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贝父子(校对)第7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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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去动他好不好,布朗太太?"罗布把她的手推开,大声喊道,"您真要把一位悔过自新的年轻小伙子逼得发疯了!"
  "嘿,我伤害它什么啦,孩子?"老太婆回答道。
  "伤害?"罗布说道,"您就是用稻草碰它一下,它的主人也能发觉。"他把老太婆的手碰过的地方吹了吹,用手指轻轻地把它抚平,仿佛他当真相信他所说的话似的。
  老太婆回头望了望跟随在后面的女儿,向她嘀咕了一句并歪歪嘴巴;当罗布手里拿着缰绳继续向前走去的时候,她紧紧跟在他的后面,继续和他交谈。
  "你有了个好差使了,罗布,是不是?"她说道,"你走运了,我的孩子。"
  "唉,别谈走运了,布朗太太,"可怜的磨工左顾右盼,停住脚步,回答道,"如果您没有遇见我,或者如果您走开的话,那么,说实在的,一位年轻小伙子可以说是相当走运了。您离开我吧,布朗太太,别在我后面跟着!"罗布突然反抗地哇哇大哭起来,"如果那位年轻的女人是您的一位朋友的话,那么她为什么不把您领开,而让您这样丢脸呢!"
  "什么!"老太婆用哭丧的说道,一边把脸凑近他的脸,对它龇牙咧嘴地笑了笑,她脖子上松弛的皮肤都因而往下垂挂着了。"你竟翻脸不认你的老朋友了!过去当你除了石砌的道路,找不到别的床铺的时候,难道你不曾五十次偷偷地躲藏在我家里,在角落里呼呼大睡吗?现在你竟居然这样对我这样说话!难道我过去不曾跟你一道去买卖,还帮助你这小学生偷偷地逃学,还有什么我不曾做过的,而你现在竟居然叫我走开!难道我不能在明天早上把你过去的一群伙伴召集起来,像你的许多影子一样,跟随着你,把你彻底搞垮吗?你现在竟居然放肆无礼地看着我!我就走。艾丽斯,我们走吧!"
  "站住,布朗太太!"心烦意乱的磨工喊道,"您这是干什么来着?您别生气!请别让她走。我完全不想冒犯您。我开头的时候不是对您说过,'您好吗?'是不是?可是您不愿意回答。您好吗?还有一点,"罗布可怜巴巴地说道,"请听我说!一位年轻小伙子需要把他主人的马牵去洗刷干净,而他的主人又是个什么丁点小事都能觉察出来的人,这时他怎么能站在街上跟人讲话呢?"
  老太婆装出稍稍息怒的样子,但仍然摇着头,歪着嘴巴,嘟囔着。
  "跟我到马厩去,喝一杯对您身体有益的东西,好不好,布朗太太?"罗布说道,"不要像现在这样闲荡着,那对您,对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好处。您肯不肯跟她一道跟我来?"罗布说道,"说真的,要不是有这匹马的话,我真高兴见到她!"
  罗布这样赔了礼之后,拐了一个弯,牵着马沿着一条小街走去,这时他那神态真是一幅悲观绝望的悲惨图景。老太婆向她女儿歪歪嘴,紧紧跟在他后面。女儿随后跟着。
  他们转进一个寂静的小广场,或者说得正确些,一个院子里。一座雄伟的教堂钟楼巍然耸立在这里,还有一个包装作坊的仓库和一个酒瓶厂的仓库也坐落在这里。磨工罗布把那匹白腿的马交给院子角落里一所旧式马厩的马夫,请布朗太太和她的女儿坐在马厩门口的石长凳上,不久他就从邻近的酒吧里出来,拿着一只白镴的酒壶和一只酒杯。
  "孩子,为你的主人卡克先生的健康干杯!"老太婆在喝酒之前慢吞吞地说出她的祝愿。"天主保佑他!"
  "怎么!我以前没跟您说过我的主人是谁啊?"罗布眼睛张得大大地说道。
  "我们认得他,"布朗太太说道,她专心致志地注视着他,连她那动作着的嘴巴和摇晃着的脑袋也暂停了片刻。"我们今天早上看到他从我们身边经过,后来他下了马,你在那里等着把它牵走。"
  "是的,是的,"罗布回答道,好像后悔没有在任何别的地方等候他似的。——"她怎么了?她为什么不喝?"
  这个问题是指艾丽斯而提出的。她紧裹在斗篷里,坐在稍稍离开一点的地方,对他递上来的重新斟满的酒杯丝毫也不理会。
  老太婆摇摇头。"别管她,"她说道;"如果你了解她的话,你就会知道她是个古怪的人,罗布。可是卡克先生——"
  "别作声!"罗布说道,一边偷偷地朝包装作坊的仓库和酒瓶厂的仓库张望,仿佛卡克先生可能会从这些仓库的任何一排房屋中往这边窥视似的。"说得轻一点。"
  "唔,他不在这里!"布朗太太喊道。
  "我不知道这,"罗布嘟囔道,他甚至朝教堂钟楼看了一眼,仿佛具有超自然听觉的卡克先生可能躲藏在那里似的。
  "他是一位好主人吧?"布朗太太问道。
  罗布点点头,又低声补充了一句,"非常精明厉害。"
  "他住在城外,是不是,亲爱的孩子?"老太婆问道。
  "当他在家里的时候,他是住在城外,"罗布回答道,"可是我们现在不住在家里。"
  "那么住在哪里呢?"老太婆问道。
  "住在一栋出租的房屋里,跟董贝先生的家很挨近的,"罗布回答道。
  年轻的女人眼睛那么锐利地、那么突然地注视着他,弄得罗布十分惊慌失措;他又向她递过酒杯,但跟先前一样没有成功。
  "董贝先生——您知道,有时候,您和我常常谈到他,"罗布对布朗太太说道,"您过去常常想法让我谈到他。"
  老太婆点点头。
  "唔,董贝先生,他从马上摔下来了,"罗布不愿意地说道,"我的主人不得不比往常更多次地到那里去,不是跟他在一起,就是跟董贝夫人在一起,再不就是跟他们当中的什么人在一起,所以我们就搬到城里去住了。"
  "他们是不是好朋友,亲爱的孩子?"老太婆问道。
  "谁?"罗布反问道。
  "他跟她?"
  "什么,董贝先生跟董贝夫人吗?"罗布说道,"这我怎么能知道!"
  "不是说他们,小宝宝,我是说你的主人跟董贝夫人,"老太婆哄着他,回答道。
  "我不知道,"罗布又向四周看看,说道,"我猜想是这样。
  您的好奇心多重呵,布朗太太!言多必失,少说为好。"
  "哎呀,这没有什么害处!"老太婆大笑了一声,拍了一拍手,高声说道,"活泼的罗布走运之后变得驯服了!这没有什么害处。"
  "是的,我知道,这没有什么害处,"罗布回答道,一边像先前一样怀疑地看了看包装作坊的仓库、酒瓶工厂的仓库和教堂的钟楼;"但是决不能泄漏秘密,哪怕只是谈谈我主人上衣的钮扣也不行。我告诉您,这种事他是不容许的。要不然,一位年轻小伙子还不如把自己淹死更好一些。他就是这样说的。如果您不知道的话,我连他的名字也不会告诉您。让我们谈谈别的什么人吧。"
  当罗布又小心翼翼地向院子里察看的时候,老太婆暗地里向她女儿作了个示意的动作,这是一刹那的工夫,但是她的女儿表示领会,就把眼光从孩子的脸上移回,像先前一样紧裹在她的斗篷里。
  "罗布,亲爱的!"老太婆招呼他在长凳的另一端坐下。
  "你过去是我宠爱的宝贝孩子。是的,可不是这样吗?难道你不知道你过去是这样的吗?"
  "我知道,布朗太太,"磨工很勉强地回答道。
  "可是你却能忍心把我抛弃!"老太婆用胳膊搂着他的脖子,说道,"你却能忍心离开我,躲藏得几乎无影无踪,也从来不跟你的老朋友说说你已交了多么好的运气,你这个骄傲的孩子呀!嗬嗬,嗬嗬!"
  "唉,一位年轻的小伙子在这里这样嚎啕大哭着,而他的主人就在附近留神瞧着,这对他是多么可怕的事啊!"不幸的磨工高声喊道。
  "你以后不来看看我吗,罗贝?"布朗太太喊道,"嗬嗬,你以后就一次也不来看看我吗?"
  "会来看您的,我告诉您!是的,我会来的!"磨工回答道。
  "这才是我的好罗布啊!这才是我的好宝宝啊!"布朗太太说道,一边擦干她干瘪的脸上的眼泪,亲切地紧抱着他。
  "还是到老地方来吧,罗布?"
  "行,"磨工回答道。
  "不久就来,亲爱的罗贝?"布朗太太喊道;"而且经常来?"
  "行。行。是的,"罗布回答说,"以我的灵魂和肉体发誓,我一定来。"
  "既然是这样,"布朗太太把手举向天空,把头往后一仰,并摇晃着,"虽然我知道他住在哪里,但如果他信守他的诺言的话,那么我就不到他那里去,而且我一个字也决不会谈到他!决不会!"
  这声喊叫对可怜的磨工似乎是一丝安慰,他握握布朗太太的手,眼里含着泪水,请求她别去打扰一位年轻小伙子,别去破坏他的前程。布朗太太又亲热地拥抱了他一次,表示同意;但是当她正要跟女儿离开的时候,她又转过身来,偷偷地举起一个指头,用嘶哑的凑着他的耳朵,求他给一点钱。
  "一先令,亲爱的!"她露出急切的、贪婪的脸色,说道,"要不六便士也行!看在老熟人的面子上。我是这么穷。而我漂亮的女儿,"——她回过头去望了望——"她是我的女儿,罗布,她让我过着半饥半饱的生活。"
  可是当罗布勉勉强强地把钱塞到她手里的时候,她的女儿却悄悄地转过身来,抓住她的手,把钱币从她手中抢出来。
  "什么,"她说道,"妈妈!老是钱!开头是钱,到最后还是钱。我刚才讲过的话你怎么一点也不记在心上?钱在这里。
  拿回去吧!"
  当钱归还原主的时候,老太婆哀叹了一声,但没有阻拦,然后挨着她女儿的身旁,一拐一拐地走出院子,沿着邻近的一条小街走去。万分惊讶的罗布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们离开,他看到她们很快就站住,认真地交谈起来;他不止一次地注意到年轻女人的手凶狠地作了一个威胁的动作(显然是针对她们所谈到的一个什么人),布朗太太也有气无力地模仿了一下这个动作,因而他不由得衷心地希望,她们所谈论的对象不是他。
  罗布想到她们现在已经走了,又想到布朗太太将来不能永久活下去,很可能不久就不会来打扰他了,心中感到一些安慰;他对过去的过错会随着带来这些不愉快的后果,心中倒也因此而感到有些悔恨,但是他想到他是怎样巧妙地摆脱了卡特尔船长的(他一回忆起这件事,就必然能使精神焕发起来),这就使他把受了扰乱的心绪镇静下来,换上一副平静的面容,到董贝公司的营业所去接受他主人的吩咐。
  他的主人在那里,眼睛是那么敏锐,那么警觉,因此罗布一看到它们,就在他面前颤抖起来,十分担心布朗太太的事情会使他受到责骂;他的主人像往常一样,交给他一个匣子和一张短笺;匣子里装着上午的公文,是送给董贝先生的;那张短笺是送给董贝夫人的;他只是向他点了点头,算是嘱咐他要谨慎小心,并必须火速送达——这样一种神秘的告诫,在磨工看来,充满了可怕的警告与威胁,它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
  房间里只剩下卡克先生一个人的时候,他又专心致志地工作起来,工作了一整天。他接见了不少来访者,审阅了许多文件,在各种商业场所进进出出,来来往往,在一天的业务没有做完之前,他从不分心走神。但是,当他桌子上的公文终于办完送走以后,他又一次陷入沉思之中。
  当他以惯常的姿势站在惯常的地方,眼睛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地板的时候,他的哥哥进来把这一天中间从这里取走的一些函件送回。在他进来的时候,经理卡克先生的眼睛注视着他,仿佛它们在这段时间里一直静观着的不是办公室的地板,而是他似的;当他默默地把函件放在桌子上,想立刻就走开的时候,经理卡克先生说道:
  "唔,约翰·卡克,是什么使你到这里来的?"
  他的哥哥指指函件,然后又向门口走去。
  "我感到奇怪,"经理说道,"你来来去去,连我们主人的健康情况怎么样也可以不问一问。"
  "今天早上我们在办公室里听说,董贝先生的身体恢复得不错,"他的哥哥回答道。
  "你是这样一位卑躬屈节的人,"经理微笑了一下,说道,——"不过,在这些岁月中你已变成了这样子——,我现在敢发誓说,如果他遭到什么灾祸的话,那么你是会感到悲伤的。"
  "我一定会真正感到难过,詹姆斯,"那一位回答道。
  "他会感到难过!"经理指着他说道,仿佛他正在向这里另一个人求助似的。"他会真正感到难过!我的这位哥哥!这位这里的小职员,这块谁也看不起的废物,他被人们推在一旁,脸朝着墙壁,就像是一张拙劣的图画一样!他就一直是这样,天知道过了多少年;可是他对他却非常感激、尊敬与忠诚,而且想要我相信这一点!"
  "我什么也不想要你相信,詹姆士,"另一位回答道。"请像对待你的其他任何下属那样公正地对待我吧。你向我提了一个问题,我只不过回答它罢了。"
  "你这条摇尾乞怜的狗,对他就没有什么抱怨的吗?"经理以寻常少见的易怒的脾气,说道,"难道就没有盛气凌人的态度、蛮横无礼的行为、愚笨无知的状态、吹毛求疵的挑剔,使你怨恨的吗?见你的鬼!你是人还是耗子?"
  "任何两个人,特别是上级和下级,如果相处这么多年,彼此没有一点怨言,这倒是奇怪的——不管怎么样,他是这么想的,"约翰·卡克回答道,"不过,撇开我的历史不提——"
  "他的历史!"经理高声喊道,"哦,确有这么回事。这件事实本身使他成了一种特殊情况,因此就可以把他的一切全都一笔勾销!唔,往下讲吧。"
  "我的这段历史,正像你所暗示的,使我具有独特的理由对他怀着感激的心情(其他的人很幸运,没有像我这样的理由),可是把这段历史撇开不提,公司里也确实没有一个人不是这样说和这样感觉的。难道你不认为这里有什么人对公司老板遭遇的不幸或灾祸会漠不关心或会对这不真正感到难过的吗?"
  "当然,你有充分的理由对他感恩戴德!"经理轻蔑地说道。"唷,难道你不相信,把你留在这里是作为一个廉价的实例和著名的证据,说明董贝父子公司待人处事宽厚,因而有助于抬高这个大名鼎鼎的公司的美好声望吗?"
  "我不相信,"他的哥哥温和地回答道,"很久以来我一直相信,是由于更为仁慈和无私的理由才把我留下来的。"
  "我看你好像要背诵一段基督的什么训诫吧,"经理像山猫般咆哮道。
  "不是,詹姆士,"另一位回答道,"虽然我们之间兄弟情谊的纽带早已断裂,并已被抛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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