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100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100/221


“等我去领这笔钱的时候,”那人说,他的口气中非常清楚地让人感到其中包含着这一类的话,比如:“你这条狗,你会分到一份儿的。”
他两眼坚定不移地注视着赖德胡德,再一次低声说出那句话,这一次表现了他对他这样一个十足的恶人所怀有的一种冷酷的钦佩之情:“你多会撒谎呀!”并且一边这样称赞他,一边把自己的头点了两三下,同时走到店铺的门外。然而,对乐姐儿,他却态度和善地道了晚安。
这位靠自己额头上的汗水过日子的诚实人一直呆若木鸡地留在那里,直到他那只断脚玻璃杯和那瓶尚未喝完的美酒又转进他的脑子里的时候。他于是把它们从他的头脑里又转入了他的手中,然后又把瓶中的酒全部一滴不剩地转入自己的胃里。做完这些之后,他猛然醒悟,原来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嚼舌根才引起的。于是,为了表示对自己做父亲的责任没有疏忽,他把一双水手穿的大靴子向乐姐儿掷去,她连忙低下头躲开,然后便哭了起来,可怜的人儿啊,一边哭,一边把她的头发当作一块擦眼泪的手绢儿。
第十三章 自白和对话
当这位来客步出店门,踏进石灰厂河湾的黑暗和污秽之中时,正刮着大风,差一点没把他重又刮进门里去。家家户户的大门在猛烈地碰响,灯火摇曳不定,或是迎风熄灭,店铺的招牌在它们的框架里来回摇晃着,街旁沟渠里的水被风掀起,雨点似的向四方点点飞溅。那人对这种天气并不在意,甚至比对好天气还要喜欢些,因为这种天气使得街道上杳无人迹,他向四周仔细地瞥了一眼。“这一切我都熟悉,”他低声自语说,“自从那天晚上,我再也没有上这儿来过,那天晚上以前我也从来没有来过,不过这一切我都能认出来。我记不得那天我们跨出店门的时候,走的是哪条路了。我们像我刚才一样是向右拐的,可是再多我就记不起了。是走的这条小巷子呢,还是走的那条小弄堂?”
他两条路都试了试,然而两条路都同样地让他迷惑,他转来转去仍旧回到原来的地方。“我记得有几根杆子从上面窗子里伸出来,杆子上晾着衣服,我还记得有一家低矮的酒馆,它有条狭窄的过道,那里传出的是刺耳的提琴声和拖沓的脚步声。可是现在,这条小弄堂里这些东西全都有,而那条小巷子里这些东西也全都有呀。我什么都记不得了,只记得一堵墙,一条黑暗的门廊,一段楼梯和一间屋子。”
他又试了一个新的方向,仍然毫无结果;墙壁、黑暗的门廊、楼梯、房间,多得数也数不清。像大多数这样迷了路的人一样,他一次又一次地兜着圆圈子。每次都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原先的地方。“这就好像从故事书里读到的越狱逃跑一样,”他说,“亡命之徒们半夜三更踏过的那段短短的路程,似乎总是和他们在其中游荡的圆形大千世界的形状相同:这好像是一条神秘的规律似的。”
这时,他不再是方才乐姐儿·赖德胡德小姐所注视的那个麻絮色脑袋和麻絮色络腮胡子的人了,因为他仍旧裹着那件水手的外套,所以,他变得真像是那个失踪了的、正在被人们四处寻访的朱丽叶斯·汉福德先生了,世界上再也没有哪两个人像他们这样相似。当他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为他清道的狂风已经把街上的行人全都驱逐干净,他立刻把那毛毵毵的头发和胡须藏在大衣的胸部。而也就是在这同一顷刻间,他也变成了那位秘书——鲍芬先生的秘书了,因为约翰·洛克史密斯也和那位失踪了的、正在被人寻访的朱丽叶斯·汉福德先生长得一模一样,世界上再也没有哪两个人像他们这样相似。
“我死的地方我一点儿也摸不清了,”他说,“倒不是因为这有什么要紧。不过既然冒着被人认出的危险来到这里,我倒真喜欢把那段路的哪一段再走上一次。”说完这句奇特的话之后,他便放弃了搜索,走出石灰厂河湾,打石灰厂教堂旁边经过。在教堂墓地的大铁门前,他停下来向里张望。他抬头望着那幽灵一般迎风挺立的高高的钟楼,又望着四周白色的墓碑,它们很像是一个个裹着白色裹尸布的死者,他数着钟楼里的大钟敲出的九下钟声。
“这种感受很多人都不曾体验过,”他说,“在寒风凛冽的夜晚,向教堂墓地里伸头张望,并且觉得,我也和这些死者一样在活人中间不再占有一个位置了,甚至还晓得我是被埋在某个地方,就像他们被埋在这里一样。我怎样也不能习惯于这样的想法。一个曾经一度是人的鬼魂,当他在人间游荡而又不为人们所承认的时候,他也几乎不会比我感到更陌生或者孤独。”
“然而这是事情的幻想的一面,它还有它现实的一面,这一面是太艰难了,尽管我每天在思索它,但是怎样也不能把它想透彻。现在,我一路走回家去的时候,让我下决心把它想透彻。我知道我在回避它,就好像许多人——或许是绝大多数人——当他们窘迫已极、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们都是回避问题,不去想通它的。而我要强迫我自己去面对我的问题。别回避它,约翰·哈蒙:别回避它;把它彻底想个透!”
“当我回到英国的时候,我和这个国家之间除了极其惨痛的联想之外,别无其他,我在国外听说,我将得到一笔丰厚的遗产,这消息吸引我回来。我回来了,却怕我父亲的钱,怕回想起我的父亲,我怀疑他强加给了我一个唯利是图的妻子,我怀疑父亲为什么要把这样一桩婚事硬塞给我,我怀疑自己已经变得贪得无厌,怀疑自己渐渐放松了我对那两个亲爱的、高贵的、诚实的朋友的感恩之情,他们是我童年生活中唯一的阳光,或者说是我那肝肠寸断的姐姐一生中唯一的阳光。我胆怯地、内心充满矛盾地回来了,我怕我自己,也怕这儿的每一个人,因为在这儿,除了我父亲的财产一向给人家带来灾难之外,我一无所知。现在,停一下。你想到这个程度了,约翰·哈蒙。事情是这样的吗?事情确实是这样的。”
“在船上当班的三副是乔治·拉德福特。我一点也不了解他。我是在起航之前大约一个星期才初次知道他叫什么的,那一天,这艘船的代理人雇用的一个职员,走上来跟我讲话,把我称作‘拉德福特先生’。那天我是上船去查看为我所做的准备的,这个职员走到我的身后,那时我正站在甲板上,他拍拍我的肩膀。说道:‘拉德福特先生,请您看看这个。’他指的是他手中拿着的几张文件。而我的姓名最初让拉德福特晓得,是过了一两天之后,通过另一个职员,那时船还碇泊在港里,那另一个职员走到他的身后,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请你原谅,哈蒙先生——。’我相信我们两人的身材和体型是相似的,但是其他方面并不相像,而且,即使是在这些方面,当我们两人待在一起可以进行比较的时候,就可以看出,虽然相像,却并不是无法分清的。”
“然而在这些误会下彼此所说的一两句应酬话,使我们很容易地便互相认识了,天气很热,他帮助我住进了一间甲板上的客舱,就在他自己房间的旁边,他也和我一样是在布鲁塞尔启蒙读书的,他学过法文,我也学过,他有自己一段简短的身世可以诉说——天知道有多少真话,多少假话——而他的身世又和我的很相像。我也当过海员。于是我们二人便互相建立了信任,尤其是,因为他和船上的每一个人都从一般的传闻中知道,我这次为什么要回英国去,这样我们俩就更容易谈拢了。就这样,他逐渐知道了我内心的不安,知道我当时想在这位被派定给我的妻子有可能认出我之前,先看一看她,对她作一番评价;同时我也想要磨炼磨炼鲍芬太太,让她出其不意地高兴一下。于是我们就这样秘密地计划:我们两人都换上普通的水手服装(因为他能在伦敦为我带路),把我们自己安排住在贝拉·维尔弗家附近,设法使自己跟她打上交道,尽可能就地利用机会,看看会有什么结果。假如一无结果呢,我的情况也不会变得更坏,只不过拖延一个短时间再去见莱特伍德而已。所有这些事情我都回忆得正确吗?是的。都很正确,一点不差。”
“在所有这些事情里,他有机可乘的是,我将要暂时失踪。或是一天,或是两天,但一上岸我就必须不被人家看见,否则一定会有人来认我,等我,那么计划就失败了。于是,——船上的茶房波特森和与我同船的乘客雅可布·吉伯先生后来都是这样回忆的——我提着我的旅行袋上了岸,黑夜里,在石灰厂教堂旁边等他,就是此刻我身后的这座教堂。”
“因为我从前走路老是避开伦敦港一带,我只是从船上看见它高耸的尖顶才知道这座教堂。也许,假如有必要试一试的话,我还能回忆起我独自一人从河边走到教堂的那条路;但是我们两人怎样从教堂走到赖德胡德的店铺,我就不知道了——我也不知道,离开教堂之后,我们两人转了多少弯,走了多少回头路。毫无疑问,是他有意把路搞混的。”
“但是让我继续把事情想个透彻,不要让它被我的推想打乱了。他领我走的是一条直路呢还是一条弯路,现在想这个有什么用处?沉着点,约翰·哈蒙。”
“当我们停在赖德胡德的店铺里,他向那个流氓问了一两个问题,据说只是关于打听可以让我们留宿的旅店的,我当时对他有丝毫的怀疑吗?没有。当然没有,那是直到事后,当我找出事情的线索来以后才有的。我想他一定是从赖德胡德那里,拿来了用纸头包着的麻药,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就是那个东西后来让我失去知觉的,不过这一点我很没有把握。今天晚上,我可以很有把握地指控他的是,他们两人是一贯结为党羽共同作恶的。他们之间毫不隐讳的亲密关系,和我现在所知道的赖德胡德的名声,使得我这种指控万无一失。然而关于麻药我还不大清楚。仔细回想当时引起我怀疑的情况只有两点。一、我记得当我们走出当铺时,他从一只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来,放进了另一只衣袋里,那只衣袋他以前没有碰过。二、我现在知道赖德胡德曾经被捕过,因为牵涉一件抢劫案,被害的是一个不幸的水手,这人曾经被下过一些这一类的毒药。”
“我确信我们离开那个店铺,走了不到一英里路,便来到那堵墙壁,那个黑暗的门廊,那段楼梯,那个房间了。那天晚上天特别黑,还下着倾盆大雨。我回想起当时情景的时候,耳边还响着那个过道中石头铺成的小路上溅起的雨声,那过道是没有顶盖的;那间房子的窗下是泰晤士河,或者是港口,或者是一个小河湾。当时已经退潮了。直到这个时候,我还有清醒的时间概念,我根据钟点知道,这一定是退潮的时候;而当他们准备咖啡的时候,我拉开窗帘(是一幅深棕色的窗帘)向外瞧,我根据下面反光的样子,那是附近一些稀疏的灯光的反光,知道它们是从退潮时的泥泞里反射出来的。”
“他挟着一只帆布袋,其中是一套他自己的衣裳。我没有带随身替换的外衣,我准备去买一些廉价的现成衣服。‘您都湿透了,哈蒙先生,’——我现在还能记得他说话的声音,——‘而我穿着这件好雨衣,一点儿也没淋着。您换上我这些衣服吧。试着穿穿看,您会发现这会像您打算去买的现成衣服,同样能满足您明天的要求,或者还要更好些。您换衣服的时候,我去催他们快点烧咖啡。’当他回来时,我已经把他的衣服穿在身上,有一个黑皮肤的人跟他一同进来,穿一件麻布上装,好像是个船上的茶房,他用一只茶盘托着冒热气的咖啡,把它放在餐桌上,瞧也没瞧我一眼。我直到现在都是如实的和准确的吗?是如实的和准确的,我有把握。”
“现在我要开始讲到那些病态的和混乱不清的印象了,那是太强烈了,我相信都是真的;但是在这些印象中间有一些空白,这些我就一无所知了,而且这些印象也不具有任何时间的概念。”
“我喝了几口咖啡,立刻,在我的视觉中,他开始大大地膨胀起来,有种东西催促我向他扑过去。我们在门边恶战一场。他从我手里挣脱了,因为房间在我的四周旋转,我和他之间又闪动着一股股的火焰,使我不知道该向何处打去。我倒下了,毫无自卫能力地躺在地板上,一只脚把我踢着翻转身去。我被拽着脖子拖到一个角落里。我听清有几个人在一起说话。我又被脚踢着翻转身来。我看见一个像我一样的人影穿着我的衣裳躺在床上。据我所知,当时好像是一场许多天、许多周、许多月、许多年的寂静,而这寂静被几个人在满屋里进行的一场激烈搏斗打破了。那个和我相像的人影遭到攻击,我的旅行袋是在他手里。他们脚踩着我,压在我身上。我听见一阵殴斗的喧闹声,我以为这是一个伐木工人在砍倒一棵大树。那时我说不出我的名字是约翰·哈蒙——我想不到它——我不知道它——然而当我听到那些殴斗的声音,我想到的是伐木工人和他的斧头,我心里有一种麻木的观念,好像我是躺在一座森林里。”
“我说的仍然准确吗?仍然准确,只除开一点,假如我不用这个‘我’字,我就没法对自己表达这一切。然而这却不是我。据我所知,那时就没有一个像是‘我’这样的东西。”
“只是在这以后,在通过某个好像管子似的东西往下滑,然后是一阵巨大的喧嚣声,一阵火花,一阵着火似的劈啪声之后,我才重新恢复知觉。‘这是约翰·哈蒙落在水里了!约翰·哈蒙呀!要挣扎求活啊!约翰·哈蒙呀,求求老天爷,救救你的命!’我想我那时在极度的痛苦中这样喊叫过,接着,一个沉重的、可怕的、莫名其妙的东西消失了,这是我啊,这个独自在水中挣扎求活命的人。”
“我很衰弱无力,昏昏沉沉,非常想睡觉,又感到如果睡着了会十分可怕,就这样顺着潮水往下漂流。眼望着黑黝黝的河水,我看见两岸的灯火从我身边急速飞过,仿佛它们都急于逃开去,只留下我一个人在黑暗中死掉似的。潮水正在涌退,而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什么涨潮或退潮。面对凶猛的激流,我依靠上天的帮助,谨慎地掌握着我自己,我终于抓住一只系泊的小船,是一处堤道边一排小船当中的一只,我被吸到这只船的下面,从它的另一边爬上岸来,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我在水里时间长吗?够长的了,我已经冷彻心肺了,但是我不知道到底有多长。然而这场寒冷是仁慈的,因为正是夜晚的冷空气和这场雨使得我在堤岸边的大石板上从昏厥中苏醒过来。当我爬到堤岸上的一家酒馆门口时,人们自然而然地以为我是喝醉酒失足落水了;因为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并且口齿不清——因为那使我失去知觉的毒药影响了我的言语——我还以为这天夜晚是头一天的夜晚。因为天仍然是黑的,并且下着雨。然而我已经昏迷了二十四个小时。”
“我经常检验我的计算,我一定是在那家酒馆里躺了两夜才恢复过来。让我想想。是的,我敢说,就是当我躺在那里那张床上的时候,我想到要利用我已经渡过的这场危险,让人家暂时认为我是神秘地失踪了,并且来考验贝拉。我惧怕我们两人被彼此强加于对方,惧怕我父亲的财富所似乎遭到的命运——这财富只能导致罪恶的那种命运——将会永远保持下去,这种惧怕对我那精神上的怯懦感是一种强大的压力,从我童年时起,当我和我可怜的姐姐在一道半死不活生活的时候,我就有了这种精神上的怯懦感。”
“直到现在,我仍不能理解,为什么我重新登上的河滩是在我遭受陷害的地方的对岸,我将永远不能理解这一点,甚至此时此刻,当我正走回家去,把这条河留在身后,我仍然不能想象,这条河怎么会流淌在我和那个地方的中间;或者说我不能想象大海是在它现在所在的地方。然而,这不是在把事情想透彻;这是一跃而进入了现在。”
“若不是贴身的防水腰带中还藏着那笔钱,我就没法办了。总共四十来镑,对于一个十多万英镑的继承人来说,这算不得一笔很大的财产!然而够用了。如果没有它,我恐怕早就暴露了自己。如果没有它,我就不能去那家金库咖啡店,也不能租下维尔弗太太家的房子。”
“直到我在警察分局里看见拉德福特的尸体那一天晚上,我在那家旅馆里已经住了大约十二天,那时我痛苦地体验到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精神上的恐怖感,这是毒药的后果之一,这种恐怖感使这段时间变得似乎长了许多,但是我知道它不可能多于十二天。后来那种痛苦便逐渐逐渐减弱了,只不过一阵阵发作,我希望我现在已经完全摆脱了它,然而,即使现在,有时候我还必须在说话之前先想一想,抑制住自己,并且先停一停,否则我就不能说出我所想说的话。”
“我又扯开了,没有坚持把事情从头到尾想透彻。离结尾不远了,我何必再去打断它。好了,一直想下去!”
“我每天仔细看各种报纸,寻找我失踪的消息,但是没找到。那天晚上,我出来散步(因为我白天都不出门),发现一群人围在白厅白厅,伦敦的一条街道,英国政府机关所在地。大街上贴着的一张告示前面。告示上描写着我,约翰·哈蒙,被发现死在河中,肢体不全,情况极为可疑,告示中描写了我的衣着,描写了我衣袋里的文件,并且提到我被放在什么地方供人辨认。我一时失去自制,轻率地急忙奔向那里,在那儿——怀着对于我所逃脱的死亡的恐怖感,亲眼看见他那极其吓人的形状,而当时还正有另一种难以置信的恐怖感在折磨我,因为当时毒药正在对我发挥着最强烈的作用——我发现,拉德福特被某些不明身份的人杀死了,为了钱,为了他本来因此想要杀死我的那笔钱。我还发现,很可能我们两人是在河水流得正急正深的时候,从那同一个黑暗的地方被扔进同一处黑暗的潮水里的。”
“那天夜晚,我差一点便泄露了我的秘密,虽然我并不知道这是谁干的,也不能提供任何线索,我完全一无所知,只知道被杀的人不是我,而是拉德福特。第二天我在犹豫,过一天我还在犹豫,而这时,似乎整个国家都已经决意要我死了。验尸团宣布我死了,政府发表公告,宣布我死了;当我坐在火炉前倾听室外的喧嚷声,不出五分钟,就会听见有人在说我死了。”
“就这样,约翰·哈蒙死了,朱丽叶斯·汉福德消失了,而约翰·洛克史密斯诞生了。约翰·洛克史密斯今夜的意图是想补偿一个他从来不曾想到他可能对别人犯下的过失,他听人说起莱特伍德的一段关于自己的谈话,他就是从这里知道自己的这个过失的。而他无论如何都有义务来弥补这一点。这个意愿约翰·洛克史密斯是要坚持的,因为这是他的责任。”
“现在,是不是把一切都想透彻了呢?一直想到眼前这段时间,什么也没有遗漏吗?没有,什么也没有遗漏。然而今后呢?想透彻,一直想到将来,这比把过去彻底想透还要困难,虽然要简短得多。约翰·哈蒙死了。约翰·哈蒙要不要复活呢?”
“假如要,为什么?假如不要,又为什么?”
“先说要。这是为了就一个人的远非正义的罪行来伸张人间的正义,而这个人可能有一个活着的母亲。为了说出那石块铺成的过道,那段楼梯,那棕色的窗帘和那个黑皮肤的人这些事实,来使正义得到伸张。为了取得我父亲的钱财,并且用它去卑鄙地购买一个我所爱的美人儿——我没法不爱她;理性在这里丝毫不起作用;我爱她是违反理性的——而她呢,要让她为了我本身的缘故而爱我,她却宁可爱大街拐角上的那个叫花子。这样来使用这笔钱,用得有多好,跟它过去被人滥用的情况是多么相称!”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100/221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