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克威克外传(校对)第4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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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否认这种论断,"史拿格拉斯先生说,他的思想飞快地回到爱米丽.华德尔身上去了,"我抱着鄙视......抱着愤慨......否认这话.我倒要看看谁敢说任何话反对女人......单为反对女人而反对女人;我毅然地说,这样的人不是一个大丈夫."史拿格拉斯先生从嘴里拿下雪茄,用握紧的拳头把桌子使劲一捶.
"这是很有理由的意见呵,"温和的人说.
"这里面有一点是我所否认的,"脸孔肮脏的那人插嘴说.
"你所说的,的确也有很多的真理呢,先生,"温和的人说.
"祝你健康,先生,"独眼的旅行商人说,对史拿格拉斯先生表示嘉许地点一点头.
史拿格拉斯先生领了他的情.
"我总是欢喜听一番好议论,"那旅行商人继续说,"欢喜听像这样精辟的议论;这很有益处的;但是这关于女人的小小争论教我想起了我的一个老伯父讲给我听的一个故事,因为想到这个故事,所以我才说我们有些时候会碰到比女人更妙的东西."
"我倒想听听这个故事,"衔了一支雪茄的红脸的人说.
"要听吗?"是那继续狠命吸烟的商人的仅有的回答.
"我也要听,"特普曼先生说,这是他第一次开口.他永远是急于要增加他的经验的储备的.
"你要吗?好的,那末,我就讲吧.不,我不讲.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眼光里带点流氓气的人说着,他那个器官显得比以前更流氓气了.
"假使你说的是真实的故事,我当然就相信了,"特普曼先生说.
"好,根据这个谅解,我就讲吧,"那个旅行者说."你们听说过别尔逊和斯伦这个大商号吗?但是有没有听说过并没有关系,因为这店早已不开了.八十年前,有一个到商号去的旅客在那里碰到一件事情,他是我的伯父的一个要好的朋友;是我的伯父把这故事告诉我的.名字很奇怪,不过他总是把它叫做
旅行商人的故事
而且他总是像这样讲法:
"一个冬季的傍晚,大约五点钟,正是天色开始昏暗的时候,可以看到通过玛尔波洛冈到布列斯托尔去的路上有一个坐着小马车的人鞭策疲惫的马前进,我说可以看到,而且我相信假使任何人......除非是个瞎子......走过那条路的话,是一定会看到的;可是天气那么坏,夜是那么寒冷潮湿,路上除了水别无他物,所以那个旅行者在马路当中摇摇晃晃地前进,真是寂寞和凄凉得很.那冒着风险的红轮子土色小马车,还有那泼妇似的.坏脾气的.快步奔着的栗色母马,就像屠户的一匹马和一匹不值钱的邮局小马的杂种,这些,要是那一天有任何旅行商看到的话,他一定立刻就晓得这个旅行者不是别人,正是伦敦卡泰顿街别尔逊和斯伦大商号的汤姆.斯马特.可是没有任何旅行商看到,根本没有人知道这回事;所以汤姆.斯马特.他的红轮子土色小马车和那泼妇似的快步跑着的母马就这样前进着,他们之间保守着秘密,别人谁也不知道一点儿.
"哪怕在这凄惨的世界上,比大风大雨里的玛尔波洛冈舒服些的地方,还是有很多哪;假使你在一个阴暗的冬天晚上,走到泥泞不堪的路上,在倾盆大雨的倾注之下,亲身尝尝这种滋味,你就相信这句话的道理了.
"风呢......不是在路上迎面吹过来,或者从背后吹过来......固然这已经够坏的了......却是一直横着吹过马路,把雨吹成斜的,就像人们在学校里用尺画在抄本上让孩子们照着写字的斜线似的.有的时候它会停一阵子,旅行的人不免自骗自地以为它是因为被早先的猛劲儿弄得累了,所以是安安静静地躺着去休息了,谁知道"呼!"的一声,远远地咆哮着,唿哨着,冲过山冈的顶上,在平原上扫过来了;越近,劲儿和声音就越大,然后一股脑儿扑在马和人身上,把刺人的雨吹进他们的耳朵,把冷冰冰的湿气吹进他们的骨头;它由他们身边刮过去老老远了,还发着使人发昏的吼叫,像是讥笑他们的软弱,得意自己的威力.
"栗色母马着泥水前进,耳朵垂着:时而昂一昂头像是对风暴的这非常不绅士气的行为表示厌恶一样,可是却保持着它的快步子;直到后来一股比以前更猛的风向他们攻过来,使它突然站住,把脚牢牢地撑在地上,免得被风吹倒.它能这么站住了,真是靠天保佑,因为,假使它被吹倒了,这泼妇似的母马是这么轻,小马车也是这么轻,再加汤姆.斯马特也是这么轻,所以他们必定要一道滚了又滚,一直滚到地球的边上为止,或者要等风停了才止;无论是哪一种情形,那末不管泼妇似的母马也好,红轮子的土色车子也好,汤姆.斯马特也好,总之他们谁都不能再派用场了.
"'罢了,该死的车子,,汤姆.斯马特说(汤姆是欢喜乱咒乱骂的),'该死的车子,,汤姆说,'这要算是倒霉,那我就该死!,
"你们可能要问我汤姆.斯马特已经是够倒霉的了,他怎么还说不算倒霉.我可说不出道理来......我只知道汤姆.斯马特是这么说的......或者至少是他老对我伯父说他是这么说的,反正都是一样.
"'该死,,汤姆.斯马特说;母马嘶鸣着,像是它恰好也抱着这个意见.
"'起劲点儿.老女人,,汤姆说,用鞭梢子拍拍栗色母马的颈子.'像这样的夜里,赶路是不行的了;我们一找到人家,我们就去歇夜;所以你快一点儿走就早一点解决.啊嗬,老女人......慢慢儿地......慢慢儿地.,
"究竟是因为那泼妇似的母马懂得汤姆的话呢,还是因为它觉得站着不动比跑着更冷,这我当然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汤姆的话一说完,它就竖起了耳朵跑起来;跑得那么快,使得那土色马车震得像是每根红色幅条都要散开来撒在玛尔波洛冈的草地上了;连汤姆那样一个赶车的好手,都制止不住它的步子,直到它自作主张,把车子拉到离冈子尽头大约八分之一哩远.靠马路右手的一家小旅店门口.
"汤姆把缰绳丢给旅馆马夫,把鞭子插在驭者座旁边,就对那房子的楼上匆匆看了一眼.那是一座奇怪的老房子,上面盖着一种木瓦,里面大约是嵌着大梁,山形墙上的窗子完全凌空突出在小路上,一扇很矮的黑的大门,门里面有两级陡峭的台阶,走下去就通到屋子里了,这跟现代式样的六级浅浅的台阶走上去到屋子里可不同.可是那是一个看样子很舒服的地方,酒吧间的窗子里有一盏灯,灯光强烈而愉快,明亮的光线射到马路上,连对面的篱笆也照亮了;对面的窗子里有一股红色的闪光,开头只是隐约地看得出来,不一会儿就在那放下来的窗帘后面强烈地亮起来,那表示里面的火炉被拨旺了.汤姆用一个有经验的旅行者的眼睛看到了这些小小的细节,就尽他的几乎冻麻了的肢体所能做到的,敏捷地下了车,进了屋子.
"不到五分钟,汤姆就在酒吧间对过的房间......就是他想像到有炉火在熊熊烧着的那间房子......安置下来了,他面前是一点儿不含糊的一炉热烘烘的火,有这么不到一蒲式耳(蒲式耳:容量名,约等于三十六公升.)的煤和抵得上半打酸栗树那么多的柴,堆得有半截烟囱那么高,并且轰隆轰隆.噼啦噼啦地响着,那声音本身就会叫任何明白事理的人心里热起来.这是很舒服的,可是还不仅如此,因为有一个穿得整整齐齐.眼睛很亮.足踝很美的女侍者,把一条很干净的白台布摊在桌上了;汤姆把穿了拖鞋的脚搁在炉挡上坐好,背对着开着的门,就看见火炉架上的镜子里反映的一片酒吧间的迷人的景色,一排排令人愉快的绿色瓶子和金色签条,腌菜和蜜饯的罐子,乳酪和熟火腿,还有牛腱子,都放在食物架上,排成了极其诱惑的和精巧的行列.哪,这也是很舒服的哩:可是还不仅如此哪......因为在酒吧间里,在一张最精致不过的.放在最旺不过的小小壁炉面前的小小桌子旁边,坐了一位大约四十八岁左右.一张脸孔像酒吧间一样叫人舒服的.娇滴滴的寡妇,她显然是这旅馆的老板娘,是这一切可人心的财物的最高统治者.整个这幅图画只有一点美中不足,那就是一个高个儿......一个很高的男子......穿了缀着发亮的柳条形钮子的棕色大衣,长了黑络腮胡子和波浪式的黑头发,他正坐着和那寡妇一道喝茶,而且不用多想就看得出他是在认认真真地劝她不要再做寡妇,同时给他自己一种从此以后直到老死都可以在这酒吧间里坐着的特权.
"汤姆.斯马特倒一点儿不是好发脾气或者妒忌的人,可是那个缀着发亮的柳条形钮子的高个儿却不知怎么引起了他心里的怨恨,使他感到极端的愤慨:特别是他时时刻刻从镜子里看他们,越看越愤慨,因为那高个儿和寡妇之间的那种亲热的随便态度充分地说明那人在寡妇心目中所占的地位之高正如他的身材一样.汤姆是欢喜喝滚热的五味酒(五味酒(Punch):一种混合饮料,通常为酒.水.香料.糖及果汁五味混合而成,但偶尔也有用三味至六味制成的.)的......我不妨说他是非常的欢喜滚热的五味酒......所以他看见那泼妇似的母马被喂饱了.而且在草上卧好了,他自己也把那寡妇亲手替他烧好的精美的滚热的饭菜一点不剩地吃完了之后,他就叫了一大杯来,算是尝一尝.可是,假使那寡妇在她的全部家务技术之中有一样是最拿手的话,那就是这个东西了;汤姆.斯马特喝了第一大杯觉得非常的对劲,就连忙叫了第二大杯,一点儿工夫都不肯耽搁.绅士们,滚热的五味酒是好东西呵......在任何情形之下都是极其好的东西呵......可是在这个舒服的起坐室里,外面刮着大风使这老屋子的每根木头又都摇得轧轧地响,而自己却坐在热烘烘的炉火前面,在这时候,汤姆.斯马特更觉得它十全十美了.他又叫了一大杯......后来又叫了一杯......我不大清楚他以后有没有再叫一杯......可是他越是喝滚热的五味酒,就越是想到那高个儿了.
"'该死的不要脸的东西!,汤姆心里暗暗地说,'他在那舒舒服服的酒吧间里有什么贵干?而且是这么一个丑八怪的恶棍!,汤姆说.'假使那寡妇还有眼力的话,她一定会找个比他好些的人.,说到这里,汤姆把眼光从火炉架上的玻璃转移到桌子上的玻璃上;他觉得自己渐渐地感伤起来,就喝光第四杯的五味酒,又叫了第五杯.
"汤姆.斯马特呢,绅士们,向来对于经营酒店旅馆那行生意非常感兴趣的.穿了绿色上衣.短裤子和高统靴,站在自己开的酒吧间里,是他早就有的野心.他对于在大宴会上做主席有很大的抱负,他常常想到他能够在自己房子里把谈话导引得多么好,能够在喝酒方面做他的顾客们的一个多么好的模范.汤姆坐在热烘烘的火旁边喝滚热的五味酒的时候,这些思想迅速地掠过他的心头;他想到那高个儿要来开这样好的酒店.而他......汤姆.斯马特......却连边儿也沾不着,所以他觉得他完全有理由要愤慨了.不知他是不是因为没有充分的理由去跟那个讨娇滴滴的寡妇欢心的高个子吵嘴,总之他沉思地喝完最后的两大杯之后,终于得到了一个无可如何的结论,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受了委屈的和受了虐待的人,还是上床去睡觉的好.
"那个打扮得整整齐齐的女侍者领了汤姆走上一条宽大而古旧的楼梯.在这种转弯抹角的旧房屋里,风是有充分的地方游戏的,所以女侍者就用手遮着蜡烛,免得被风吹熄;可是风是把它吹熄了.这样就给了汤姆的仇人们一个机会,说是他而不是风吹熄了蜡烛的,而在他装着把蜡烛重点起来的时候,实际上是吻了那个女侍者.这且不管它,蜡烛是重新点上了,汤姆被带着通过了许多房间和过道的迷魂阵,到了预备给他睡的房间,然后女侍者就跟他说了夜安,丢下他一个人了.
"这是一间很大的房间,有几个大壁橱,一张可以睡得下整整一寄宿学校的人的大床,更不用说还有两只橡木大柜子,可以放得下小小的一支军队的行李;可是最引汤姆注目的是一张稀奇古怪的高背椅子,雕刻着极其古怪的花样,上面有一只花缎垫子,四只脚下面的圆疙瘩用红布小心地包着.像是脚趾害了痛风似的.要是任何别的古怪椅子的话,汤姆也不过认为它是个古怪椅子,那也就没有事了;可是这张椅子却有点儿特别,可是他又说不出是什么,只是觉得跟他向来见过的任何家具全都不同和不相像,觉得它像是在迷惑他的心.他坐在火炉前面对这古旧的椅子盯了半个钟头;......真见鬼,它是这么奇怪的古老东西,叫他的眼睛离不开它了.
"'唔,,汤姆说,一面慢慢地脱衣服,一面一直对那古老的椅子盯着,它带着神秘的样子站在床边.'我一生一世还没有见过这么妙的东西,怪得很.,汤姆说,像是因为喝了滚热的五味酒变得聪明起来了,'怪得很.,汤姆用很聪明的神气摇摇头,又对椅子看看.可是他一点儿头脑也摸不着,所以他爬上床,把自己暖暖地盖上,呼呼地大睡了.
"过了大约半个钟头,汤姆从高个子和五味酒的乱梦里惊醒了:出现在他的清醒的想像之中的第一种东西就是那古怪的椅子.
"'我决不再对它看一下,,汤姆自言自语说,把眼皮紧闭着,尽在想叫自己再睡过去.没有用;满眼只看见一些古怪的椅子在前面跳舞,把腿子踢得高高的,玩跳背的游戏,还有其他种种滑稽戏.
"'与其看两三套假椅子,不如看一只真椅子了,,汤姆说,把头从被子下面伸出来.它是在那里哪,借着火光看得清清楚楚的,还跟以前一样的叫人冒火.
"汤姆对椅子盯着;他看着看着,突然之间,它像是起了一种极其稀奇的变化.椅子背上的雕花渐渐变成一张老年人的皱脸的轮廓和表情;花缎垫子变成了一件古式的有垂边的背心;圆疙瘩变成一双脚,穿了红布拖鞋;整个椅子看来像是前一世纪的一个很丑的老头儿,两只手插着腰.汤姆起来坐在床上,揉揉眼睛要想驱散这种幻觉.不行.那椅子是一个丑老绅士;而且他还对汤姆.斯马特丢着眼风哪.
"汤姆天生是个胆大妄为的东西,何况他又喝了五大杯的滚热的五味酒,所以他开头虽然有点儿吃惊,后来看见那老头子这么脸老皮厚地对他霎眼睛和送秋波,他可有点儿生起气来.最后他下定决心不再忍受了,而那老脸皮的人还在照样地丢着眼色.汤姆就用很生气的声音说......
"'你到底是为什么要对我霎眼睛?,
"'因为我欢喜这样,汤姆.斯马特,,椅子......或者老绅士,随便你怎么叫......说.可是汤姆说话的时候他就不霎眼睛了,却像个老朽的猴子似的怪笑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你这瘪嘴脸!,汤姆.斯马特有点口吃地问......虽然他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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