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7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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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斯蒂福思!尽管你爱拿穷人开玩笑,还是会跟达特尔小姐斗嘴,或者用玩笑对我掩饰你的同情心,可是我对你很清楚。我知道你完全了解他们,能敏锐地体会到这位淳朴渔民的快乐心情,能够迎合像我的老保姆那样的爱心。我知道,这些人的悲欢忧乐、思想感情,没有一样不是你所关心的。正因为是这样,斯蒂福思,我要二十倍地爱你、敬佩你!”
他停下脚步,看着我的脸,说:“雏菊,我相信你是真诚的,你是个好人。我希望我们都是这样的人!”接着,他便高兴地唱起佩格蒂先生唱的歌来,同时我们快步走回亚茅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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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此处用“萝卜”及下文用“税收”在原文中均无特别意义,只取其和“真确”双音,用作比喻。
[2].喜鹊习惯把叼来的东西藏在最隐蔽的地方。
[3].旧时酷刑,以转轮牵拉四肢,使关节脱离。
[4].苏格兰诗人托马斯·坎贝尔(1777—1844)所作《英国水兵之歌》中的叠句。
第二十二章 旧



斯蒂福思和我两人,在那一带整整待了两个多星期。我们俩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这是不必说的,不过偶尔也会一连分开几个小时,各自独立活动。他从来不会晕船,我可就不行了,因此,当他跟佩格蒂先生乘船外出时(这是他爱好的一种娱乐),我总是留在岸上。我住在佩格蒂为我特备的房间里,也受到一定约束,而他就没有这种约束了,因为我知道佩格蒂整天要服侍巴基斯先生,非常辛苦,所以晚上我不愿在外面待得太晚。斯蒂福思住在旅馆里,不用顾别人,行动可以随自己高兴。因此我听人说,在我回屋就寝后,他还在佩格蒂先生常去的那家乐意居酒店作小东,招待那些渔夫;有几个月夜里,他还穿上渔夫的衣服,整夜在海上飘荡,直到涨早潮才回来。不过,到这时,我已知道他生性好动,又有勇敢精神,喜欢在艰苦的粗活和恶劣的天气中得到发泄,就跟他总爱从任何新鲜事物中寻找刺激一样。所以他种种行动,一点也没有引起我的惊异。
我们有时分开的另一个原因是,我对于去布兰德斯通,重访童年时代熟悉的旧景,当然很有兴趣,而斯蒂福思,去过一次之后,当然就没有兴趣再去了。因此,有那么三四天(这是我立刻就能想起来的),我们提前吃了早饭后,就各奔东西,各干各的,直到吃晚饭才碰面。在这段时间里,他是怎么消磨时光的,我就不清楚了,只是约略知道,他在当地很讨人喜欢,他能想出二十种办法让自己开心消遣,换了别人,一种办法也想不出来呢。
至于我自己呢,踽踽独行,走着往日走过的路,步步忆旧,寻访往日到过的地方,而且从不厌倦。现在我亲身在那些地方徘徊,就像记忆中常在那儿徘徊一样,我在那些地方流连,也像少年时身在远处思绪回那儿流连一样。树下的那座坟墓,是我父母的长眠之地,当初坟内只有我父亲一人时,我从家里朝它望去,心里总是充满好奇的怜悯之感;当掘开它埋葬我漂亮的母亲和她的婴儿时,我站在一旁,心中是那么凄凉——打那以后,由于佩格蒂的忠心看护,这座墓一直收拾得整齐干净,像座花园。我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在墓旁流连。这座墓坐落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离教堂墓地的小径很近,我在小径上来回徘徊时,都能清楚地看到墓碑上的名字。教堂报时的钟声,使我心惊肉跳,因为在我听来,总像是死亡的声音。这些时候,我的思绪总是跟我一生要成为一个人物,要做出伟大事业有关。我回响的足音,应和的不是别的,只是不断地跟这种思绪呼应,好像我已经回到家中,在活着的母亲身旁,建造起我的空中楼阁。
我老家的面貌已经大变,那些早已被乌鸦遗弃的残巢,现在也都不见了,树已被砍伐或斩去顶冠,已不像我记忆中的样子了。花园已经荒芜,房子的半数窗户都已封闭。房子里现在只住着一个可怜的疯子和照顾他的人。这个疯子老是坐在当年我那个小窗口旁,朝教堂墓地张望。我不知道他那杂乱无章的思绪中,是否也有过我当年的那种幻想。当年在旭日初升的早晨,我穿着睡衣,伏在那同一个小窗口上,朝外眺望,看见羊群在初升的阳光下静静地吃草。
我们的两位老邻居,格雷珀先生和他太太,已经去了南美洲,雨水从他们那座空屋的屋顶漏进屋内,外墙也是水渍斑斑;齐利普先生又结婚了,娶了个又高又瘦的高鼻梁太太,他们生了个瘦弱的孩子,头重得撑不住,一双无力的小眼睛直瞪着,好像总感到疑惑,想知道为什么把他生出来。
当我在故乡旧地独自徘徊流连时,心里总是怀着一种悲喜交集的复杂感情,直到变红的冬日夕阳提醒我,该是踏上归途的时候。可是,当我离开那儿,特别是跟斯蒂福思一起舒舒服服地坐在熊熊炉火旁吃晚饭时,想起自己曾在那儿流连,才感到身心愉快。晚上,当我走进那间整洁的卧室时,我也有着同样的感觉,只是没有那么强烈就是了。在那间屋子里,我一页页翻着那本鳄鱼故事书(它总是放在那儿的一张小桌子上),想起我有斯蒂福思这样的朋友,有佩格蒂这样的朋友,有像我姨婆这样一位了不起的、慷慨慈爱的人代替我失去的亲人,我是何等的幸福,因而,心中的感激之情便油然而生。
我长途步行重访旧地后回亚茅斯时,最近的路是乘渡船。渡船把我载到市镇和大海之间的那片沙滩上,我就可以直接从那儿去市镇,免得走大路拐一个大弯。佩格蒂先生的家就在那片荒滩上,离我走的那条路不到一百码,我经过那儿时,总要去他家看一看。斯蒂福思通常都在那儿等我,然后我们穿过寒气和越来越浓的雾霭,朝市镇上闪烁的灯光走去。
一天晚上,天已经黑了,我回来得比往常晚了一些——因为我们很快就要回家了,那天我去布兰德斯通,是和它作最后告别的——我发现佩格蒂先生家只有斯蒂福思一个人,独自坐在火炉前出神。当时他那么全神贯注,竟没有觉察我的到来。的确,即使他不是那么全神贯注,也很难觉察,因为在屋外的沙地上,脚步声是不易听到的。可是,这回是我进屋之后,竟也没有把他惊醒。我站在他身旁,看着他,他依旧皱着眉头,一味全神贯注地沉思着。
我把手往他肩上一放,他竟大吃一惊,因而我也被他吓了一跳。
“你就跟一个讨厌鬼一样,”他差不多发怒说,“附到我身上来了!”
“我总得让你知道我来了呀,”我回答说,“我是不是把你从天上叫下来了?”
“不,”他回答,“不。”
“那是把你从地下什么地方叫上来了吧?”我说着,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我在看炉火里的图画。”他回答说。
“可是你把图画给我捣毁了,”我说,因为这时他正用一块烧着的劈柴,迅速地捣那炉火,捣得炉火迸出一串又红又热的火星,飞上那小小的烟囱,呼呼地冲到空中。
“你本来就看不到那些图画的,”他回答说,“我讨厌这种不三不四的时刻,既不是白天,又不是晚上。你来得这么晚!你去哪儿了?”
“我去跟老地方告别啊。”我说。
“我坐在这儿,”斯蒂福思说,一面朝整个房间扫了一眼,“心里想,在我们初来这儿的那个晚上,我们看到的那么兴高采烈的那些人,也许——从眼下这儿的这种荒凉气氛来看——他们会四散分开,会死掉,或者会遭到我说不上来的什么灾祸。大卫,这二十年来,我要是有个严明的父亲就好了啊!”
“我亲爱的斯蒂福思,你这是怎么啦?”
“我过去要是能受到较好的管教就好了!”他嚷道,“我要是能好好管教管教自己就好了啊!”
看到他这般伤心沮丧的样子,我大为惊讶。他比我所能想象的还要反常。
“哪怕做这儿这个可怜的佩格蒂,或者是他那个呆头呆脑的侄子,也比做我这样一个人强,”他说着站起身来,恼人地靠在壁炉搁板上,脸对着炉火,“尽管我比他们有钱二十倍,聪明二十倍。在过去这半小时里,在这条该死的船里,我都成了折磨自己的人了!”
看到他的心情有这么大的变化,我都给弄糊涂了,开始只好一声不响地看着他。他站在那儿,一只手托着头,忧郁地朝下凝视着炉火。后来,我终于十分恳切地请求他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使他这样不同寻常地烦恼,即使我不能为他出主意,让我对他表示一点同情也好。可是还没等我把话说完,他就大声笑了起来——开头还有点嫌烦,可是很快就恢复了平时的欢畅。
“得了,没什么,雏菊!没什么!”他回答说,“我在伦敦的旅馆里对你说过,我有时候对自己很讨厌。刚才我像是做了一场噩梦——我想,一定是做了一场噩梦。在特别烦闷的时候,往往会让人想起一些童话故事,可是通常都认识不到那些故事的真正意义。我相信,刚才我就想起了那个‘什么都不在意’、结果喂了狮子——我想这是一种较有气派的送命方式——的坏孩子了。那些老太婆们叫作恐怖的东西,已经从头到脚地从我身上爬过。我都自己怕自己了。”
“我想,你别的全不怕吧。”我说。
“也许是的,不过也许还有很多我怕的东西,”他回答说,“好啦!事情已经过去啦!我不会再烦闷了,大卫。不过我还是要再次对你说,我的好朋友,我要是有个严明的父亲就好了,这不光是对我,对别人来说也一样!”
他的脸上总是很富有表情的,不过当他看着火炉、说出这几句话来时,他脸上流露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含义不明的认真。
“好啦!话就说这么多了!”说着,他把手一挥,好像把什么很轻的东西扔向空中。
“‘嘿,他一去,我又是个男子汉了’。[1]”
“像麦克白一样。现在是吃饭的时候了!但愿我并没有像麦克白那样,疯疯癫癫地打断了宴会,雏菊。”
“可是他们都到哪儿去了呢,真让我纳闷!”我说。
“谁知道呀,”斯蒂福思说,“我先到渡口找你,你没来,我就溜达到这儿来了,可是这儿一个人也没有。这才引得我动起念头来的,所以你才看到我在沉思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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