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记(校对)第39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39/48

西德尼又斟满一杯白兰地,慢慢地把它浇到壁炉里,看着酒往下滴。等酒全倒光了,他起身说道:
“到此为止,咱们是当着这二位说的。这是因为,这些牌的输赢并不应该单靠我们两个。到这间密室里来吧,让咱们两人单独最后说定。”
本章注释
(1)
新桥位于塞纳河上,罗浮宫附近。
(2)
布鲁图斯为公元前44年3月5日罗马共和派谋杀独裁者恺撒的重要人物之一。
(3)
法国王宫,建于16世纪。1792年8月10日法国革命人民夺取之。1830年及1848年法国革命时复夺此宫。
(4)
希伯来语为古代希伯来人语言;闪族语为古代巴比伦的迦勒底人语言。均以难懂著称。
(5)
当时英国人出于自大意识,一般多歧视外国人。法国革命进行残酷屠杀,又失去英国民心。故普若斯作如是云。
(6)
皮特(1759—1806),英国政治家,1783—1801年任首相。法国革命爆发之初,曾倾向于守中立,随着革命政权实行恐怖政策,他改变立场,与法国宣战。
(7)
指A牌。
(8)
这是作伪证的委婉说法。巴塞德作伪证屡被揭发,本书中已有前例。
(9)
黑牌相应小于红牌,是输牌。
(10)
此典出自英国古老的童谣《造牛角的小杰克》,其中说杰克在议会解散期间给格拉斯顿伯里的阿博特当管家,他想办法从梅鲁斯庄园弄到一些种子藏在馅饼中送给亨利第三,一路上他扔下馅饼皮而意外地收获了牛角。
第九章 赌局已定
西德尼·卡屯和这只“狱羊”在隔壁那间密室里谈话,声音那么低,连一点儿也听不到,这时候劳瑞先生以相当怀疑和不信任的眼光看着杰瑞。这位正经生意人接受这种注视的神情,令人很不放心;他一会儿用这条腿支撑着身子,一会儿又换另一条腿支撑着身子,调换频繁,就像他长了五十条腿,正在试着一一调换一次;他那样专心致志查看自己的指甲盖,而且不管什么时候,劳瑞先生一捉住他的眼光,他就用一只手虚掩着嘴,很古怪地干咳一下,这种毛病一般认为总是难得伴随心胸完全坦荡的人的。
“杰瑞,”劳瑞先生说,“到这儿来。”
克软彻先生一个肩膀在前,斜侧着身子走上前来。
“你除了当信差还干什么?”
克软彻先生稍事思索,凝神注视了一下他的恩主,心里一亮,想出了一种聪明主意,回答说,“务点农,刨刨地什么的。”
“我很担心,”劳瑞先生怒气冲冲地对他晃着食指说,“你把台鲁森这家受人敬重的银行当作幌子,干了不体面的非法营生。如果你干了,就别想回到英国后我对你还友好相待。如果你干了,就别想让我保守你的秘密。台鲁森决不受人欺哄。”
“我希望,先生,”窘迫不安的克软彻先生辩解道,“即便假设说这件事是真的——我并没说那是真的,只是说即便假设是,那像你这样一位先生,我有这份脸面给你干杂活儿,一直干到头发灰白,你要对我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来之前,也总得再思量一下吧。再说,即便把那件事算作是真的,即便那样,那也不能净说一面的理呀。这里总有两面。就在眼下这时刻,也许就有些医学博士正大把大把地挣他的畿尼,可是一个正经生意人,却挣不着一点儿小钱——小钱!不对,连半个小钱都挣不着呢!不对,连四分之一的小钱都挣不着呢——那些医学博士在台鲁森像一溜烟似地轻轻巧巧存钱,还鬼鬼祟祟地拿他们那医生的眼睛盯着这个生意人,坐着他们自己的马车进进出出——啊!完全像一溜烟儿那么轻轻巧巧,如果不说别的。得啦,这也是欺哄台鲁森。因为你不能对同样的事情,用两种眼光看待(1)。再说,还有个克软彻太太,至少过去在英国的时候,也说不定就在明天,只要一有机会,就趴在地上祷告,咒他的生意,让它一败涂地——完全一败涂地!可是,他们那些医学博士的老婆就不会趴在地上祷告——不信你抓她们来试试!再说,就是她们趴下祈祷,她们的祈祷也都是要有更多病人,那你怎么能公道呢,单单只说一面理,不说另一面?还有那些杠房的人,还有那些教区执事,还有那些教堂打杂的,还有那些私家更夫(都那么贪心不足,可又都要从这里捞一把),即便是真的从这里弄到什么,一个人从这里面也弄不到多少。而且弄到的那一点儿,也永远不会让他发达起来,劳瑞先生。他永远不会从那里得到好处;他陷进去了,要是能看到有什么出路,那他倒真想完全跳出这行当呢——即便过去真是这样的话。”
“哎呀!”劳瑞先生喊了一声,不过语气缓和了一些,“我只要看着你就不寒而栗。”
“你看,我想低声下气向你禀告的是,先生,”克软彻先生继续说,“即便过去真是这样的话,我并不是说那是真的——”
“别支吾狡辩了!”劳瑞先生说。
“没有,我不会的,先生,”克软彻先生答道,就仿佛他绝没有这样想,也绝没有这样做。“我并不是说那是真的——我低声下气向你禀告的,先生,就是这件事,在圣殿那边那个板凳上,我的小子坐在那儿,已经长大成人了,只要你乐意,他就给你跑腿,给你送信,给你干零星活儿,直到你蹬腿的时候。要是过去真是那样的话,我还是不说那确实是真的(因为我不愿跟你支吾狡辩),就让那孩子替他爹的班,照看他妈吧;别把这孩子他爹搞臭——别这么干,先生——就让那个当爹的钻到那个正式刨地的行当里去算了,好让他弥补他过去刨开那些墓的罪孽——要是过去真是那样的话——让他诚心诚意地把他们都埋进去,将来也绝不再去打扰他们的平安。劳瑞先生,”克软彻先生说着,用胳臂擦了一下脑门儿,仿佛他发表的这通演说已经达到了末尾阶段,“这就是我要毕恭毕敬禀告你的,先生。一个人,眼见四周遭儿这些事儿都鼓弄得邪乎了,哎呀,看到一些人脑袋都没了,多得简直到了挣的钱刚够出运费的,有时候连运费都不够,那谁还能不对事情不正经八百琢磨琢磨?要是我从前真是那样的话,那我这阵儿央告你,要把我刚才说过的话记在心里,我站出来说的都是正派话,我本是可以把它瞒起来的。”
“起码这是真的,”劳瑞先生说,“这会儿不用再说了,你要是以实际行动而不是在口头上悔过,那么我还可以做你的朋友。我不想再多听什么了。”
克软彻先生用指关节扣了扣脑门儿,这时西德尼·卡屯和密探从那间密室里回来了。“再会,巴塞德先生!”卡屯说,“咱们的安排就这样定了,你对我没什么可害怕的了。”
他坐到炉边一把椅子里,面对劳瑞先生。等到只剩他们两个的时候,劳瑞先生问他办了些什么事。
“不多。假使那个囚徒要有什么不测,我保证可以进去和他见面——一次。”
劳瑞先生满面忧愁。
“我只能做到这些,”卡屯说,“要求过多,就会把他的头推到铡刀之下,而且正如他自己所说的,要是告发他,他也不会落到更糟的结果。很明显,这是形势不利的地方。对这件事毫无办法。”
“可是如果在法庭上发生什么不测,和他会面也救不了他。”劳瑞先生说。
“我从来也没说那能救他。”
劳瑞先生的目光慢慢转过去看着壁炉里的火苗;他对他那亲爱的人的怜惜,以及他再次被捕给他带来的深沉失望,使他的目光失神了;此时他成了一位老人,饱尝了近日的忧患,他的眼泪簌簌下落。
“你是个好人,是个真诚的朋友,”卡屯说,声音也变了,“如果我注意到你动了感情,那我请你原谅。我不能看着我父亲哭泣而坐在一旁无动于衷。即使你是我的父亲,对你的忧愁我也不可能看得更重了。不过,你和这场不幸并无瓜葛。”
尽管他说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又流于平素那种态度,那语调和语气却都流露出真情和敬重,劳瑞先生从未见过他这善良的一面,所以完全出乎意料。他把手伸给他,卡屯于是轻柔地握住了他的手。
“再来说可怜的达奈的事吧,”卡屯说,“不要告诉她这次会面或这项安排。这不能使她去看他。她可能会想到,这是预作布置,好在最糟糕的情况下给他传送自裁的工具呢。”
劳瑞先生事先并未想到这点,于是急忙瞧了卡屯一眼,想看看他是不是真有此打算。看来似乎是有;卡屯回看了他一眼,显然懂得这意思。
“她可能会想到千百种事情,”卡屯说,“而随便哪一种都只会给她平添忧烦。不要对她提起我。还是像我刚来的时候说的那样,我最好别见她。我不见她,也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为她出力去做一点儿有益的工作。我想你是要到她那儿去吧?今天晚上她想必很冷清。”
“我现在立刻就去。”
“这让我很高兴。她对你的依恋和信赖是那样深。她看上去怎么样?”
“又焦虑又痛苦,可是非常美。”
“啊?”
这是一声长长的哀音,像一声叹息——几乎像一声呜咽,它把劳瑞先生的目光引到了卡屯的脸上,那张脸已经转向炉火,一道亮光,或者说一道阴影(这位年迈先生难以说清)迅速掠过这张脸,就像青天白日之下山坡上要发生风云突变似的,一小根烧着的木柴正往前滚过来,他抬起脚来要把它踢回去。他身穿当时流行的白色骑装,长马靴,而那火光照在这身浅淡颜色的装束上,再加上他那长长的褐色头发一点未加梳理,披散在肩头,使他显得很苍白。他对于火那种毫不在意的态度,使得劳瑞先生非提醒他一声不可了;那块烧着的木柴在他脚下碎裂了,他的靴子还踩在烧得通红的余烬上。
“我把它忘了,”他说。
劳瑞先生的目光又给吸引到他的脸上去了。他注意到一种颓废的神情遮掩住了他那本来很清秀的面貌,加上他脑子里对那些犯人的表情记忆犹新,于是又鲜明地回想起那种表情来了。
“那么你在这里的任务已经快到结尾了吧,先生?”卡屯转向他说。
“是呀。就像昨天晚上露茜那样出人意料地走进来的时候我告诉你的,我到底还是完成了我在这儿所能做的一切。我本来希望能让他们绝对平安地留在这儿,然后再离开巴黎。我拿到了离境证件。我已经准备好要走了。”
他们两个都沉默不语。
“回首往事,你这一生算是长寿吧,先生?”卡屯若有所思地问。
“我已经七十有八了。”
“你一生都是有益于人的;一直都有所事事;受信任,受敬重,令人仰慕,是吗?”
“我自从长大成人,就一直是个办业务的人。实际上,我可以说,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是个办业务的人了。”
“你看,你在七十八岁的时候还担负着一个什么样的职位。等你把这个职位空下来的时候,该有多少人会思念你呀!”
“一个孤零零的老光棍儿,”劳瑞先生摇着头回答。“没人会哭我的。”
“你怎么能这么说?她难道不会哭你?她的孩子难道不会?”
“会,会,谢谢上帝。我说的不完全是这个意思。”
“这就是一件应该感谢上帝的事,难道不是?”
“当然是,当然是。”
“如果按事实说你今晚只能对自己孤寂的心承认:‘我从没得到任何人的热爱和依恋、感激或尊敬;我从没博得任何受人看重体贴的地位;我从没做过任何值得永志不忘的善良或有用的事情!’那么你这七十八年就应该是七十八次狠狠的咒骂了,是不是?”
“你说的是实在的,卡屯先生;我想那应该是。”
西德尼又把目光转向炉火,经过几分钟沉默以后,又说:
“我想请问你:——你的童年是不是好像已经很遥远了?你坐在母亲膝上的那些年月,是不是好像是很久以前的年月了?”
劳瑞先生的神态也像他一样变得温和了,他答道:
“倒退二十年,是这样的;而当我活到这个时候,就不是了。因为随着我越来越靠近我这一个圆圈旅行的终端,我就越来越靠近那个起点了。这似乎是在为最后上路扫清道路,做好准备。我想起很多长期沉睡着的往事,回忆起我那年轻漂亮的母亲(而我现在也这么老了),联想到很多过去的岁月,那时我们称之为‘世界’的东西,在我看来还不那么真实,而且我的缺点也还没有在我身上扎根,现在回忆起来,很受感动。”
“我理解这种感情!”卡屯容光焕发,喊叫起来。“而且这样你就变得更好了吧?”
“我希望这样。”
谈到这里,卡屯起身帮他穿外衣,把这场谈话结束了;“可是你,”劳瑞先生又提起这个话题,“你还年轻。”
“是啊,”卡屯说,“我不老,不过我这个年轻人的路并不是通向颐养天年之路。我活够了。”
“我敢说,对我也是,”劳瑞先生说。“你要出去吗?”
“我跟你一块儿走到她门口。你知道我那种游游荡荡不好休息的习惯。如果我要在街上游逛很长时间,你别不安;早晨我还会来的。你明天去法庭吧?”
“是的,真不幸。”
“我会去那儿,不过只是夹在人群当中。我那个密探会给我找个地方的。挽着我的胳臂吧,先生。”
劳瑞先生挽住他的胳臂,于是他们下了楼,走到外面街上。几分钟的工夫,他们就到了劳瑞先生的目的地。卡屯把他留在那儿;但是在稍远一点儿的地方逗留了一下,等门关上以后,又回到门口,轻轻抚摸着门。他早就听说过,她每天到监狱那儿去。“她从这儿出去,”他四下打量着说,“往这边拐弯,一定常常踏在这些石头上。让我随着她的脚步走吧。”
他站到拉弗斯监狱前面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了。在这里,她曾经站过几百次了。一个小个子锯木工已经关了铺子,正在门口抽烟斗。
“晚上好,公民,”西德尼·卡屯走过时停下来说;因为这人用探询的眼光打量着他。
“晚上好,公民。”
“共和国现在怎么样了?”
“你是指吉洛汀。挺好的。今天六十三个。我们很快就要达到一百大关了。参孙和他手下的人有时候抱怨说太累了。哈,哈,哈!他真好玩儿,这个参孙。这么个剃头匠!”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39/48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