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10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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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您听着,我亲爱的,”老贝蒂回答他说——“我说话这么随便,请您原谅,不过就年纪说,我差不多比您祖母大一倍还要多呢。您听着。靠我现在干的这种活,过的是一种可怜的日子、艰难的日子啊,要不是因为斯洛皮,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干得这么长久。可这种活儿也的确把我们养活了,把我们俩一起养活了。现在剩我一个人——连约翰尼也没了——我宁肯两只脚站着,把自己累垮算数,也比缩手缩脚地坐在火炉前边强。让我告诉您是怎么回事儿。我时常感觉浑身麻木,那种生活就会让人这样,可我不喜欢。有时候,我好像觉得自己怀里抱着约翰尼——有时候,抱着他娘——有时候,又抱着他娘的娘——有时候我好像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又躺在我娘怀里——后来我就麻木了,头脑和五官都麻木了,就从座位上站起来,生怕自己会变得和那些被他们关在救济院里的可怜的老年人一样,您有时候会看见,他们把这些老人从四面砖墙里放出来晒太阳,让他们在大街上趴着,吓得要死。我从前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身子一向好动,就像我头一次看见你们太太那张讨人爱的脸的时候给她讲的。要是让我步行呀,我还能一口气走上二十英里路呢。我宁肯成天走路,也不肯变得又麻木、又烦闷。我会织一手漂亮的绒线,可以做出好多种小东西去卖钱。从你们太太和先生那儿借上二十个先令,备一篮子货,我就算有一笔财产了。让我去跑遍全国,把自己累垮,我就不会变得麻木了,也能靠我自己的劳动给自己挣口饭吃了。我还能想望什么呢?”
“这就是您的跑开去的计划?”秘书问道。
“给我想个更好的办法吧!我亲爱的,给我想个更好的办法吧!是呀,我很知道,”老贝蒂·希格登说,“您也很知道,你们太太和先生一定会安排我像个皇后似的度过晚年的,假如是这样的话,咱们也可以心安理得这样过着呀。可咱们不能心安理得这么过。我还没有靠人施舍过,我的亲人们也从来没有哪个是这样的。这样就是叫我自己背弃我自己,背弃我们死掉的孩子们,背弃他们的死掉的孩子们,要是现在活到头还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的话。”
“也许到头来这样做会是很有道理的,并且是无可避免的呢。”秘书耐心地暗示她,在字句上轻轻地强调了一下。
“但愿永远不会是这样!我可不是存心用自以为了不起的态度来得罪别人,”这位老人家坦率地说,“只不过我想活得像个人似的,靠自己一直活到死。”
“我相信,”为了安慰她,秘书接着说,“斯洛皮一定会急于找机会像您一向对待他那样来对待您的。”
“他靠得住会那样的,先生!”贝蒂快活地说,“不过他得快点儿这么做了,因为我一天天变成个老年人了。可是我现在还结实,旅途劳累和风霜雨露也还不能磨倒我!好了,劳您驾,替我给你们太太和先生说一声,告诉他们我要求他们好心支持我去做的事情,以及我为什么会这样要求。”
秘书感到这位年老的、勇气十足的女英雄所极力要求的事情是没有商量余地的,于是他马上去找鲍芬太太,建议她让贝蒂·希格登照她自己的意思做,无论如何先暂且如此。“由您来供养她一定更加合乎您的心意,您有一副好心肠,”他说,“但是可能也必须尊重这颗不求人的心灵。”鲍芬太太对于摆在她面前要她考虑的情况决非不能理解的。她和她丈夫也曾经劳动过,曾经使他们纯朴的信念和荣誉在垃圾堆中出污泥而不染。如果说他们必须为贝蒂·希格登做点什么的话,那无疑是必定会做到的。
“可是,贝蒂呀!”鲍芬太太说,她跟约翰·洛克史密斯一同回到这间屋子里,她容光焕发的面孔,使贝蒂也有了光彩,“就算您说得都对吧,我想要是我,也不会自己跑开的。”
“这样可以让斯洛皮更好受些。”希格登太太一边说,一边摇着头,“这样我也会更好受些。不过看您说怎么办吧。”
“您什么时候走呢?”
“这就走,”她马上高兴地回答,“今天,我亲爱的,要么明天。您真太好了,这我习惯了。我熟悉乡下好些个地方。这以前,没别的活儿干的时候,我在好些个菜园子里、也在好些个啤酒花园子里干过。”
“假如我同意您走,贝蒂呀——洛克史密斯先生认为我应该同意您。”
贝蒂感激地屈一屈膝表示谢谢他。
“决不可以让我们从此见不到您。决不可以让我们不知道您的消息。您的一切情况我们都必须知道。”
“会的,我亲爱的,可是不用写信的办法,因为,我年轻时候,像我这样的人是不大兴写信的——说真的,好多东西都不大兴写。不过我会来来往往的。别以为我会丢掉一次机会,不来瞧瞧您的让人振奋精神的面孔。再说,”贝蒂以一种合乎逻辑的真诚态度说,“我还要来还账呢,一点点儿地还,所以说,就算不为别的,单单为了这个,我也当然会上这儿来的。”
“非得还不可吗?”鲍芬太太问秘书道,她仍然不情愿这样。
“我看非还不可。”
他们再商量了一会儿才说妥,一定得还,鲍芬太太把贝拉叫来,记录下所有必须买的小东西,以便让贝蒂去做她的生意。“您别为我担心啊,我亲爱的。”这位结实的老人家说道,她注意到了贝拉的脸色。“等我去乡下赶集的时候,坐在座位上做生意,又清爽,又热闹,又精神,还能赚两个小钱呢,一点儿也不比哪个乡下女人差呢。”
秘书利用这机会提起关于斯洛皮先生适合做什么这个实际的问题。“他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做家具的木匠的,”希格登太太说,“要是能有钱送他去学这个的话。”她曾经看见他用借来的工具修好了轧布机,或是把破损的家具重新拼凑起来,做得出人意料的好。至于说,用些一钱不值的东西给那些收养的孩子做玩具,那是他每天都做的事情。有一回,十多个人聚集在巷子里,看他手脚麻利地给一个外国佬把一件破成碎片的乐器重又装起来。“那就好办,”秘书说,“不准给他找个手艺活的。”
约翰·哈蒙现在已经被埋葬在崇山峻岭之下了,秘书当天便决意了结他的事务,跟他一刀两断。他起草了一份详细的声明,准备拿去让赖皮·赖德胡德签字(他知道,只须找一个晚上再去见他一次,时间可以比上次短得多,就能够得到他的签名),然后,他考虑,把这份文件给谁好呢?交给赫克萨姆的儿子呢,还是交给他的女儿?他迅速决定,交给那位女儿。然而如果避免和那位女儿见面,也许会更安全些,因为那个儿子看见过朱丽叶斯·汉福德,并且——当心点儿总不会错——很可能儿子和女儿两人都注意到什么,两人一块儿对一对,那就会重新引起别人的怀疑,并且造成后果。“甚至有可能,”他想着,“我因为涉及谋杀我自己的案子而遭逮捕呢!”因此,最好是装在一个封套里邮寄给那位女儿。乐姐儿·赖德胡德已经答应打听到她的住处,并且也不需要多写一个字来加以说明。到此为止,一切顺利。
然而,关于这位女儿,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从鲍芬太太那儿听来的,而她又是听莱特伍德先生说的,这位先生似乎以习惯于讲一个故事而闻名,他讲起这个故事来便如数家珍。这件事让他感兴趣,他并且很希望有办法知道更多的情况——比如说,她收到了这份洗刷罪名的文件,这文件让她满意等等,他还必须开拓某种与莱特伍德全不相干的渠道来达到这个目的:这位律师也曾经见到过朱丽叶斯·汉福德,他曾经公开登报寻找过朱丽叶斯·汉福德;在所有人当中,他,这位秘书,最怕见到的也就是这位律师。“然而在处理日常事务的时候,我很可能在一星期当中的任何一天,或者一天当中的任何一小时,要和他突然间面对面地相遇的。”
现在,且来探索一下有可能开辟诸如此类的渠道的方法。那个男孩赫克萨姆,正在学习当一名教师,有一位教师正在教他。秘书知道这一点,因为在莱特伍德所叙述的关于这一家人的故事中,最动人的一段,似乎便是他姐姐怎样参与了这种安排。现在这个年轻人斯洛皮,正需要有人来教一教。假如他,这位秘书,把那位教师找来给斯洛皮传授知识的话,这条渠道就可能打通了。接下去的一点是,鲍芬太太知道那位教师的姓名吗?不知道,然而她知道那所学校在哪里。这就足够了。秘书立即致函该校的男教师,于是,当天晚上,布拉德莱·海德斯东便应邀亲自来访。
秘书对这位教师说明了要求,想送一个年轻人非经常性地去他那儿学习几个晚上,鲍芬先生和鲍芬太太想要帮助这个人在生活中获得一个勤劳有益的位置。这位教师很愿意收这样一个学生。秘书问他条件如何?教师提出条件。达成协议,一切安排停当。
“是否可以请问,先生,”布拉德莱·海德斯东说道,“是蒙哪一位先生关照,把我推荐给您的?”
“您应该知道我在这儿不是主人。我是鲍芬先生的秘书。鲍芬先生是一位绅士,他继承了一笔遗产,您可能在外面听人家说起过;是那笔哈蒙家的财产。”
“哈蒙先生,”布拉德莱假如知道自己正在跟谁说话的话,一定会比他现在这副尊容更加显得不知所措,他说:“被暗杀了,尸首在河里发现的。”
“被暗杀了,尸首在河里发现的。”
“这不是——”
“不,”秘书面带笑容地打断他,“这不是他推荐您来的。鲍芬先生是听某一位莱特伍德先生说起您的。我想您知道莱特伍德先生,或者听说过他吧?”
“我不想更多地知道他了,先生。我不认识莱特伍德先生,也不想认识。我对莱特伍德先生并无反感,然而我对莱特伍德先生的一个朋友则颇为反感——总而言之,是对莱特伍德先生的一个朋友。他的亲密的朋友。”
他几乎不能把这句话说出口来,甚至当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他一回想起尤金·瑞伯恩那副漫不经心的、对他不屑一顾的神情,他真是变得咬牙切齿起来(虽然他忍受着无穷尽的自我压制的痛苦来克服自己)。
秘书发现,这里有件伤心事,使得他的感情很强烈,若不是布拉德莱笨头笨脑一个劲儿地继续说下去,他本来是想要避开这个话题的。
“我并不反对把他这个朋友提名道姓说出来,”他固执地说下去,“我对其反感的人是尤金·瑞伯恩先生。”
秘书记得这个人。那天夜晚,在他正在和那杯毒酒的影响进行斗争的那个夜晚,在他对那天夜晚的情景的回忆中,只留下一个尤金这个人的模糊的形象,然而他能记起他的名字,他说话的姿态,还记得他怎样跟他们一同去看尸体,记得他站在哪里,说过什么。
“请问,海德斯东先生,”他问道,再次想把话头引开,“小赫克萨姆的姐姐叫什么名字?”
“她的名字叫丽齐。”教师说,他的整个面孔都紧紧地皱缩起来。
“她是一个性格非凡的年轻女子,是吗?”
“她也够算是非凡的了,比尤金·瑞伯恩先生要优秀得多,虽然一个普通人也可以做到这一点,”这位教师说,“我希望您不会认为我不懂礼貌,先生。我想问,为什么您把这两个名字相提并论呢?”
“仅仅是偶然,”秘书回答说,“我发现瑞伯恩先生是一个很不讨人欢喜的题目,本来打算不谈它了;不过,我做得不大顺利呢,好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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