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贝父子(校对)第8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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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人到国外去了吗,罗布?"
  "哎呀,请做做好事吧,布朗太太,难道您跟一位小伙子不能聊点儿别的吗?"磨工突然绝望地喊道。
  急躁的布朗太太立刻站起身来;被折磨的磨工拦住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是的,是的,布朗太太,我想他是在国外。她瞪着眼睛在看什么呀?"他最后一句话是指布朗太太的女儿说的;她的眼睛正凝视着站在他背后、现在又往外看的那张脸孔。
  "别管她,孩子,"老太婆说道,一边把他往身边拉得更近一些,以防他转过头去看。"那是她的习惯——她的习惯。
  告诉我,罗布。你看见过那位夫人吗,亲爱的?"
  "哎呀,布朗太太,哪位夫人呀?"罗布用一种乞求怜悯的声调喊道。
  "哪位夫人?"她反问道。"那位夫人;董贝夫人。"
  "看见过,我想我看见过她一次,"罗布回答道。
  "她是在那天夜里走的,是不是,罗布?"老太婆凑近他的耳朵,说道,同时密切注视着他脸上的各种变化。"哎嘿!
  我知道是在那天夜里。"
  "唔,如果您知道是在那天夜里,布朗太太,"罗布回答道,"那又何必要用钳子桶进一个小伙子的嘴巴里,逼着他说出这些话来呢?"
  "那天夜里他们往哪里去了,罗布?直接去国外了?他们怎样去的?你在哪里看到她的?她笑了吗?她哭了吗?把一切都告诉我。"丑老婆子喊道,一边把他往身边拉得更近一些,同时把她伸进他胳膊里的那只手轻轻拍打着她另一只手,并用模糊的眼睛注视着他脸上的每一个特征。"喂,开始讲吧。我要求你把一切统统告诉我。罗布,我的孩子!你和我能共同保守秘密的,是不是?以前我们就这样保守过。他们首先往哪里去了,罗布?"
  可怜的磨工喘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
  "你是哑巴吗?"老太婆发怒地说道。
  "我的天主,布朗太太,我不是哑巴!您指望一个小伙子能像闪电一样迅速。我真巴不得我自己是电流,"左右为难的磨工嘟囔道,"这样我就可以往什么人身上冲击一下,使他们立刻完蛋。"
  "你说什么?"老太婆咧开嘴巴笑着,问道。
  "我正在向您祝愿:我爱您,布朗太太,"虚伪的罗布回答道,一边从酒杯中寻求安慰,"您问他们首先往哪里去,是不是?您是说他和她?"
  "是的!"老太婆急切地说道,"他们两人。"
  "唔,他们没有往哪里去——我是说,他们不是一起走的,"罗布回答道。
  老太婆看着他,仿佛她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再紧紧抓住他的头与喉咙似的,但由于看到他脸上露出一种固执的神秘的神色,她就克制着自己。
  "这是策略,"很不愿意的磨工说道,"所以没有什么人看到他们走,也没有什么人能说出他们是怎样走的。我跟您说,他们是从不同的路线走的,布朗太太。"
  "是的,是的,是的!这么说,是要到一个约定的地点去相会,"老太婆把他的脸孔默默地、敏锐地观察了一会儿之后,吃吃地笑道。
  "可不,如果他们不是到什么地方去相会的话,我想他们干脆就待在家里得了,是不是,布朗太太?"罗布不乐意地回答道。
  "唔,后来呢,罗布?后来怎么了?"老太婆把他的胳膊往她自己的胳膊里拉得更紧了一些,仿佛由于心急,她怕他会溜走似的。
  "怎么,难道我们还没有谈够吗,布朗太太?"磨工回答道,他由于受委屈的感觉,由于酒的感觉,由于精神上受到难以忍受的折磨的感觉,变得很爱哭;几乎每回答一次话,他都要用衣袖擦擦这只眼睛或那只眼睛,并且低声哭泣着,表示抗议。"您问我她那天夜里笑了没有,是不是,布朗太太?"
  "或者哭了没有?"老太婆点点头,补充了一句。
  "既没有笑,也没有哭,"磨工说道,"她保持着镇静,当她和我——啊,我看您要把一切都从我这里掏出去了,布朗太太!可是您现在庄严地发个誓吧,您决不会把这告诉任何人。"
  布朗太太生性狡猾,所以毫不为难地立刻照办;她唯一的目的只是让她的隐藏着的客人能亲自听到全部情况。
  "当她跟我前往南安普敦①的时候,她保持着镇静,就像一座塑像一样。"磨工说道,"早上她完全是这样。布朗太太。当她在天亮之前独自搭乘邮船离开的时候,也完全是这样。我那时装扮成她的仆人送她平安地上了船。现在,您称心满意了吧,布朗太太?"
  ①南安普敦(Southampton):英国港市。
  "没有,罗布,还没有,"布朗太太斩钉截铁地说道。
  "唉,真难对付的女人!"不幸的罗布喊道,对他自己束手无策的处境稍稍表示悲伤。"您还希望知道什么呢,布朗太太?"
  "主人怎么样了?他往哪里去了?"她问道,一边依旧紧紧地抓住他,并用敏锐的眼光仔细地注意着他的脸孔。
  "我敢发誓,我不知道,布朗太太,"罗布回答道。"我敢发誓,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事,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他的任何事情。我只知道当我们离别的时候,他警告我,我必须守口如瓶,决不许泄露任何情况。我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告诉您,布朗太太,如果您把我们现在所谈的话哪怕只重复说出去一个字,那么您还不如开枪打死自己,或者把您自己关在这间房子里,放火烧了它,因为他要对您报复,什么事情都是干得出来的。您不像我那么了解他,一半也没有,布朗太太。我告诉您,您休想从他手下安全无恙地逃走。"
  "我不是已经发过誓,而且要遵守誓言的吗?"老太婆反驳道。
  "唔,我确实希望您会遵守誓言,布朗太太,"罗布有几分怀疑地答道,在他的态度中不是没有暗含着几分威胁,"既为了我,也为了您自己。"
  当他向她提出这个友好的誓告的时候,他看着她,又点下头来加强它的分量。可是他紧挨着她,看着她那张发黄的脸孔和它的奇怪的动作,看着她那鼬鼠般的眼睛和它的敏锐的、苍老的、冷冰冰的眼光,心中觉得很不舒服,因此他就不自在地低垂着眼睛,坐在椅子上把脚在地上滑来滑去,仿佛他正想绷着脸宣布,他不再回答任何问题了。老太婆依旧抓住他不放,并趁着这个有利的时机,在空中举起她右手的食指,向隐藏着的客人悄悄地发出个信号,要他特别注意即将发生的事情。
  "罗布,"她用极为用心哄骗的语气说道。
  "我的天,布朗太太,现在您还想说什么?"恼怒的磨工回答道。
  "罗布,夫人和主人约定在哪里相会?"
  罗布把脚在地上更多次地滑来滑去,抬起眼睛又低垂下去,咬咬大姆指,又在背心上把它擦干,最后斜着眼睛看着折磨他的人,说道,"我怎么知道呢,布朗太太?"
  老太婆又像先前一样,举起指头,回答道,"得了吧,我的孩子!你已经跟我说了这么多。现在想半途停止是没有用的。我想要知道这一点。"——然后就等待着他的回答。
  罗布惶惑不安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叫嚷道,"我怎么能读得出外国的地名呢,布朗太太?您是个多么不讲道理的女人啊!"
  "可是你听到过,罗贝,"她坚定地反驳道,"你知道它的发音大致是怎么样的。说吧!"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布朗太太,"磨工回答道。
  "这么说,"老太婆迅速地回答道,"你看到它写出来过,你能拼写出来。"
  罗布暴躁地大叫了一声,既不像笑,又不像哭,因为他虽然经受了这样的拷问,但对布朗太太狡黠的头脑却深深地钦佩。他在背心口袋中不乐意地摸索了一会之后,从里面掏出一小支粉笔。当老太婆看到他用大姆指与食指紧握着它的时候,她高兴得眼睛炯炯有神,急忙在松木板的桌子上擦干净一小块地方,好让他把那个地名写在那里,并又一次用颤抖的手发出了信号。
  "现在我得事先跟您说,布朗太太,"罗布说道,"您用不着再问我其他问题。我不会再回答其他问题,因为我不能回答。他们要多久才能相会,或者他们各自单独前往是谁出的主意,我都不比您知道得更多。我对这些事情完全不知道。如果我告诉您我是怎么发现这个地名的话,那么您就会相信这一点的。我是不是告诉您,布朗太太?"
  "说吧,罗布。"
  "好吧,布朗太太。事情是这样的——您知道吗,不要再向我提问题了?"罗布望着她,说道;他的眼睛现在很快就变得昏昏欲睡,迟钝无神了。
  "一个字也不问了,"布朗太太说道。
  "那好吧,事情是这样的:当某个人离开夫人和我的时候,他把上面写着地点的一片纸塞到她手里,说唯恐她会把它忘记。她并不担心会忘记,因为他刚一转身,她就把它撕了。当我把马车阶蹬翻折回去的时候,我抖落了一小张她撕碎的纸片——其余撕碎的纸片我想她都撒到窗子外面去了,因为后来我想找它们,却什么也没找到。在这一小片纸上只写着一个词儿,如果您非要知道它不可,我就把它写出来。可是记住!您得遵守您的誓言,布朗太太!"
  布朗太太说,她知道这一点;罗布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就开始用粉笔在桌子上慢吞吞地、费劲地写起来。
  "D,"当他写完这个字母的时候,老太婆大声地念出来。
  "您住嘴好不好,布朗太太?"他用手遮住字母,并不耐烦地转向她,喊道。"我不愿意把它念出来。安安静静的,好不好?"
  "那就写得大一些,罗布,"她回答道,一边又重复着发出她的信号;"因为我的眼睛不好,哪怕是印刷的字体,我也辨别不清。"
  罗布自言自语地嘟囔了几句,很不高兴地转回去工作,继续写出那个词儿。当他低下头去的时候,那位他向他提供情报、而他却一无所知的人,慢慢地从他后面的门中走出来,和他的肩膀只隔开一步距离,并急切地注视着他的手在桌子上徐徐蠕动。在这同时,艾丽斯从对面椅子上密切注视着他写下的字母,不发出大声地把它一个个念出来。当每一个字母写完的时候,她的眼光都要和董贝先生的眼光相遇,仿佛他们两人都想要相互验证似的。就这样,他们两人都拼得了D.I.J.O.N.(第戎)①。
  ①第戎出(Dijon):法国城市。
  "写完了!"磨工说道,一边急忙在手掌中吐了一口唾沫,以便把这个写下的词儿抹去;他把它涂得模糊不清还不满足,还用衣袖去擦它的一切痕迹,直到粉笔的颜色都从桌子上消失为止。"现在我希望您心满意足了吧,布朗太太!"
  老太婆为了表示满意,放松了他的胳膊,拍拍他的背;磨工因为刚才受到屈辱、盘问,又喝了酒,这时精疲力竭,就在桌子上合抱着胳膊,并把头枕在胳膊上,睡着了。
  等到他已睡得很熟,并发出很响的鼾声时,老太婆才转向董贝先生暗藏在那里的门,向他打个招呼,要他穿过房间,走出去。甚至在这时候,她还继续在罗布周围打转,并做好了准备,如果董贝先生向门口悄然走去的时候,罗布抬起头来的话,那么她就用手蒙住他的眼睛或把他的头猛打下去。不过她的眼睛虽然敏锐地注视着睡着的人,但却也同样敏锐地注视着醒着的人。董贝先生虽然小心谨慎,但是当他的手碰到她的手时,却仍然发出了金子的叮当响声,这时候她的眼光就像一个大乌鸦的眼光一样明亮和贪婪。
  女儿的阴沉的眼光伴送他到门口,清楚地注意到他的脸色十分苍白;他的急促的步伐表明,最短暂的耽搁他都难以忍受;他急煎煎地要离开这里去采取行动。当他把他后面的门关上的时候,她回过头来看着她的母亲。老太婆小步跑向她的身边,伸开手掌让她看看里面是什么,然后又戒备地、贪婪地把它紧紧地握在手心,低声问道:
  "他将会做什么呢,艾丽?"
  "凶恶的行为,"女儿回答道。
  "暗杀吗?"老太婆问道。
  "他的高傲受到了伤害,现在已成了个疯子;我们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
  她的眼光比她母亲的眼光更明亮;在她眼中燃烧的火焰也更猛烈;可是她的脸孔、甚至她的嘴唇,却毫无血色。
  她们不再说什么;但却隔开坐着;母亲在细细玩赏着她的钱;女儿则在沉思着;她们两人的眼光都在这光线微弱的房间的昏暗中闪耀着。罗布睡着,并打着鼾。只有无人理睬的鹦鹉在动作。它用钩形的嘴把笼子的金属丝扭弯并拽着它,然后爬到圆形的笼顶里,像一只苍蝇一样沿着笼顶爬着,然后又下来,头冲着前面,摇晃着和咬着每根细长的金属丝,发出格格的响声,仿佛它知道它的主人正处在危险之中,因此它急切地想要打开一条出路,飞出去,警告他注意提防。
第53章
  另一次情报
  叛逆者的两个亲属——被他抛弃的哥哥和姐姐——这时候比被他伤害了的那个人更沉重地感受到他的罪恶的压力。社会虽然喜爱刺探阴私,折磨人们,但是它却激励董贝先生去追寻和报复他的仇人。它激发他的愤怒,刺痛他的高傲,把他生活的一个观念转变成一种新的形式;解愤息怒就成了他全部思想活动的目的。他的性格中所有那些固执与难以改变的特点,它的所有那些难于接受他人意见的脾气,它的所有那些阴沉与乖戾的特色,它的那种过分自尊自大的意识,它的所有那种容易猜忌的性情(别人对他的重要地位的充分尊重中有一点疏漏都会引起他的愤恨),都像许多溪流一样,沿着这个方向,汇合成了一条大河,载着他沿着潮流前进。最暴躁易怒和感情冲动的人与处于这种状态中的闷闷不乐的董贝先生相比,都显得是一个比较温和的敌人。一头不驯服的野兽也要比这个佩戴着没有一丝皱褶的领带的庄严的绅士更容易阻拦和安抚。
  不过他这种强烈的意图本身几乎就可以代替行动。当他还不知道叛逆者躲藏到什么地方的时候,它帮助他转移对他自己不幸的注意,而去思考其他方面的问题。他的奸诈的受他宠信的人的哥哥和姐姐却没有这样的安慰。他们过去的历史和现在的生活中发生的一切事情,使得他的罪行对他们来说有了一种更为痛苦的意义。
  姐姐有时可能会悲伤地想到,如果她像过去曾经一度那样,作为他的伴侣和朋友,和他住在一起的话,那么他可能会避免犯下这桩罪行。如果她曾经这样想过的话,那么她仍然没有悔恨过她做过的事情,丝毫没有怀疑过她所尽的责任,也没有评价或夸大过她的自我牺牲精神。可是当犯过错误、感到悔恨的哥哥有时想到有这种可能性的时候,这种想法却重重地打击着他的心,引起他尖锐的自我谴责,使他几乎无法忍受。他从没有对他残酷的弟弟的不幸报复性地感到幸灾乐祸。这一事件暴露以后,在他内心所引起的活动仅仅是重新谴责自己,再一次为他自己过去的卑劣行径默默哀叹;与他共同承受这一厄运的不是他单独一人,这既给他带来安慰,又引起他的自责。
  就在我们在上一章叙述过它的晚上的情况的同一天,当董贝先生所属的上流社会正满城风雨地传播着他妻子私奔的消息,哥哥和姐姐正坐在房间里吃早饭的时候,窗外突然闪过一个意料不到的人影,正向小小的门廊里走来,这人就是信差珀奇先生。
  "我今天大清早就从鲍尔斯池塘出发到这里来了,"珀奇先生说道,一边带着秘密的神气往房间里面探望,同时在门口的擦鞋棕垫上停下脚步,仔细地擦着鞋子,其实鞋上并没有什么泥土,"这是遵照我在昨天夜里接到的命令。我奉命在您今天早上出门之前一定得把这封短信交给您,卡克先生;要不是珀奇太太身体不好,我本应当在一个半钟头以前就到达这里的,"珀奇先生温顺地说道,"说实在的,这一夜我有五次几乎要失去她。"
  "您的太太病得这么厉害吗?"哈里特问道。
  "唔,您看,"珀奇先生首先转过身去,把门小心地关上,然后说道,"我们公司里发生的事情她太放在心上了,小姐。您知道,她的神经是很敏感的,所以很快就混乱了。不过,说实在的,只有最坚强的神经才能经受得起这种震惊。毫无疑问,您本人也一定会感到很忧伤的。"
  哈里特忍住叹息,向她的弟弟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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