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贝父子(校对)第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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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了,我亲爱的保罗!"他妹妹看到他回来的时候,高声喊道,"你的脸色这么苍白!没出什么事吧?"
  "我很遗憾地告诉你,路易莎,他们告诉我,范妮——"
  "啊,我亲爱的保罗!"他的妹妹站起来,说道,"别相信它!如果你觉得我的经验可靠的话,那么,保罗,你尽可以放心,只要范妮作出努力就行;"她有条有理地脱下软帽,整整便帽和手套,继续说道,"应该鼓励她作出那个努力;真的,如果必要的话,那就应该强迫她作出那个努力。我亲爱的保罗,现在请跟我一起上楼去。"
  董贝先生除了由于前面所说的理由一般受他的妹妹的影响外,还把她当作一位有经验的和能干的主妇,真正相信她,所以默默地同意,立刻跟着她到病人的房间里去。
  他的夫人就像他离开她时那样躺在床上,把她的小女儿紧紧地抱在怀中。这个女孩子怀着跟先前一样强烈的感情,紧紧地抱着她,从不抬起头,或把脸颊从她妈妈的脸上移开,或看看站在周围的人们,或说句话,或移动身子,或掉一滴眼泪。
  "没有小女孩在身边她就烦躁不安,"大夫对董贝先生低声说道,"因此我们觉得最好还是让她重新进来。"
  病床周围一片深沉的寂静;两位医生似乎十分同情而又很少希望地看着这个失去知觉的人,因此奇克夫人一时忘掉了她到这里来的目的,可是她立刻鼓起勇气,并像她所说的,镇静下来,在床边坐下,并用一个竭力想要唤醒一位睡眠者的人的那种同样低微的声调,喊道:
  "范妮!范妮!"
  没有回答的声音,而只有董贝先生的表和帕克·佩普斯大夫的表的滴嗒滴嗒走得很响的声音。这两只表似乎正在寂静中赛跑。
  "范妮,我亲爱的,"奇克夫人假装出轻松愉快的语气,说道,"董贝先生到这里来看您了。您是不是要跟他讲话?他们想把您的小男孩放到床上——范妮,您知道,就是那个小娃娃,我想您还没有看到过他吧!不过,他们不能放,除非您把精神稍稍振作起来一些才行。您是不是认为,这该是您把精神振作起来一些的时候了?嗯?"
  她把耳朵凑近床上听着,一边向四周站着的人环视着,并举起一个指头。
  "嗯?"她重复说道,"您说什么,范妮?我听不见。"
  没有一个字,也没有一个声音回答。董贝先生的表与帕克·佩普斯大夫的表似乎跑得更快了。
  "啊,真的,我亲爱的范妮,"她的小姑子说道;她改变了姿势,不由自主地说得不很有信心,但却更认真了,"如果您不振作起精神的话,那么我就不得不跟您生气了。您有必要作出努力,也许是您不愿作出的很大的、很痛苦的努力;可是您知道,这是个需要作出努力的世界呀,范妮;当这么多的事情取决于我们的时候,我们应该永不退让。来吧,试一试吧!如果您不试的话,那么我真的一定要骂您了!"
  在随即而来的沉寂中,两只表的赛跑是猛烈的、狂暴的。
  它们似乎在相互推撞,相互绊倒对方。
  "范妮!"路易莎怀着愈益增长的恐怖,环视四周,说道,"只要看我一下就行。只要张开您的眼睛表示一下您听到了我的话,明白了我的话就行,好不好?我的天呀,先生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两位医生隔着床交换了一下眼光。家庭医生弯下身子,在女孩子的耳旁轻声地说了一些什么。小女孩子没有听懂他耳语的意思,向他转过她的毫无血色的面孔和凹陷的、乌黑的眼睛,但丝毫没有放松她的拥抱。
  家庭医生又把他的耳语重复了一次。
  "妈妈!"女孩子说道。
  这熟悉的、受到热烈喜爱的孩子的声音把甚至是那么奄奄一息的知觉也唤醒过来,稍稍地显示了一下。片刻间,闭合的眼睑颤动了一下,鼻孔翕动了一下,还可以看到那极为微弱的笑影。
  "妈妈!"女孩子大声地抽泣着,喊道。"啊,亲爱的妈妈!啊,亲爱的妈妈!"
  大夫轻轻地把女孩子散乱的长卷发从母亲的脸上和嘴上拂开。啊,它们是多么安静地躺在那里,呼吸是多么微弱,它不能把它们吹动了!
  就这样,母亲用她的胳膊紧紧地抱住那根不结实的圆材,在环绕全世界的黑暗的、未知的海洋上漂流出去了。
第02章
  本章叙述:在突然事件发生之后及时采取的措施;在管理得极好的家庭中有时是会发生这种突然事件的
  "我说过,"奇克夫人说道,"对可怜的亲爱的范妮我一切都宽恕了,这一点我将永远感到庆幸;那时候我根本没有预料到将会发生什么事情,那时候我确实仿佛是得到了什么灵感似的。不论怎么样,这句话对我来说永远是一个安慰!"
  奇克夫人这些令人难忘的话是她在楼上监视女衣裁缝忙着给这个家庭缝制丧服之后,下到客厅里的时候说的。她发表这些意见是为了点拨奇克先生而说给他听的。奇克先生是一位肥壮的、秃顶的先生,脸很大,两只手老插在衣袋里,生性爱吹口哨和哼曲子;他知道,在一个沉浸在悲痛气氛的家庭里发出这种声音是不合礼节的,所以现在正竭力克制着自己。
  "别操劳过度了,路,"奇克先生说道,"要不然你就会发生痉挛而卧床不起了!托鲁鲁!托鲁鲁!哎呀,我忘了!我们今天还在这个世界上,明天就可能一命呜呼了!"
  奇克夫人责备地看了他一眼,也就罢了,然后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说下去。
  "说实在的,"她说道,"我希望,发生了这件令人伤心的事情,对我们大家来说将是个警告:我们必须习惯于振作起精神,而且当需要的时候,我们就必须及时作出努力。只要我们善于吸取,从每一件事情中都可以吸取教训。如果我们现在看不到这个教训的话,那么这将是我们自己的过错。"
  在这番议论发表之后,随之而来的是肃静无声,但奇克先生哼了一个非常不适宜的曲子《有一个补鞋匠》,因此就把它打破了;他有些慌乱地纠正了自己之后说,如果我们不利用这种悲伤的机会来吸取一些教训的话,那么这将无疑是我们自己的过错。
  "我想,奇克先生,"他的妻子在短时间的沉默之后,回答道,"如果你不去哼《学院号角》或不去哼'拉姆特伊迪替,波乌乌'之类同样没有意义、没有感情的曲调的话,那么就可以更好地利用这个机会了。"——奇克先生确实压低了嗓子哼着那些曲调取乐,奇克夫人则用无比轻蔑的声调重复地哼着它们。
  "这不过是习惯罢了,我亲爱的,"奇克先生辩护道。
  "胡扯!习惯!"他的妻子回答道,"如果你是个有理性的动物,你就别作出这样可笑的辩解。习惯!如果我得了一个像你所说的习惯,像苍蝇一样在天花板上走来走去,那么我想我对这就会听够了。"
  看来这个习惯很可能在一定程度上会带来不好的名声,所以奇克先生不敢再进行争辩。
  "婴孩怎么样了,路?"奇克先生改变话题,说道。
  "你说的是哪个婴孩?"奇克夫人反问道,"说实在的,头脑健全的人谁也不会相信,今天早上我在楼下餐厅里见到了一大群婴孩。"
  "一大群婴孩?"奇克先生重复道,一边露出惊慌的神色,张大眼睛,向四周环视着。
  "大多数的男子都会想到,"奇克夫人说道,"因为可怜的亲爱的范妮已经不在了,这样就有必要去物色一个奶妈。"
  "哦!啊!"奇克先生说道,"托-鲁-我要说,这就是生活。我希望你已物色到一个中意的,我亲爱的。"
  "我确实没有物色到一个中意的,"奇克夫人说道,"照我看,也不大可能物色到了。当然,在这期间,这孩子——"
  "将见鬼去了,"奇克先生若有所思地说道,"一定的。"
  可是奇克夫人一听见他们董贝家里的一个人竟会去到那里去时,脸上露出的愤怒的神色警告他,他已犯了一个大错误。为了补救他的过失,他就提出了一个巧妙的建议,说道:
  "难道不能临时用茶壶来喂奶吗?"
  如果他有意赶快结束这个话题的话,那么他不可能比这取得更大的成功了。奇克夫人默不作声,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会儿之后,辚辚的车轮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就威风凛凛地走到窗前,通过百叶窗向外窥视。奇克先生觉得现在命运跟他作对,于是不再说什么,就走出房间去了。不过奇克先生的情况并不总是这样的。他常常占据优势,在这种时候他就严厉地惩罚路易莎。他们在夫妻争吵中总的来说是旗鼓相当,势均力敌,针锋相对的一对。一般说来,很难打赌说,谁一定会赢。时常当奇克先生似乎已被打败了的时候,他会突然发动反攻,扭转局势,在奇克夫人的耳边耀武扬威,终于大获全胜。由于他本人同样也可能遭到奇克夫人的突然袭击,所以他们的小吵小闹通常具有变化不定的特色。这是很富有生气的。
  托克斯小姐乘着我们刚刚提到的车子来到,气喘吁吁地跑进房间。
  "我亲爱的路易莎,"托克斯小姐说道,"是不是还没有找到奶妈?"
  "还没有呢,我的好人儿,"奇克夫人说道。
  "那么,我亲爱的路易莎,"托克斯小姐回答道,"我希望,并且相信——不过,等一会儿,我亲爱的,我将把当事人,介绍给您。"
  托克斯小姐像跑上楼来一样快地跑下楼去,把当事人从出租马车中扶出,并立刻护送着回到楼上。
  原来她并不是按照法律上或商业上的意义来使用当事人这个词(在这种场合,这个词只表示一个人),而是把它作为一个群体名词来使用的,也就是说,它是表示许多人的。因为托克斯小姐护送来的是:一位肥胖的、脸颊红润的、身体健全的、脸长得像苹果一样的年轻女人,手中抱着一个婴孩;一位不那么肥胖,但脸也像苹果一样的年纪较轻的女人,她每只手中牵着一个肥胖的、脸像苹果一样的孩子;另外一位肥胖的、脸也像苹果一样的男孩子,他自己走路;最后,一位肥胖的、脸像苹果一样的男子,他手中抱着另一个肥胖的、脸像苹果一样的男孩子;他把这男孩子放到地上,用干哑的声音低声吩咐道;"抓住约翰尼哥哥。"
  "我亲爱的路易莎,"托克斯小姐说道,"我知道您万分焦急,并希望让您放心,所以我就急匆匆地动身到夏洛特皇后的皇家已婚妇女收容所去(您已忘记它了),问她们那里有没有合适的人?他们说,她们那里没有;当她们这样回答我的时候,亲爱的,说真的,我都几乎要为您陷于绝望了。可是碰巧皇家已婚妇女收容所里的一个人听到我提出的问题,就向所长提醒说,有一位现在已经回家的女人十之八九是能满足要求的。我听了这些话,从所长那里又得到证实——她有极好的推荐信,又有无可指责的品格——,于是就立刻查得了地址,我亲爱的,我又急匆匆地出发了。"
  "您一向是这样热心、善良,我亲爱的托克斯!"路易莎说道。
  "哪里,"托克斯小姐回答道。"别这么说。我到达了她的家(那是极为干净的地方,我亲爱的!您可以在地板上吃饭),发现全家人正坐桌边;我觉得我向您和董贝先生不管怎么说,也远不如让你们亲眼看一看他们全家人更能使你们放心,所以我就把他们全都带来了。这位先生,"托克斯小姐指着那位脸像苹果一样的男子说,"是父亲。劳驾您能往前站一点儿,好吗,先生?"
  那位脸像苹果一样的男子羞怯地听从了这个请求,站在第一排,露出牙齿,吃吃地笑着。
  "这当然是他的妻子罗,"托克斯小姐指着那位抱婴孩的女人,说道,"您好吗,波利?"
  "我很好,谢谢您,夫人,"波利说道。
  为了巧妙地介绍她,托克斯小姐发问的时候,就仿佛是对待一位她只有两个星期没见面的老熟人似的。
  "听您这么说我感到很高兴,"托克斯小姐说道,"另外那一位姑娘是她还没有出嫁的妹妹,她跟他们住在一起,照看她的孩子。她的名字叫杰迈玛。您好吗,杰迈玛?"
  "我很好,谢谢您,夫人,"杰迈玛回答道。
  "听您这么说我感到很高兴,"托克斯小姐说道,"我希望您将一直和现在一样。五个孩子。最小的只六个星期。那个可爱的、鼻子上有一个水疱的小男孩是最大的孩子。我想那水疱,"托克斯小姐向全家人看了一眼,说道,"不是由于体质上的原因,而是由于意外事故产生的吧?"
  只听见那位脸像苹果一样的男子粗声粗气地说道,"熨斗"。
  "对不起,先生,我没听清楚,"托克斯小姐说道,"您是说?——"
  "熨斗,"他重复说道。
  "啊对了,"托克斯小姐说道,"对了,完全正确。我忘记了。这小家伙当他母亲不在的时候,去闻了一下发烫的熨斗。您说得一点也不错,先生。当我们到达这个房屋门口的时候,承蒙您的好意,您正要告诉我,您的职业是——"
  "司炉。"
  "杀骡?"托克斯小姐十分吃惊地说道。
  "司炉,"那男子说道,"蒸汽机。"
  "啊,是的!"托克斯小姐答道,一边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似乎还很不完全了解他的意思。
  "您喜欢它吗,先生?"
  "什么,夫人?"那男子问道。
  "就是那,"托克斯小姐回答道,"您的职业。"
  "啊,挺喜欢的,夫人。灰有时跑进这里,"他指一指胸膛,"它使人的声音粗哑,就像我现在这样。但这是由于灰,而不是由于脾气粗暴造成的。"
  这个回答似乎没有使托克斯小姐听得更明白,因此她觉得难于把这个话题继续谈下去。但是奇克夫人这时帮了她的忙,她对波利、她的孩子们、她的结婚证书、推荐书等等进行了仔细的审查。波利安全无恙地通过了这个严峻的考验之后,奇克夫人就离开客厅,到她哥哥的房间去,向他报告;为了使好的报告有一个生动的注释和有力的证明,她把脸颊最红润的两位小图德尔一道带了去。脸像苹果一样的这一家人姓图德尔。
  董贝先生自从妻子逝世以后一直没有走出他自己的房间,而在专心一意地幻想着他的还是婴孩的儿子的青年、教育与今后的前程。有个什么东西压在他的冷淡的心底,比它通常的分量更重,也更冷;但这主要是他感觉到他的儿子遭受了损失,倒不是他感觉到他自己遭受了损失;这种感觉在他心中引起了一种几乎是愤怒的懊丧。他寄托着这样重大希望的一个人的生命与发展竟在一开始的时候就由于缺少这样区区一位小人物而遭到危险;董贝父子公司竟会由于一位奶妈的缘故而摇摇欲坠,这是件令人痛苦的屈辱的事情。他怀着高傲与妒嫉的心情,十分苦恼地想到,完成他所怀抱的理想的第一步竟取决于一位被雇佣的女仆人,这位女仆人对他的孩子来说将暂时成为一切,甚至是他通过结婚,使他自己的妻子所能做到的一切,因此每当一位新的候选人被拒绝的时候,他心里都会暗暗地感到高兴。然而现在,他不能再在这两种不同的感情中徘徊不决的时候来到了,特别是,当他妹妹一边对托克斯小姐的不知疲倦的友谊说了许多称赞的话,报告了波利·图德尔所具备的条件,从这些条件中似乎找不到什么缺点的时候,就更需要他作出决定了。
  "这些孩子看去是健康的,"董贝先生说道,"但是想一想他们有朝一日要求来跟保罗攀扯什么亲戚关系吧!把他们领走,路易莎,让我看看这位女人和她的丈夫。"
  奇克夫人把这两位皮肤娇嫩的图德尔领走,按照她哥哥的吩咐,很快又把两位皮肤粗糙一些的图德尔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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