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克威克外传(校对)第38部分在线阅读
"我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们,"他说,一面握住匹克威克先生的手."你们待我非常好呵."
"啊,"匹克威克先生说,坐下来揩掉由于走路的缘故额头上冒出来的汗."把饭吃完了和我出去走走.我要和你单独谈谈."
特普曼先生照着要求他的做了;匹克威克先生喝了大量啤酒提了神之后,在旁边等候着他的朋友.饭很快就吃完了,于是他们一同走了出去.
足有半个钟头,可以看见他们的形影在教堂坟地里踱来踱去,这时匹克威克先生正在和他的朋友的决定搏斗.把他的议论加以任何复述都是无益的;因为,什么语言能够把这位伟人发言时那种态度里所表现的精神和力量传达出来呢?是特普曼先生已经对退隐厌倦了呢,还是完全不能抗拒向他发挥的那场雄辩呢?反正这是无关紧要的,总之他最后不抗拒了.
"他无论在什么地方度过他的悲惨的余生,"他说,"对于他都无关紧要:既然他的朋友对他的卑微的陪伴如此重视,他愿意担负起他的冒险事业."
匹克威克先生微笑了;他们握握手;重新回到同伴们身边去.
就在这个时候,匹克威克先生有一个不朽的发现.这个发现是他的朋友们的骄傲和荣耀,也是本国或其他全国的一切考古家们所妒忌的.他们已经走过了他们的旅馆的门口,并且在村庄上走了一小截路,这才想到旅馆的准确地点.他们返回头走的时候,匹克威克先生的眼光落到一块小小的破石头上,那是在一所茅屋门前,一半露出一半埋在地里.他停住了.
"这非常奇怪呀,"匹克威克先生说.
"什么东西奇怪?"特普曼先生问,仔细地察看他附近的一切东西,偏偏没有看到该看的那一件."上帝保佑我,什么事情呀?"
这最后一句是遏制不住的惊讶的叫唤,因为他看见热心于发现的匹克威克先生双膝跪在那块小石头前面,开始用手绢替它擦灰.
"这上面有铭文呢,"匹克威克先生说.
"真的吗!"特普曼先生说.
"我看得出,"匹克威克先生继续说,一面用全副气力擦灰,并且聚精会神地通过眼镜凝视着石头:"我看得出有一个十字,一个B字,然后是一个T字.这是很重要的,"匹克威克先生跳了起来继续说."这是一个很古的碑文,也许比这里的古老救济院还要古得多.可不能把它埋没呵."
他敲那茅屋的门.一个工人开了.
"你知道这块石头怎么会在这里吗,我的朋友?"慈爱的匹克威克先生问.
"不,不知道,先生,"那人有礼貌地回答说."我没有出世的时候,或者无论我们哪个都没有出世的时候,这石头就老早在这里了."
匹克威克先生得意地对他的同伴们瞥一眼.
"你......你......你并不一定要它吧,我想,"匹克威克先生说,心急得发着抖."喂,你肯卖的吧?"
"啊!但是谁买它呀?"那人问,脸上带着也许是表示他很狡猾的表情.
"我出十先令买它,立刻给你钱,"匹克威克先生说,"只要你替我挖出来."
匹克威克先生凭着自己很大的气力亲手捧着它(这小石头被一把锹一掘就挖出来了)到旅馆里,小心加以洗涤之后把它放在桌上,这时,全村的惊讶是可想而知了.
匹克威克派们的欢欣鼓舞是无限的,因为他们的忍耐和勤勉.他们的洗和括,换得了成功的无上光荣.石头是不平而破碎的,字迹是零乱而不规则的,但是下面的一部份铭文的片断,清清楚楚看得出:
十
BILSTUMPSHIS．M．ARK
匹克威克先生坐在那里欣然凝视着他所发现的宝物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冒着愉快的火花.他的最大的野心之一已经达到目的了.他......他,匹克威克社的主席......在一个以富有古代遗物而出名的地方,在一个仍然存在着往昔的若干纪念物的乡村里;发现了一个奇怪而有趣的.毫无疑问是古代的碑文,他以前的许多饱学之士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感官了.
"这......这,"他说,"这使我决定了.我们明天就回伦敦去."
"明天!"不胜钦佩他的信徒们喊.
"明天,"匹克威克先生说."这个宝物应该立刻放到能够彻底研究和充分理解它的地方去.采取这一步骤我还有另外一个理由.过几天伊顿斯威尔自治城就要举行选举;在这场选举中,我新近认识的一位潘卡先生是一位候选人的代理人.我们要去看看.并且细细观察一番这种对于每一个英国人都有那么大的利害关系的场面."
"我们去吧,"是三条喉咙一致的兴奋的叫声.
匹克威克先生四面看看.他的信徒们的爱戴和热情,在他内部燃起了感奋的火焰.他是他们的领袖,他感觉到这一点.
"让我们痛饮一番来庆祝这幸福的聚会吧,"他说.这提议像其他的一样,被一致喝采地接受了.他亲自把那重要的石头放在特地向老板娘买来的松板小箱子里之后,在桌子上首的一张安乐椅里坐好;于是这一晚就献给宴会和谈论了.
过了十一点......在科伯姆这个小村子上,这已经是很迟的时间了......匹克威克先生告退到为他预备好的卧室去了.他推开了格子窗,把蜡烛放在桌上,一个接着一个地回想起两天来的匆促的事件.
时间和地点都有利于思索;教堂的钟打十二点,把匹克威克先生从沉思中惊醒了.钟声的第一下很庄严地送进他的耳朵;但是钟声停止的时候,那种寂静似乎是不能忍受的了;......他几乎觉得他好像失掉一个伴侣.他神经紧张起来和激动起来;连忙脱了衣服;把火放在炉架上,钻进了床.
身体的疲困之感徒然和失眠相挣扎,这种不愉快的心情是人人都经历过的.这时候匹克威克的情形正是如此:他先往这边翻个身,又往那边翻滚;耐心地闭着眼睛像是在哄自己入睡.没有用.不知是因为白天做了不惯的劳力的事呢,还是因为天热,还是因为白兰地和水,还是因为陌生的床,......不论是因为什么吧,反正他脑子里很不舒服地不断回想楼下的那些怪相的图画,并回想他们在晚上因为这些图画而谈起的一些古老的故事.转侧了半小时之后,他得到一个不愉快的结论,硬想睡是没有用的了,因此他爬了起来,并且穿上了一部分衣服.他想,随便怎么都比躺在那里胡思乱想着种种怕人的事情好.他看着窗户外面......外面很黑.他在房里走走......又是非常寂寞.
他从门到窗子.又从窗子到门地转了几趟,这时他第一次想到了牧师的稿本.这个主意不坏.假使它不能使他发生兴趣,那也许会使他睡觉的.他把它从口袋里拿出来,拉过一张小桌子靠在床边,弄亮了灯光,戴上了眼镜,静心读起来.字迹很奇怪,纸头很脏.而且题目就教他吃了一惊;他不免若有所见地对房里环顾一眼.然而他想到屈伏于这种感情之下有多么荒谬,于是重新剪一剪烛心,读之如下:
疯子的手稿
"不错!......一个疯子的!这话假使在许多年以前是多么刺我的心呵!它一定会引起我常常感到的那种恐怖;教血液在我的血管里沸腾,以致恐惧的冷汗大颗大颗地冒出皮肤,怕得我的膝盖互相敲击!然而我现在欢喜它.它是一个好名字.请问有哪一个君王,他的发怒的睥睨能够像疯子的眼光这样让人害怕......他的绳索和斧头能够有疯子握紧的拳头一半坚实?嗬!嗬!发了疯,这真是伟大!......被人从铁栏外面看狮子似的窥视......在漫漫的静夜咬牙切齿咆哮,应和着沉重的铁链的快乐的锒铛声......在干草里打滚和乱扭,陶醉于这种勇敢的音乐之中.疯人院万岁!它是一个难得的地方呵!
"我还记得我怕发疯的时候;那时我常常从睡眠中惊醒,跪下来求上帝使我免了我们人类的这种灾难;我逃开了欢乐和幸福的情景,藏在什么孤寂的地方,把使人生厌的时间消磨在注意那要烧干我的脑汁的热狂的进展上面了.我知道疯狂是混在我的血液里了,我的骨髓里也有;上一代没有出现这种疫疠,那末我是它要在里面复活的第一个了.我知道那一定是这样的:向来就是这样,而将来也永远是这样的;当我在一个拥挤的房间里缩在什么隐晦的角落里的时候,就看见人们捣着鬼话,指指点点,并且对我看看,我知道他们是在互相谈论这注定要发疯的人;于是我又溜走了,独自怏怏地呆着.
"我这样做了几年;这几年真是悠长的.悠长的岁月呵.这儿的夜有时也是长的......很长;但是比起那几年的不眠的夜和怕人的梦,简直不算什么了.我回想起来就觉得发冷.那些又大又黑的人影,带着鬼鬼祟祟的和讥嘲的脸色,缩在房间的角落里,到夜里就俯在我的床上,引诱我发疯.他们用低微的耳语告诉我说,我的父亲的父亲死在里面的那所房屋的地板上沾着他自己的血,是他在疯狂之中用自己的手弄出来的.我把手指塞住耳朵,但是他们高声往我的头里叫唤,叫得整个房间都回响起来,说是在他的上一代疯狂没有发作,但是他的祖父有好几年却被铁链把手扣在地上,为了防止他把自己撕成碎片.我知道他们说的是实情......我知道得很清楚.那是我几年之前就发现了的,虽然他们还想瞒着我!哈!哈!他们以为我是疯子,其实我可比他们狡猾.
"最后,它落到我身上来了,我倒奇怪我以前怎么竟会害怕它.现在我能够走进这个世界了,能够和其中最好的人一同笑.一同叫了.我知道我疯了,但是他们甚至都没有怀疑.他们从前对我指指点点和斜眼看我,那时我并不疯,不过是耽心我也许有一天会疯罢了;现在我已经疯了而他们却不知道,我想到我这样报复地作弄他们,真是满心欢喜!当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想到我把我的秘密保守得多好,想到我的和善的朋友们要是知道了实情的话会多么迅速地背弃我,这时我总是快活得大笑起来.我和什么兴高采烈的家伙单独两人一道吃饭的时候,想到他假使知道坐在他身旁边磨着明晃晃的小刀的好朋友竟是一个完全有力量和很想把小刀刺进他的心的疯人,那末他的脸色会变得如何的苍白,而且他会逃得多么迅速呵......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高兴得恨不得大叫起来.啊,这是愉快的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