑,很不正经。至于那些开铺子的,一看到我这副样子就讨厌,没等我开口,就说他们没有什么可以给我。我感到,我现在比出逃后的任何时候都更加悲惨、更加困苦。我的钱都花光了,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卖了。我又饥又渴,筋疲力尽。现在,离我的目的地,似乎跟在伦敦时一样遥远。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样消磨在打听上了。我在市场附近街角的一家空铺子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盘算着是不是要到前面那些去过的地方再打听一番。就在这时,一个赶车的赶着马车经过,掉下了马衣。我拾起马衣递给他,发现这人脸相和蔼,便大胆地问他,是否知道特洛伍德小姐住在哪儿。虽然因为这句话问的次数太多,我几乎没说出口就咽回去了。
“特洛伍德?”车夫说,“让我想一想。我知道有这么个人。是个老太太?”
“是的,”我说,“没错。”
“腰板儿挺直的,是不是?”他说,同时也伸直了自己的腰板。
“没错,”我说,“我想是这样。”
“常拎个手提包?”他说,“一个能装很多东西的大提包,是不是?脾气挺倔的,跟你说话的时候,老斩钉截铁似的,是不是?”
我承认他这番形容很准确,但心里不由得却凉了半截。
“那我就告诉你吧,”他说,“往那边上去,”他用鞭子指着前面的高坡,“一直往前走,走到有几座朝海的房子那儿,我想,到那儿你准能打听到她。不过,我看她什么也不会给你的。所以还是我这儿给你一个便士吧。”
我感激不尽地收下他的赠款,用它买了一个面包。我一路走,一路吃,照那位车夫朋友所指的方向走去。走了好久,还没有看到他说的那几座房子。最后,终于看到前面有几座房子。我走上前去,走进一家小店铺(就是我们家乡通常叫作杂货铺的那种),求铺子里的人告诉我,他们是不是知道特洛伍德小姐住在哪儿。我本是向柜台后面那个男人打听的,他正在给一个年轻的女人称米,但那个年轻女人以为我是在问她,连忙转过身来。
“你问我家小姐吗?”她说,“你找她有什么事,孩子?”
“对不起,”我回答说,“我有话要跟她说。”
“你是说,你要向她讨乞吧。”那姑娘接嘴说。
“不是,”我说道,“真的。”不过我突然想到,实际上我来这儿并非为了别的目的,于是一时间慌乱得说不出话来,觉得脸也红了。
我姨婆的女仆(从她说的话里,我认为她是我姨婆的女仆)把米放进一只小篮子里,然后走出店门,她对我说,要是我想知道特洛伍德小姐住在哪儿,可以跟她走。我当然用不着再求得她的允许,便跟她前去了,可是当时我心里又惶恐又激动,两腿禁不住直打哆嗦。我跟着那年轻女人,不久就来到一座整齐干净的小屋子跟前。小屋有着敞亮的凸肚窗,屋前是一个铺有石子的四方小院或花园,里面种满花草,收拾得整整齐齐,到处是一片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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