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记(校对)第3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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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字话音刚落,有人在门上敲了一下。
“噢,父亲,父亲。那能是什么!藏起夏尔来,救救他!”
“孩子,”大夫说着就站起身来,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我已经把他救出来了。你怎么这么脆弱啊,亲爱的!好吧,让我到门口去。”
他把灯拿在手上,穿过当中两间外屋,打开门。地板上响起一阵劈劈啪啪粗野的脚步声,于是四条莽汉,头戴红帽子,挎着马刀,别着手枪,走进屋来。
“公民埃弗瑞蒙德,又姓达奈,”头一个说。
“谁找他?”达奈应声。
“我找他。我们找他。我认识你,埃弗瑞蒙德,今天我在法庭上看见过你。你又成了共和国的犯人了。”
这四个把他团团围住,他站在那儿,妻子女儿把他搂住。
“告诉我,我为什么,又怎么成了共和国的犯人?”
“你直接到附属监狱就得啦,明天就会知道的。传你明天受审。”
这场光顾把马奈特大夫变得像木雕泥塑一般,他手持灯盏站着,仿佛雕塑出来专为掌灯用的一座人像,等听了他们的对话之后才活动起来,把灯放下,然后面对说话的人,并非无礼地抓住了他那粗毛红衬衫搭拉下来的前襟,说道:
“你说你认识他,你认识我吗?”
“嗯,我认识你,大夫公民。”
“我们都认识你,大夫公民。”另外三个说。
他茫然地看看这个,又看看另一个,停了一会儿之后,低声说:
“那你们能对我回答他提出的问题吗?这是怎么回事?”
“大夫公民,”头一个勉勉强强地说道,“他已经让圣安东区(4)的人告了。这个公民,”他指了指刚才第二个进来的人,“是从圣安东区来的。”
他所指的这个公民点点头,加上一句:
“他受到圣安东区的控告。”
“告他什么?”大夫问。
“大夫公民,”头一个像刚才一样勉勉强强地说,“别再问啦。如果共和国要求你作出牺牲,毫无疑问,你身为一个好爱国者,是会乐于作出牺牲的。共和国高于一切,人民至高无上。埃弗瑞蒙德,我们时间紧着呢。”
“再说一句话,”大夫请求道,“你们能告诉我,是谁告他的吗?”
“这是犯纪律的,”那头一个答道,“不过你可以问圣安东来的这一位。”
大夫的两眼转向这个人。此人局促不安地挪着步子,捻了捻胡子,终于开口说:
“噢!这真的是犯纪律的。可是,是公民德发日夫妇告了他,还告得挺重,还有另外一个人。”
“另外什么人?”
“是你要问吗,大夫公民?”
“嗯。”
“那么,”圣安东来的那一位令人不解地瞟了他一眼说,“明天有人会回答你的。现在,我哑巴了!”
本章注释
(1)
莎士比亚的《麦克白》中,麦克白弑君后曾听到敲门声,并因此而增加了恐怖感。英国19世纪著名文学批评家德·昆西(1785—1859)曾著专文评论这一情节,遂使此敲门声成为英国文学上著名的敲门声。狄更斯以敲门作为此章标题,或许也有渲染气氛的用意。
(2)
指魔鬼。
(3)
出自英国国歌歌词。
(4)
法国革命期间,1790年通过一项法令,将巴黎分为48个区,圣安东区是其中之一。
第八章 斗牌好手
普若斯小姐对家中新飞来的这场横祸还一无所知,她高高兴兴地穿过一条条狭窄的街道,从新桥(1)上过了河,心里盘算着她不能不买的一件件必需品。克软彻先生挎着篮子,走在她旁边。他们俩左顾右盼,每经过一个店铺,大半要往里边瞧瞧,小心提防着那一群一伙扎堆的人,并绕开那些慷慨激昂、高谈阔论的人堆走。这天黄昏阴冷而又潮湿,那雾气迷蒙的河,点点灯火闪光耀眼,喧哗吵闹嘈杂刺耳,说明许多驳船在那儿停泊,上面有铁匠干活,为共和国的军队锻造枪炮,让那个利用那支军队搞阴谋诡计,或者说在军队中僭越擢升的人,遭殃得祸吧!最好让共和国的利刃把他刮个净光,使他的胡子永远长不长。
买好一点儿杂货和一些瓶罐灯油之后,普若斯小姐想到了他们需要的酒。她往几家酒铺里探头张望了一阵,就在一块写着“古代优秀共和派布鲁图斯(2)的酒幌前面停下,它离曾经(而且是两度)叫作杜伊勒利宫(3)的国家宫不远,这里的情况颇合她的心意,而且看上去比他们刚才走过的其他同类地方较为安静,虽然爱国者戴的红帽子也显得一片红,但还不及别的地方那么红。她问了一下克软彻先生,发现他与她所见略同,于是她就在她那位骑士的陪同下,向“古代优秀共和派布鲁图斯”求助了。
她稍稍打量了一下那些冒烟的油灯,那些口中衔着烟斗、打着软巴巴的纸牌和泛黄骨牌的人,一个袒胸露背、满身烟灰、大声读报的工人,还有听他读报的人们,那些佩带在身上的武器或放在一边随手可以拿起来的武器,那两三个趴着睡觉的酒客,他们穿着流行的高垫肩黑粗毛短上衣,那样子看上去就像蜷卧着的熊或是狗;这两个外国派头的顾客,走近柜台,指明他们要买的东西。
就在给他们量酒的时候,角落里有一个人告别另一个人,起身走开。他面朝着普若斯小姐一路走了过来。他刚和她打了个照面,普若斯小姐就尖叫一声,并且拍起自己的手来。
刹那间,大家全都站起身来。某个人被另一个坚持不同意见的人杀害,是极可能发生的事。人人都在打量,想看看什么人倒下去了,可是只看见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站在那儿,面面相觑;那男的,外表完全是个法国人和彻头彻尾的共和派;那女的,显然是英国人。
在这种令人扫兴的低潮当中,古代优秀共和派布鲁图斯的信徒们所说的话,普若斯小姐和她的保护人即使侧耳静听,除了听到滔滔不绝的一片喧哗之外,也简直就像在听希伯来语或是闪族语(4)一样。不过,他们已经惊讶得根本没有耳朵来听什么话了。因为必须交待一点:当时不仅普若斯小姐完全陷入惊诧激动之中,就连克软彻先生也处于极度惶惑状态——虽然似乎是出于他自己个人独特的原因。
“怎么回事?”那个引得普若斯小姐尖叫的人说;说的时候用的是一种声音虽低却很不耐烦的粗暴口气,而且说的是英语。
“噢,所罗门,亲爱的所罗门!”普若斯小姐喊着,又拍起手来。“这么长时期没看见你,也没听说你的消息,现在在这儿找到你了!”
“别叫我所罗门。难道你想让我死?”此人以一种鬼鬼祟祟、战战兢兢的神气说。
“兄弟呀,兄弟!”普若斯小姐连哭带喊,泪如雨下。“难道我曾经亏待过你,才让你问我这么狠心的问题?”
“管住你那胡说八道的舌头,”所罗门说。“你要是想跟我说话,就出来。付了你的酒钱,然后出来。这个人是谁?”
普若斯小姐满怀情爱但又垂头丧气地朝她那位毫无手足之情的兄弟摇了摇头,眼泪汪汪地答道,“克软彻先生。”
“让他也出来,”所罗门说。“难道他觉得我是个鬼吗?”
从神情判断,克软彻先生显然确实觉得他是。尽管如此,他还是一言未发,而普若斯小姐含着眼泪,吃力地在她那网状手提包顶里面掏了半天,付了酒钱。她做这些事的时候,所罗门转向古代优秀共和派布鲁图斯的那些追随者,用法语向他们解释了几句,这使他们又都松弛下来,各自回到原来的地方,去干原先的营生。
“那么,”所罗门在黑黝黝的街角站住说道,“你想干什么?”
“我这个兄弟,什么东西也没有让我改变我对他的爱,可是他竟会这样可怕地无情无义!”普若斯小姐说,“竟会这样同我打招呼,对我毫无手足之情。”
“给你。真讨厌!给你,”所罗门说着用自己的嘴唇在普若斯的嘴唇上碰了一下。“现在你满意了吧?”
普若斯小姐只是摇着头,默默流泪。
“你要是想让我大吃一惊,”她兄弟所罗门说,“我可并不吃惊。我知道你在这儿;大多数在这儿的人,我都知道。如果你真不想危害我的性命——我有一半相信你会这样——就尽快走你自己的路吧,也让我走我的路。我很忙,我当官儿了。”
“我的英国兄弟所罗门,”普若斯小姐悲痛地说着,用泪汪汪的眼睛朝上看了一眼,“他身上本来有一种品质,能在自己本国造就成为人杰,可是却在外国人中间当官儿,而且又是这样一些外国人(5)!我简直宁可早点看到,这个亲爱的孩子躺在他的——”
“我早就说过!”她兄弟不等她说完就插进来。“我早就知道!你盼着我死!我就要让我自己的姐姐给弄成嫌疑犯了。刚好是在我青云直上的时候!”
“大慈大悲的老天不容呀!”普若斯小姐喊道,“我宁愿永远不再看见你了,亲爱的所罗门,虽然我一直都真心实意地爱你,而且今后会永远这样。你只要对我说一句有情有义的话,并且告诉我,咱们之间没有什么闹别扭或是生分的事,那我就不再耽搁你了。”
善良的普若斯小姐啊!真仿佛他们之间的这种生分,罪责完全在她。这位宝贝兄弟先花光了她的钱,然后又离开她溜走了;真仿佛劳瑞先生多少年以前在叟候那个僻静的拐角得知的这些事,并非真的事实!
不过,他倒是说了句有情有义的话,用的是一种极不情愿、屈尊赏光的口吻,即使他们两个人的功过和地位相互颠倒过来,他也不配这样说(不过世界上的事,也都总是如此);正在他说那句话的时候,克软彻先生碰了碰他的肩膀,粗声粗气、出人意料地插嘴问了下面这个奇怪的问题:
“我说,能不能赏光让我弄清你的名字,究竟是约翰·所罗门,还是所罗门·约翰?”
这个官儿突然起了疑心,向他转过身来。在这之前,他一直没说过话。
“说呀!”克软彻先生说,“说出来,这你清楚。”(顺便提一句,他本人也做不到这一点。)“是约翰·所罗门,还是所罗门·约翰?她既然叫你所罗门,身为你的姐姐,她想必清楚。可是我知道,你是约翰,这你知道。到底这两个名字哪个在前头?再说普若斯这个姓,也是一样。在海那边,你可不是姓这个。”
“你是什么意思?”
“得了,我也说不清我这都是什么意思,因为我想不起来,你在海那边姓什么了。”
“想不起?”
“想不起。不过我敢起誓,那是两个音节的姓。”
“当真?”
“当真。另一个人的名字是一个音节的。我认识你,你是老贝雷的密探证人,凭你自己的老祖宗撒谎大王的名义说吧,那时候你姓什么?”
“巴塞德,”另外一个声音插进来了。
“这名字值一千镑!”杰瑞喊道。
插嘴说话的人是西德尼·卡屯。他的手背在后面,放在骑装斗篷里边,而且就站在克软彻先生胳膊肘旁边,那种随随便便的样子,就像他还是站在老贝雷一边。
“别吃惊,我亲爱的普若斯小姐。我昨天晚上出乎劳瑞先生意料之外,到了他那儿;我们商量好了,不等到万事大吉,我绝不到别的地方露面,除非我能派上用场;我在这儿露面,是想请你兄弟和我稍微谈谈。我但愿你有个比巴塞德先生的职业强的兄弟,我看在你的分上,但愿巴塞德先生不是一头‘狱羊’。”
羊是一个隐语,用来称呼狱吏手下的密探。这个脸色苍白的密探,脸色变得更苍白了,而且还质问他怎么胆敢——
“我要告诉你,”西德尼说,“一两个小时以前我观察附属监狱大墙的时候,忽然瞧见你走出监狱。你长了一张让人不容易忘记的面孔,而我最会记人的面孔。我看到你和监狱有那种瓜葛感到好奇,同时还有一种理由——这你并不陌生——把你和一个如今非常不幸的朋友遭到的种种不幸,联想到了一起,我就跟着你走了。我紧跟着你走进这家酒铺,靠近你坐着。从你那毫无保留的谈话以及欣赏你的那些人公开传播的流言蜚语当中,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推断出你那种职业的性质。而渐渐地,我在无意之中所做的事似乎形成某种意图了,巴塞德先生。”
“什么意图?”密探问道。
“这在大街上解释,可有点儿令人为难,而且会很危险。你能否赏光和我密谈几分钟,比如说,在台鲁森银行办事处?”
“在胁迫之下?”
“唉,我是那么说的吗?”
“那么,为什么我要到那儿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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