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时世(校对)第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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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擂硬先生表示异常感谢。“麦却孔掐孩先生,我们只等着你了。”
于是,麦却孔掐孩先生就用挺卖劲儿的姿态开始讲课了。他和其他的一百四十位小学教师,好像一只一只的钢琴腿一般,是在同一时间内,同一工厂里,同一原则下,新近制造出来的。他经过各式各样的考验,答复了许许多多令人头痛的问题。正字法、语源学、句法,以及诗歌作法、传记、天文学、地理学,加上宇宙概论、复比例、代数、大地测量与水准测量、声乐和写生等学问,他统统精通,都在他十指冰冷的掌握中。经过了艰苦的道路,他登上了女皇最荣誉的枢密院所发表的B字号教师名单,同时在数学、自然科学、法文、德文、拉丁文和希腊文方面,他仿佛都攀上了高枝,摘下了枝上的花朵。他知道全世界所有流域(不管它们是在哪儿)的详情,所有民族的全部历史,所有河流与山脉的名字,所有国家的一切出产、风土人情、疆界及其在罗盘三十二方位上的位置。唉呀,未免过多了吧,麦却孔掐孩。如果他学得稍微少一点的话,那么,他也许可能教得好得多!
他这次的试教,跟《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1]中的摩佳娜没有什么不同:他把排列在他面前的所有的小罐子一个接着一个好好地看了一下,看看里面究竟装的是些什么东西。我说,好一个麦却孔掐孩。当你接着准备用滚油把每一个罐子灌得要溢出来的时候,你可曾想到,准会把那躲在里面的强盗(名叫“幻想”)给烫死——或者,有时候只是为了使他成为残废、成为畸形!
[1]
《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是《一千零一夜》中的一个故事,讲到阿里巴巴的婢女摩佳娜发现到她主人家来借宿的一个商人所带来的四十皮袋中,藏着强盗,于是她就把滚油倒进去,把他们都给烫死了。
第三章
一个漏洞
葛擂硬先生怀着相当满意的心情,从学校走回家去。这是他的学校,他立意使它成为一所模范学校。他立意要使在这里的孩子们都成为模范——如同所有的小葛擂硬都是模范一般。
一共有五个小葛擂硬,一个个都是模范。他们从童稚时代起就受着训诫,像野兔似地被追来赶去。几乎在他们刚刚不要人牵,能独自走的时候,就立刻被赶到教室里去。他们联想得起来的第一件东西,或者说是他们记得起来的第一件东西,就是一块大黑板,旁边站着一个枯燥无味的“妖魔”用粉笔在上面画了一些白色的鬼鬼怪怪的数字。
这并不是说,他们知道“妖魔”这个名称,或者它的性质,以及任何有关“妖魔”的事情。但愿事实禁止他们知道!我不过用这个词儿来表明一个在像碉堡一样的课堂里讲课的那个怪物,这个怪物的头,老天爷晓得,是多少个头合而为一的,他俘虏了孩子们的童年,一把抓住头发,把他们拖到充满了统计数字的阴暗洞窟中去。
没有一个小葛擂硬曾经看见过月亮里的人脸;在他话还说不清楚之前,他已经熟悉了月亮的一切。没有一个小葛擂硬学过那无聊的歌谣:“眨眼的、眨眼的小星星,我常常奇怪,你究竟是什么!”[1]没有一个小葛擂硬曾经对这种事情表示过惊奇,每一个小葛擂硬,在五岁的时候已经能解剖“大熊星座”,就跟欧文教授解剖动物差不多[2],能够驾驶“查理士的车子”[3]赛过一个开火车头的司机。没有一个小葛擂硬曾经把田野中的牛,跟儿歌中的那只有名的、歪角牛联想在一起,那只牛曾经用角挑起一只狗,狗又咬过一只猫,猫又咬死过一只老鼠,老鼠又偷吃过麦芽;也不会把它跟那只更有名的、曾经吞下“大拇指汤姆”[4]的牛联想在一起:他们从没有听见过这些大名鼎鼎的脚色,只听说过牛是有几个胃囊的反刍的四足动物。
葛擂硬先生迈步走向那名叫“石屋”的、他那“事实之家”去。在他未建造“石屋”之前,事实上他已经不做五金批发生意了,现在正想找一个适当的机会在议会中显一显他的算术天才。“石屋”建筑在一片荒野上,离开一个大镇——在现有的可靠的旅行指南上叫做“焦煤镇”——约有一两英里路远。
这“石屋”在郊外,形状端端正正。在四周的景色中,它好像是一个决不让步的事实,一点儿都不打扮,或者使自己的色彩变得更悦目一些。这座很大的、四四方方的房子,有一条沉重的门廊遮住了它正面的窗户,正如房主人的浓眉遮蔽了他的眼睛一样。这是一座经过预算、核算、决算和验算而造成的房子。大门的这边有六个窗户,大门的那边也有六个窗户;这一厢的窗户总数是十二个,那一厢的窗户总数仍然是十二个;加起来,还有二十四个,窗户安排在后面的两厢。一片草地,一个花园,和一条林荫小路都是直线条的,好像一本用植物编成了格子的账簿。煤气与通风设备,排水管与自来水管,一切都是用最上等的材料做成的。铁夹板、铁梁桁,房子从上到下都有防火的设备;机器升降机是为那些带着扫帚与板刷的女仆们而设的;所有心里想得到的东西,这里应有尽有。
应有尽有吗?是的,想必是这样吧。那几个小葛擂硬也有一些贮藏各种科学标本的柜子。他们有一个小小的贝壳标本柜,一个小小的陈列着金属的标本柜和一个小小的矿物标本柜,所有的标本都排列得好好的,加上标签,那些小块小块的石头和金属,看起来都是用那些硬邦邦的器具从原来的物体上敲下来的;同时,我们可以把那无聊的传说中彼得·派拍[5](这传说中的人物是从来跑不进他们的育儿室的)的语言略加改变来引用一下:如果这几个贪得无厌的小葛擂硬掌握得比这些更多的话,那么,老天爷呀,这几个贪得无厌的小葛擂硬所掌握的是些什么东西呢!
他们的父亲带着一种充满了希望与踌躇满志的心情向前走去。他以他自己的方式,好算得一位慈父;但是,假如他也像西丝·朱浦一般,被指名来下个定义的话,他可能还要管自己叫一个“异常实际”的父亲。他对“异常实际”这类字眼感到无比的骄傲,因为这类字眼特别适合于他。在焦煤镇,任何一个公共集会中,不管是什么集会,总有几位焦煤镇的居民会利用这个机会来谈到他们的那位“异常实际”的朋友葛擂硬先生的。这常常使这位“异常实际”的朋友感到高兴。他知道这是他应得的称号,而这个应得的称号是可以接受的。
他已经走到了市郊的一个中间地带。这儿既不是镇,又不是乡,但是镇乡所有的缺点它都具备了。这时候,他的两耳为音乐的声音所侵扰,在一个木头亭子里,那马戏团的乐队正在锣鼓喧天地奏着乐。一面旗子,在那矗立得像庙堂一般的木亭的顶尖上飘扬着,对全世界宣称:这就是“史里锐马戏团”,欢迎大众参观。结实的史里锐本人站在那儿,像是一座嵌在早期的哥特式教堂壁龛里的近代雕像,他肘边有一个钱箱,他正在那儿收钱。正像那些印好了的又窄又长的招贴纸所宣称的:开场戏是,约瑟芬·史里锐小姐以其轻盈之姿态来表演蒂罗尔地方的马上花枝舞。在其他许多悦目惊心,但是绝对合乎道德规范、非亲眼看见不能相信的节目中,朱浦先生在那天下午准备“带他那训练有素、会耍把戏的狗‘巧腿儿’上场献技,以博观众一粲”。他还预备表演“空前绝后之惊人奇技:反手将七十五枚百磅重的弹丸连续不断地上下抛掷,宛如铁流一道,直射空中。此一空前节目之演出,经常博得观众热烈的采声,使他无法退场”。这位朱浦先生还预备“随时插入若干极其典雅、带有莎士比亚作风的逗哏和打诨,为本团五花八门之表演增色”。最后,他还要在结束时表演他那最拿手的角色——“图里街的威廉·布顿先生”,这就是新奇而可笑的马上戏剧《裁缝赶路去勃润特福》中主角的名字。
自然,汤玛士·葛擂硬先生不会去理睬这些无聊事情,他只顾保持着一个讲究实际的人应有的风度走了过去,把那些嘈杂得像虫豸一样微贱的人从思想上甩开,或者把他们送到改造所去。但是,路一转弯,他来到了马戏场后面,那儿有一群孩子聚在一起偷偷摸摸,争前恐后地偷看那隐藏在里面的奇观。
他不禁停住了脚步说:“嗯,不料这班走江湖的,居然会把一个模范学校里的小流氓们吸引了来!”
在他和小流氓们之间,有块长满杂草、堆满垃圾的空地。他从背心里掏出眼镜看看有没有他叫得出名字的孩子,以便命令他走开。明摆在眼前的,几乎是个令人不能相信的现象,他看到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的那个对冶金学最有兴趣的露意莎,她正聚精会神地从一块松板上的小洞向里面偷看;还有他自己的那个精通数学的汤玛士[6],也正自轻自贱地趴在地上,他所能看到的只是表演着优美的蒂罗尔地方的马上花枝舞的马腿!
葛擂硬先生差不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跨步来到那个辱没了他的家风的地方,两只手同时落在那两个犯了家规的孩子的身上,叫道:
“露意莎!!汤玛士!!”
这两个孩子都吓得站了起来,满脸绯红,惊惶失措。但是,露意莎还有勇气看她父亲一眼。真的,汤玛士就连看也不敢看,只是让自己像机器一样地被带回家去。
“为了好奇、懒惰,还是愚蠢!你们究竟在这儿干吗?”葛擂硬先生说,一手抓了一个就走。
“要看看马戏是什么样子,”露意莎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看看是什么样子?”
“是的,父亲。”
这时他们俩都显出极不高兴的样子,特别是那女孩子;但是,她脸上那种不满意的表情中,还透露出了另一种神气,仿佛是一道光,却没有东西可以照,一星火,却没有东西可以烧,一种如饥似渴的幻想勉强把它的生命维持着,这种神气使得她面部的表情呈现出异彩。这不是兴高采烈的青年人应有的光彩,而是动摇不定的、热望的、带有疑惧的闪光,这闪光中似乎有着痛苦,很像瞎子摸索道路时面部表情的变化。
她父亲看着她的时候就这样想:她现在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但不久就要变为一个成年的妇女了。她长得漂亮。要不是她所受的教养好(他根据他的异常实际的观点想道),她就会任性胡为了。
“汤玛士,虽然事实放在我的眼前,但是我很难相信,像你这样有教育、有修养的人,竟然会带你的姐姐到这样一个地方来。”
“是我带他来的,父亲,”露意莎连忙说,“是我要他一起来的。”
“这句话真叫我听了寒心。我听你这么说实在寒心。这并不能表明汤玛士更好,只能表明你更坏,露意莎。”
她又瞟了她父亲一眼,但是并没有流泪。
“你们!汤玛士和你,科学的大门是为你们打开着的;汤玛士和你,可以说都是掌握了丰富的事实的人;汤玛士和你,都是受过数学训练的人;汤玛士和你,唉!”葛擂硬先生大叫道,“会自甘堕落到这个地步!真叫我莫名其妙。”
“我感到厌倦,父亲。很久以来,我就感到厌倦了,”露意莎说。
“厌倦?厌倦什么?”吃了一惊的父亲问道。
“我不知道厌倦什么——我想,是对什么都厌倦吧。”
“不许再说了,”葛擂硬先生说,“你太孩子气了。我也不愿再听下去。”他也不再说什么,他们默默无言地走了约有半英里路,他才一本正经地开口说道:“你的最好的朋友们会怎么说呢,露意莎?难道说他们对你的好感无足轻重吗?庞得贝先生会怎么说呢?”
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女儿偷偷地瞟了他一眼,眼光强烈锐利得惊人。他可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因为在他看她之前,她的眼皮又垂下去了!
他接着重说了一遍:“庞得贝先生会怎么说呢?”他气呼呼地押着两个犯了错误的人回到“石屋”去,一路上,每隔一会儿就嚷道:“庞得贝先生会怎么说呢?”——似乎庞得贝先生就是格伦底太太[7]。
[1]
这是一首流传很广的英国儿歌的开头两行。
[2]
欧文教授(1804—1892)是当时有名的生理学与解剖学教授。
[3]
查理士的车子,即大熊星座的俗名。
[4]
大拇指汤姆,指理查·约翰逊所著《大拇指汤姆的故事》(1621)中的主角,只有大拇指大小。
[5]
彼得·派拍为英国同名儿歌中的人名。
[6]
这个儿子与父亲同名。汤玛士的昵称为汤姆。
[7]
格伦底太太,为摩尔顿所著的《快把犁》古剧中的一个农妇的名字,现在用为爱说闲话的人的代称。因此英文中有句成语:“格伦底太太会怎么说呢?”
第四章
庞得贝先生
庞得贝先生既然不是格伦底太太,又是谁呢?
哎呀,庞得贝先生近乎是葛擂硬先生的“知心朋友”——假使说一个毫无情感的人对另外一个毫无情感的人能有这种精神上的联系的话。我说,庞得贝先生“近乎是”葛擂硬先生的知心朋友——但是,如果读者愿意用另外一种说法,那也可以说他“远非”葛擂硬的知心朋友。
他是一个富翁:银行家、商业家、工业家等等。一个身材魁伟,声音洪亮,眼睛老是盯着人,笑起来像破锣响的人。一个用粗糙的材料造成的人——似乎那材料是被扯了又扯,才造成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一个臌头胀额的人,太阳穴上青筋暴露,脸上的皮肤绷得那么紧,好像把眼睛绷开了,把眉毛吊了起来似的。一个浑身上下像打足了气的氢气球,随时会升到天上去的人。一个永远不厌其烦地夸耀自己是个白手起家的人。一个老是用他那铜喇叭似的声音来宣扬他过去的愚昧和贫穷的人。一个自谦得咄咄逼人的“凶汉”。
庞得贝先生比他那异常实际的朋友要小一两岁,而看起来却要老一些;他的四十七、八的年龄就是再加上七、八岁,也没有人会觉得诧异。他没有多少头发。你可能以为,是由于他谈话谈得太多而把头发谈掉了;剩下来的那一点儿杂乱无章地竖了起来,也是由于他那大风似的吹劲儿,把它们吹成那个样儿的。
在“石屋”的正厅之中,庞得贝先生站在壁炉前的地毯上烤着火,向葛擂硬太太发表议论,说今天正好是他的生日。他站在壁炉前,一方面由于虽有阳光,但仍然是个春寒料峭的下午;一方面由于“石屋”里面的石灰泥总是那么鬼森森地潮湿;另一方面也由于他这样站着,可以居高临下,便于降伏葛擂硬太太。
“那时我脚上连一只鞋子都没有。至于说到袜子,连这东西的名称我都没有听见过。我白天在阴沟里过,夜晚在猪圈中过,就这样度过了我第十个生日。这并不是说,阴沟对于我是什么新鲜东西,因为我就是生在阴沟里的。”
葛擂硬太太是一个矮小,瘦弱,脸色苍白,眼圈淡红,被披肩裹成一团,在精神和身体方面都非常衰弱的人;她时常吃补药而不见效,一旦她表现出有点活气的时候,又总是被那倒在她身上的沉重的事实压得头昏眼花;葛擂硬太太说,她希望那该是个干燥的阴沟吧?
“没那回事儿,湿得像肉汤里的面包片一样。沟里的水有尺把深,”庞得贝先生说。
“那足够使一个小娃娃伤风了,”葛擂硬太太想了一想说。
“伤风,我生下来肺就发炎,我相信,凡是能发炎的器官都发过炎,”庞得贝先生回答说。“多少年来,夫人,我是世界上最苦命的一个小可怜虫。我是那样地软弱,一天到晚哼哼唧唧。我的衣衫是那样地破烂龌龊,就是叫你用火钳把我夹起来,你都不会乐意。”
葛擂硬太太略微对火钳看了一下,这是她那低能的头脑所能想得到的最合适不过的动作了。
“我是怎样挣扎过来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庞得贝先生说。“我想,或许是因为我拿定主意吧。到后来,我是个拿定主意的人;那时我想我也是拿定主意的。不管怎样,葛擂硬太太,我现在还活在这儿,除掉得感谢自己以外,我没人可以感谢。”
葛擂硬太太软弱而怯懦地说,她希望他的母亲——
“我的母亲?老早就跑啦,夫人!”庞得贝先生说。
葛擂硬太太照例又吓得目瞪口呆,软瘫下来了,只好不说下去。
“我的母亲把我扔给了我的外祖母,”庞得贝先生说,“而且,就我所能记得起来的,我的外祖母是世界上最坏、最糟糕的一个老婆子。要是我碰巧有了一双鞋子,她就会拿去卖掉换酒喝。嗯,我知道我那个外祖母会在早饭之前躺在床上一口气喝掉十四杯烧酒!”
葛擂硬太太软弱无力地笑了一笑,别无生气,看起来(她一直是这样的),她像是一个随随便便制造成功的里面不够明亮的、小小的玻璃女人儿。
“她开了一爿杂货铺子,”庞得贝先生接着说,“把我放在一只装鸡蛋的箱子里面。那个破旧的鸡蛋箱子,就是我的婴儿时代的摇篮。一等我长大得可以逃跑了,自然,我就立刻逃跑了。于是我就成了一个流浪儿;这样,本来打我、使我挨饿的只是一个老太婆,而现在打我、使我挨饿的却是老老少少各式各样的人了。他们做得对;他们没有理由不这样做。我是一个讨厌的东西,一个累赘,一个祸害。我知道得非常清楚。”
在他的生命中,曾经有一个时期获得了那样一个伟大的社会荣誉:成为一个讨厌的东西,一个累赘,一个祸害,他为之而感到骄傲,在三次大声反复吹嘘了自己之后,他的虚荣心才算得到满足。
“我想,我得挨过来,葛擂硬太太。不管我挨得过挨不过,夫人,我总算挨过来了。虽然从没有人拉我一把,我也居然挨过来了。流浪儿、小听差、流浪汉、苦工、看门人、小职员、总经理、副董事长、‘焦煤镇的约瑟亚·庞得贝’。这就是我的经历和发迹史。‘焦煤镇的庞得贝’从铺子外面的招牌上学会了字母,葛擂硬太太,又在一个跛脚的酒鬼(他是被判过徒刑的小偷和屡戒不改的无赖汉)的指点下,从观察伦敦圣·季尔斯教堂尖塔的钟,第一次学会了在钟面上辨别时间。只要你们向‘焦煤镇的约瑟亚·庞得贝’讲你们的市立学校,你们的模范学校,你们的职业学校,以及你们那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学校;那么‘焦煤镇的约瑟亚·庞得贝’就会直截了当地告诉你们,很好,很对——他从没有享受过那样的权利——但是让我们培养一些硬头皮、铁拳头的人吧——他深知造就了他的那种教育,对别人来说是不合适的——他受的教育就是如此这般,你可以强迫他吞下熬得滚烫的油,但是,你绝对不能强迫他把过去生活中的那些事实隐瞒起来。”
话头达到这个顶点的时候,“焦煤镇的约瑟亚·庞得贝”十分激动,却突然住口了。他打住了话头,是因为这时他那异常实际的朋友带着两个小罪犯正走进屋子里来。他那位异常实际的朋友看见了他,便站定了,带着责备的神气看了露意莎一眼,分明想说道,“瞧瞧你那位庞得贝吧!”
“喂!”庞得贝先生吆喝着,“怎么回事儿?小汤玛士为什么那样垂头丧气的?”
他嘴里说着小汤玛士,可是眼睛却瞟着露意莎。
“我们正在偷看马戏,”露意莎满不在乎地喃喃自语着,眼睛抬也不抬,“父亲把我们捉住了。”
“是呀,葛擂硬太太,”她的丈夫用一种高傲的口吻说,“说不定我还会接着发现我的孩子们偷着念诗呢。”
“哎呀,”葛擂硬太太抽抽噎噎地说道,“你们真行,露意莎和汤玛士!你们真叫我吃惊!我说,你们真叫人懊恼,有儿女还不如根本没儿女的好。我巴不得说,我但愿从不曾有过儿女。那么一来,你们又怎么办呢,我倒想问问看?”
这一番痛切有力的话,看来并没有给葛擂硬先生很好的印象。他不耐烦地皱着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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