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克威克外传(校对)第17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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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不得了,"匹克威克先生答.
"我相信是的,"独眼的人说."你不认识我,不过我认识你的两个朋友,住在伊顿斯威尔的孔雀饭店,那是大选举的时候."
"啊,不错!"匹克威克先生喊.
"是呀,"独眼的人答."我对他们讲过一个小故事,关于我的一个叫做汤姆.司马特的朋友.也许你听见他们提到过的."
"常常提呵,"匹克威克先生答,微笑着."他是你的伯父吧,我想?"
"不,不......不过是我伯父的一个朋友,"独眼的人说.
"不过,他是奇怪的人呵,你的那位伯父,"店主说,摇着头.
"唔,我想是的;我想我不妨说他是的,"独眼的人回答."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也是关于这位伯父的故事,那恐怕会使你们相当吃惊呢,绅士们."
"真的吗?"匹克威克先生说."无论如何,说给我们听听吧."
独眼的人从大碗里舀出一杯尼加斯酒,喝着;从荷兰烟斗里吸了一大口烟;然后呼唤在房门附近徘徊的山姆.维勒,叫他不要走开,除非打发他走,因为那故事并不是什么秘密,于是把他的独眼紧盯住店主的眼睛,开始讲起下一章的故事来.
第四十九章
旅行商人的伯父的故事
"我的伯父,绅士们,"旅行商人说,"是世上最愉快.最有趣.最聪明的人中间的一个.但愿你们认识他就好了,绅士们.再想一想呢,绅士们.我又不希望你们认识他,因为假使你们认识他,那末在这时候,你们大家,按照自然的正常过程,纵使没有死,无论如何也是那么接近死亡了,只好待在家里放弃交际了;那样的话,就剥夺掉我现在能向你们说话的这种难以估量的快乐了.绅士们,但愿你们的父亲们和母亲们认识我的伯父就好了.他们会非常欢喜他的,尤其是你们的可敬的母亲们;我知道她们会的.假使说美化他的性格的无数优越的美德中间有两个是最杰出的,我说那就是他做的五味酒和他在晚饭后的歌曲.请原谅我详细叙述这位已经去世的有价值的人的忧郁的回忆;你们每天实在不容易看到像我伯父那样的人呢.
"有一点,我一直认为是我伯父为人上的一件大事,绅士们,就是,他是伦敦市卡泰顿街别尔孙和斯伦大厦的汤姆.司马特的密友和伴侣.我的伯父替铁近和威普斯公司收账,不过有很长一个时期他几乎走了和汤姆相同的路;而他们初次相逢的晚上,我伯父就看中了汤姆,汤姆也看中了我伯父.他们彼此相识还不到半个钟头就打赌一顶新呢帽,各人做一夸尔五味酒看谁做得最好,再看谁喝得最快.我伯父,评判下来在酿造方面得了胜,但是汤姆.司马特在喝这方面快了大约半盐匙,胜过了他.他们就各人再喝一夸尔互祝康健,从此以后就成了忠实的朋友.这类事情是命定的,绅士们;我们拿它没有办法.
"就外貌说呢,我的伯父比中等身量矮了一点点儿;比起普通人的身材,他也胖了一丝丝儿,或许他的脸色也是红了一些些儿.他那张脸是你们所见过的最快活的了,绅士们:有点像笨伯,鼻子和下巴还要漂亮点儿;他的眼睛老是兴高采烈地霎着和闪着光;他的脸上永远挂着一丝微笑......可不是你们那种无意义的呆头呆脑的狞笑,而是一种真正的.愉快.开心.高兴的微笑呵.有一次他从二轮单马车上摔出去,头朝前,撞上一块里程碑,他昏过去,躺在那里,他的脸被堆在那里的碎石子磨成那种样子,用我伯父自己的激烈说法来说,纵使他的母亲从地下复活了,也认不得他了.的确的,当我想了一想这话的时候,绅士们,我十分确信她是认不得的,因为,我伯父两岁零七个月的时候她就死了,我觉得很可能就是没有碎石子的话,他的高统靴子也会叫那位太太吃惊不小呢:更不用说他的快活的红脸了.总之,他躺在那里,我听我的伯父说过好多次,说是那位把他救起来的人说的:他微笑得那么开心,像是被人请客大吃一顿之后醉倒在地下的样子;当他们给他放了血,他恢复活力的第一线微弱的闪光就是在床上跳了起来,发出一声大笑,吻了吻那捧着盆子的青年女人,并且叫立刻拿一份羊肉排骨和一只醋浸的胡桃来.绅士们,他非常爱吃醋浸的胡桃.他说他一向就欢喜那个东西,不带醋,单吃胡桃,有啤酒的味道.
"我伯父作这一次伟大的旅行是在落叶时节,那时他向北去收账和接生意:从伦敦到爱丁堡,从爱丁堡到格拉斯哥,从格拉斯哥又回到爱丁堡,再坐渔船回到伦敦.你们要知道,他第二次到爱丁堡是为了自寻快乐.他常常是回去一个星期,看看他的老朋友们;跟这个吃早饭,跟那个吃点心,跟第三个吃中饭,跟另外一个吃晚饭,这么着,这一个星期也没有什么空闲了.我不知道,绅士们,你们哪一位有过这样的经验没有,参加了一顿真正的.实惠的.殷勤款待的苏格兰式的早餐之后,走出去小吃一蒲式耳牡蛎,十来瓶啤酒,再弄一两小杯威士忌收场.假如你们有过这种体会,你们就会同意我的话,说以后再出去吃午饭和晚饭的话是需要相当强的头脑才行呢.
"但是,上帝保佑,所有这类事情对于我伯父可算不了什么呵!他是这样习惯了,这简直只是儿戏.我听他说过,他能够把登第(登第,地名,属于苏格兰.)人灌醉,然后走回家去一步都不晃;然而登第人有的是强的头脑和强的五味酒,绅士们,就象你们可能碰到的波兰人呢.我听说过有一个格拉斯哥人和一个登第人对喝,坐在那里比赛了十五个钟头.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两人差不多在同一个时间咽了气,但是,绅士们,除了这一点之外,他们是一点毛病也没有的.
"一天夜里,就在我伯父要坐船回伦敦的二十四小时之内,他在他的一个老朋友家里吃晚饭,那人叫做市参议员麦克什么的,后面是四个音节,他住在爱丁堡的旧市区.在座有市参议员的妻子和市参议员的三个女儿,和市参议员的成了人的儿子,还有三四个肥胖的.眼睫毛很浓密的.活泼的苏格兰老头儿,那是市参议员为了我的伯父特地请来凑凑热闹的.那是个盛大的晚宴.有风干鲑鱼.熏鳕鱼.一只羔羊头和一块海吉斯(海吉斯是用羔羊内脏制成的布丁.)......一种有名的苏格兰的食品,绅士们,我伯父常说,这东西放上桌子的时候,他老觉得非常象一个丘必德的肚子(丘必德是罗马神话中的爱神,形如孩子,裸体,生两翅,手持弓箭.这里提丘必德的肚子,大概谓海吉斯光滑圆嫩,有如小孩的肚子.)......还有其他许多东西,我忘记了名字,不过都是很好的东西.少女们是漂亮而讨人欢喜的;市参议员的妻子呢,世上最好的女子之一;而我的伯父的兴致好透顶了:于是,在那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年轻女士们吃吃地.格格地笑,老太太大声地笑,市参议员和别的老头子们狂笑得满脸通红.我不大记得晚餐之后每个男子喝了几杯柠檬威士忌酒;不过这一点我是知道的,大约上午一点钟光景,市参议员的成了大人的儿子正想唱'威廉酿造一贝克(贝克等于九.○九二公升.)的麦芽,的第一句的时候,失掉了知觉;而他在半点钟之前就是除了我伯父之外唯一的露在红木桌子上的人,所以我伯父觉得差不多是应该想到走的时候了,尤其是,酒席在七点钟就开始,原来是为了他可以在恰好的时间回去呵.但是,想想马上就走未免不大客气,我伯父就把自己选成主席,调了另外一杯酒,站起来祝他自己的健康,给自己作了一段简捷而恭维的演说,用很大的热忱干了杯.仍旧没有人醒过来;所以我伯父又稍稍地喝了一点......这次是没掺水的,为了防止混合酒对他有害处......于是,粗暴地抓起帽子,毅然走出了大门.
"那是个天气恶劣的刮风的夜晚,我伯父关上了参议员的大门;把帽子紧紧戴在头上免得被风刮掉,两手插进口袋里,抬起头来对天气略略地观察了一番,乌云以最轻狂的速度由月亮上飘过去:一时使她失色;一时又使她发出全部光辉照耀着周围的一切;不久,又用更高的速度向她冲过去,使一切都掩蔽在黑暗里.'真的,这不行,,我伯父说,对天气发言,好像他觉得他受了人身侵犯.'这跟我的航程一点儿也不对劲呀.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行,,我伯父说,非常激动的样子.重复了几遍之后,费了些力才恢复了身体的平衡......因为仰着头观看了这么久的天色,所以有点头晕了......于是快乐地走去.
"市参议员的房子在凯纳该特,我伯父要到莱斯路那头,大约有一哩多路.在他的两边,以黑暗的天空为背景耸立着高大的.狰狞可怕的.零落的房屋,门面日久天长变污损了,窗户似乎也分担了人类的眼睛的命运,因为年龄关系变成昏暗和凹陷的了.这些房屋是六层.七层.八层的楼房;一层又一层,像孩子们用纸牌搭的......它们的黑影投射在铺得不平整的石子路上,使黑夜更黑暗.有一些星散的油灯,互相离得老远,它们的作用只是指出一些狭窄小路的污秽的入口,或者表示那里有一个公用的楼梯可以经过许多陡峭而复杂的弯弯曲曲的路通到上面各层.我伯父怀着对这些见惯了因而觉得不值得注意的那种人的神情,瞥视着这一切,在街心里走着,把两只大拇指分别插在两个口袋里,嘴里时而唱着各种歌曲的断片,唱得那么有兴致和有精神,叫那些安静的诚实的市民从头一觉中惊醒过来,躺在床上发抖,直到声音在远处消失为止;那时他们认定那不过是什么'做不出好事来的,醉鬼回家去罢了,就把被子盖得暖暖地重新入睡了.
"绅士们,我所以特别描写我伯父在街心里走着,把大拇指插在背心口袋里,是因为,正如他时常说的(而且有很大的理由),这个故事里没有一点特别的地方,除非你一开头就清清楚楚了解他一点儿也不是欢喜荒诞无稽或者浪漫行径的人.
"绅士们,我伯父把大拇指插在背心口袋里一路走着,沿着街道的中心,嘴里一时唱一节情歌,一时唱喝酒的歌;两者都唱厌了就吹吹音调和谐的口哨,直到他到了那连系爱丁堡的新旧市区的北桥.他在这里停留了一会儿,看看那些在半空中一层叠一层的奇怪的不规则的光群,它们在老高的地方闪霎着,高临空中,看上去就像是繁星,从一边的堡垒的垣墙里和另一边的凯尔顿岗上射出来的.它们照耀得好像真有什么空中楼阁;同时,古老的美丽的市镇在下面朦胧和黑暗之中沉沉地睡着:像我伯父的一个朋友所说的,它那日夜被古老的射箭岗看守着的圣路的小教堂和宫殿,仿佛是什么脾气乖张的守护神,阴沉沉.怒冲冲地高耸在他守护了这么久的古城之上.绅士们,我说,我伯父在这里停留了一会儿,四面看看;然后,对那稍为开朗了些的天气......虽然月亮在落下去了......恭维了几句,就像先前一样又大模大样走下去:很神气地拣着马路中心走,简直好像什么人会跟他争这个权利似的.事实上根本没有什么人想作这种争夺;所以,他就这样走着,大拇指插在背心口袋里,安静得像羔羊.
"我伯父走到莱斯路尽头的时候,得穿过一块很大的荒地,才能走到他回寓所必须走过的一条小街.那时候,在这块荒地上有一片属于一个车匠的围场,这人是和邮局订了契约,买那些破旧的邮车的;而我伯父非常欢喜车子,无论旧的.新的,或者半新的,所以他突然决定离开他走的路,不为别的,只为了从栅栏的缝子里望一望那些邮车:他记得看见了大约一打的车子,被弃置和被拆散了,堆在那里面.我伯父是那种非常热情的.容易动感情的人,绅士们;所以,他觉得从栅栏外面不能够看个清楚,就爬过栅栏,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根旧车轴上,开始带着很庄严的神情观察那些邮车.
"车子也许是一打,也许还多些......这一点我伯父没有弄得十分确实,而他是一个对于数目字忠实得一丝不苟的人,所以他就不愿意说得确确实实......不过它们全都乱七八糟地放在那里,乱得无以复加.车门已经由铰链上卸下来而且搬走了;衬里已经被撕掉,只是这里那里有一只锈钉挂住一片;灯没有了,辕杆早已不见了,铁制品生了锈,油漆剥蚀了;风在光秃秃的木板的裂口里嘘嘘地响;积在车顶上的雨一滴一滴地滴进车里,发出空洞而忧郁的声音.它们是已死的邮车的腐朽的骨架,而在这荒凉的地方,在这深夜,它们显得沮丧而悲哀.
"我伯父把头撑在两只手里,想到多年以前坐在这些旧车子里飞奔着的忙忙碌碌的人们,现在也是沉默而改变了;他想到无数的人,这些破烂腐朽的车子之一,曾经一夜又一夜,持续了许多年,经历了一切的气候,带给他们所焦急盼望的消息,热烈期待的汇款,健康和平安的保证,疾病和死亡的突然的宣告.商人.爱人.妻子.寡妇.母亲.小学生.听见邮差敲门而蹒跚地向门口赶去的婴孩......他们全都是多么盼望着古旧的邮车来临呵.而现在他们都上哪里去了!
"绅士们,我伯父常常说他那时候想到这一切,不过我怀疑他是以后才从什么书上学来的,因为他清清楚楚说过当他坐在旧车轴上看着那些腐朽的邮车的时候,打起瞌睡来了,后来是什么深沉的教堂钟声敲两点钟突然把他惊醒了.我伯父从来就不是一个思想迅速的人,假使他想到了这一切,我可以断定那至少他得想到正两点半才行.所以,我断定我伯父打了瞌睡,根本没有想到什么.
"就算这样吧.教堂的钟打了两点.我伯父醒了,揉揉眼睛,吃惊地跳起身来.
"钟一敲两点,顷刻之间,整个这荒凉和寂静的场所变成了一种最特别的活跃生动的景象.邮车的门安在铰链上,衬里又有了,铁制品像新的一样,油漆恢复了,灯点着了,坐垫和大衣放在每个车箱里,脚夫们在把包裹丢进每一个将李车箱,车掌在收藏着邮包,马夫们提着一桶桶的水在冲那些修补好了的车轮;有许多仆役四处奔忙着把辕杆装上每一辆车;乘客们来了;旅行箱被递上去,马被套上了车;总之,十分显然,每辆邮车马上都要出发了.绅士们,我伯父看见这一切把眼睛睁得那么大,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瞬间他总是时常怀疑他怎么能够居然又闭下来.
"'喂!,一个声音说,同时我伯父感觉到有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你订了一张内座.你最好是进去吧.,
"'我订了内座!,我伯父说,掉过头来.
"'自然罗.,
"我伯父,绅士们,什么都说不出;他吃惊得那么厉害.最奇怪的是,虽然有那么一大堆人,虽然每一瞬间都有新的脸孔涌进来,却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他们仿佛是用什么奇怪的方式从地下或者从空中跳出来的,而消失的时候也是一样.一个脚夫把行李放进马车.拿了搬运费之后,掉过身去就没有了;我伯父还没有来得及去想他是怎么回事,就又有半打新的脚夫跳出来,在那些大得像要压碎他们的包裹的重量下蹒跚地走着.旅客们也都是穿得那么古里古怪......肥大的.宽边的.滚花边的上衣,带着大的硬袖,没有领子;还有假发,绅士们......大大的合乎礼仪的假发,后面有一个结.我伯父弄得莫名其妙.
"'喂,你进去不进去呀?,先前对我伯父说过话的人说.他打扮得像个邮车车掌,头上戴了假发,上衣上有最大的硬袖,一只手里提一盏灯,另外一只手里是一根很大的大口径枪,正打算塞进他的小手提箱.'你就进去吗,杰克.马丁?,车掌说,把灯提向我伯父的脸照着.
"'哈罗!,我伯父说,倒退了一两步.'不要随随便便了!,
"'乘客表上这样写的呀,,车掌答.
"'上面没有写着"先生"吗?,我伯父说......因为他觉得,绅士们,一个不相识的车掌来叫他杰克.马丁,那是放肆,假使邮局知道的话,是不会批准的.
"'没有;那上面没有.,车掌冷冷地答.
"'车钱付过没有?,我伯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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