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11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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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么的,这场小合唱的演出,似乎提高了普遍的情绪,责任尽到了,大家活跃起来。每一个人似乎都比原先更加有办法来对付和其他人相聚一堂的灾难了。甚至于那位站在窗前、阴沉沉地把窗帘上的穗子甩来甩去的尤金,也更加带劲儿地把它甩了一下,好像发现自己的心情比较好了一些。
早餐摆好。餐桌上每样东西部是光彩夺目而又华而不实的,但是从这些装饰中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出它们具有临时性的和游牧式的味道,仿佛是在夸耀说,将来在那座富丽堂皇的公馆里,它们还会更加光彩夺目和华而不实。拉姆尔先生的专用仆人立在他的身后;分析化学家立在维尼林的身后;这是非常中肯地说明了这种仆人是划分为两大类的:一类不信任主人的宾客,而另一类则不信任主人本身。拉姆尔先生的仆人属于后一类。他看来好像是神情恍惚,情绪低落,想不通为什么警察局迟迟不来为某件极其重大的案件把他的主人捉到官府里去。
议员维尼林坐在拉姆尔太大的右侧,特威姆娄坐在她的左侧;议员之妻(即国会议员之妻)维尼林太太和蒂平斯夫人分坐在拉姆尔先生的左右。然而请放心,娇小的乔治娅娜是坐在拉姆尔先生的眼睛和笑容的魅力所及的范围之内的。请放心,靠近娇小的乔治娅娜,则坐着弗莱吉贝,他也同样处于这同一位姜黄色胡须的先生的监视之下。
早餐进行时,特威姆娄先生不止两三次突然轻轻转向拉姆尔太太,然后又对她说:“请原谅!”特威姆娄平时并没有这个习惯,他今天是怎么回事?原来,特威姆娄实在很伤脑筋,他一再获得这种印象,似乎拉姆尔太太有话想跟他说似的,待转过身去,又发现并非如此,而她这时多半是两眼盯着维尼林在瞧。这个印象老是缠住特威姆娄,一错再错,真奇怪,然而情况又确乎如此。
蒂平斯夫人在吞吃大量世间的鲜果(其中包括已酿制成酒的葡萄汁)之后,变得更加活泼了,她便致力于诱发莫蒂默·莱特伍德的智慧的火花。宴会的东道主们一向知道,这位不忠实的情人必须安排坐在蒂平斯夫人的对面,那么,她就会像点火似的引出他的话头来。在一次咀嚼和吞咽的间隙,蒂平斯夫人凝视着莫蒂默,回想起有一次在我们亲爱的维尼林家里,他曾对一伙今天也全都在场的人讲过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不知从何处来的人,这故事后来那么讨厌地受人喜欢,那么庸俗地到处流传。
“是的,蒂平斯夫人,”莫蒂默表示同意地说,“就好像人家在戏台上常说的,确有其事!”
“那么我们希望您保持您的美名,”这位迷人的人儿反击道,“给我们再讲下去。”
“蒂平斯夫人呀,我早已在那一天才尽智穷,从我嘴里再也掏不出更多可说的话了。”
莫蒂默就这样搪塞着她,话中有意暗示说,在其他场合,会说笑话的是尤金而不是他,而在这些人中间,尤金坚持一言不发,他,莫蒂默,只不过是给他这位朋友当了个替身而已,只不过在处处学他的样子。
“然而,”迷人的蒂平斯说道,“我一定要从您嘴里多挖点儿东西出来。您这个叛徒!我听说又有一个人失踪,这是怎么回事?”
“既然听说有人失踪的是您,”莱特伍德回答说,“也许您可以给我们讲讲吧。”
“怪物,滚你的蛋!”蒂平斯人人反击说,“您自己那个拾垃圾的金人儿叫我来找您的。”
拉姆尔先生这时插进来大声宣称说。关于那个不知从何处来的人的故事现在有了续篇,经他这样宣布,全场马上肃静。
“我向诸位保证,”莱特伍德对餐桌环视一周以后说,“无可奉告!”然而这时尤金却低声附和说:“得了,说吧!”他便补充一句以示更正,“并无什么值得一谈的事可以奉告。”
布茨和布鲁尔两人立即把他的话了解为有非常值得一谈的事可以奉告,于是便颇有礼貌地吵吵嚷嚷起来。维尼林也觉得自己是这样认为。然而大家明白,他如今已是疲惫不堪了,注意力很难被什么东西吸引住,大家知道,下议员们就是这种腔调。
“请你们不必费神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势吧,”莫蒂默·莱特伍德说,“因为早在你们选定一种舒适的姿势之前,我已经把故事讲完了。这就好像——”
“就好像是,”尤金忍不住插嘴说,“孩子们唱的:
我有个故事告诉你,
说的是杰克·马诺里,
现在我的故事要谈了;
我还要再来讲一个
说的是杰克跟哥哥,
现在我的故事讲完了。
——说下去,说完算数!”
尤金话音里带着气恼,一边说一边向后仰去,靠在椅背上,两眼不怀好意地望着蒂平斯夫人,而那一位却把他当作她亲爱的狗熊,打情骂俏地暗示说,她(不言而喻)是那位美人,而他则是那只野兽。
“我想,”莫蒂默继续说下去,“我这位坐在对面的可敬的美丽的征服者所指的是下面这些情况。那个死去的杰西·赫克萨姆,又叫做老头儿的那个人,你们还记得,从某个地方来的那个人的尸体就是他找到的。他的女儿,那个年轻姑娘,丽齐·赫克萨姆,最近自己也不知道从谁那里神秘地收到一份明确表示撤销原有指控的声明,这是另一个名叫赖德胡德的河滨一带的人物写下的,他曾经指控丽齐的父亲犯了杀人罪。没人相信这种指控,因为这个小赖皮·赖德胡德——一想起那只迷人的狼,我禁不住要扯远一点了,那只狼假如在赖德胡德先生的爹娘童年时候就把他们吞吃掉,它对社会该是做了一桩多大的好事——原先他在这项控告上就是反复无常的,所以,事实上他已经放弃了他的控告。然而,我上面说到的这份声明到达丽齐·赫克萨姆的手里,似乎是得到一位身披黑斗篷、头戴低檐帽的隐姓埋名的使者的帮助,这份声明又被她送交给了我的委托人鲍芬先生,为了给她的父亲昭雪罪名。诸位当会原谅我使用本行业的术语,但是因为我从来不曾有过另外一个委托人,并且完全可能永远不会再有,所以我是颇为这位先生而骄傲的,把他看作一个天然的、也许是举世无双的珍宝。”
虽然从表面上看来莱特伍德还像平时一样轻松自在,然而他骨子里却不是这样。他装出一副完全不注意尤金的神色,但却感觉到,这话题在他那方面绝不是十分安全的。
“这位是构成我职业陈列馆中唯一点缀的天然珍宝,”他继续说,“因此希望他的秘书——一位寄生蟹或者牡蛎之类的人物,他的名字,我想是叫洛克史密斯吧——不过这毫无关系——就算他叫阿尔蒂乔克吧——跟丽齐·赫克萨姆取得联系,阿尔蒂乔克声称他乐意去办,努力办到,然而他没有办到。”
“为什么没有办到?”布茨问道。
“怎么没有办到?”布鲁尔问道。
“请原谅,”莱特伍德回答,“我必须延迟片刻,暂不作答,否则我们将虎头蛇尾了。阿尔蒂乔克大为失败,我的委托人便把这项任务交付给我,他的目的在于促进他这个搜寻目标的利益,我着手使自己与她取得联系,我甚至碰巧得到了一些特殊的手段,”他瞟了尤金一眼,“可以使我跟她联系上,然而我也失败了,因为她突然不知去向了。”
“突然不知去向了!”众人齐声重复。
“无影无踪了,”莫蒂默说道,“没有人知道是怎样消失的,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消失的,也没有人知道她在哪儿消失的。就这样,我对面的可敬而美丽的征服者所指的故事便宣告结束。”
蒂平斯先发出一阵令人醉心的低声的尖叫,然后发表意见说,我们大家将来都会躺在床上让人谋杀掉的。尤金望了她一眼,仿佛认为杀掉我们当中的几个人也就足够了吧。议员之妻维尼林太太说这些社会上的神秘事件使人不敢把小娃娃单独留在家里。议员维尼林希望知道(带点儿鹦鹉学舌的姿态,好像他是在内务部长办公室里会见这位正直可敬的先生似的),他的故事是否有意表示,那个突然不见了的人是被人拐骗了或者是受到其他方式的伤害?莱特伍德没有回答,尤金却回答了;他急速地、气恼地回答说:“不是,不是,不是:他不是这个意思;他的意思是说这人自己突然消失了——但是又完全消失了——彻底消失了。”
无论如何,拉姆尔先生和拉姆尔太太的幸福这个伟大的话题决不能允许和其他这些突然消失的情况一同突然消失掉——杀人凶手的消失,朱丽叶斯·汉福德的消失,丽齐·赫克萨姆的消失——因此维尼林还必须闲言少叙,书归正传。由他来谈论拉姆尔先生和拉姆尔太太的幸福是再适当也不过的了,因为他们是他在世上的最亲爱的也是最老的朋友;再说,还有哪些听众能比眼前这些听众更适合让他来倾心相谈呢?听众,这是个表示群体的名词,或者说表示许多人,这一群人或者许多人都是他在世界上的最老的也是最亲密的朋友。于是维尼林,不需要拘泥于形式而立起身来,便发表了一篇亲切自若的演说,这演说逐渐转变为一种议会发言式的节奏单调的发言,其中,他说,他看见在今日之餐桌上有他亲爱的朋友特威姆娄,就是这位朋友,在一年前,把他亲爱的朋友索福罗尼娅的一只美丽的手,赐给了他的亲爱的朋友拉姆尔,在这篇演说中,他还说道,在今日之餐桌上他也看到他的亲爱的朋友布茨和布鲁尔,这两位朋友在那段时间里是紧紧团结在他的周围的——嗳,而且是居于最前列——只要记忆犹存,这一切他决不能忘怀。然而他可以坦率承认,在今日之餐桌上,没有他亲爱的老朋友波茨纳普在场,他感到颇为遗憾,虽然这位老朋友已经由他亲爱的年轻朋友乔治娅娜很好地代表了。他还进一步发现,在今日之餐桌上还有他的朋友弗莱吉贝先生,假如他允许他这样称呼他的话(这件事他是以一种极为夸张的态度宣布的,仿佛他是靠一架不同寻常的望远镜的威力才发现了这个人,因此欣喜若狂)。为了所有这些原因,以及其他更多他完全知道诸位异常敏锐的人士所都能想到的原因,他谨在此向诸位提议,时机已至,让我们酒杯中注满盛情,眼睛中含着热泪,嘴巴中颂祷祝词,总的说来是激情满怀地,全体一致为我们亲爱的朋友拉姆尔夫妇干杯,敬祝他们终身幸福愉快,每年都像上一年,顺祝诸位朋友也像他们夫妇两人一样志同道合,团结友爱。并且,他还愿意在此补充一句:阿纳斯塔蒂娅·维尼林(马上就听见她的哭泣声)就她对向她求婚并娶她为妻的人忠贞不渝、高贵地执行她做妻子的责任这一点来说,与她亲密的老朋友索福罗尼娅·拉姆尔是同一类型的。
维尼林发现自己不知怎样说下去才好,便在这里极其突然地把他那匹雄辩的灵感飞马突然勒住,猛然间降落凡尘,说一声:“拉姆尔,上帝赐福给您!”
轮到拉姆尔。他在各个方面都显得是太多了;那只质地粗糙、形状丑恶的鼻子所占的地方是太多了,而且他心中所想的、外表所做的全都像他的鼻子;他的笑容是太多了,没法儿让人认为是真的;他眉头皱得太多了,没法儿让人认为是假的;他嘴里巨大的牙齿是太多了,没法儿让人不以为他想咬人一口。他感谢你们,诸位亲爱的朋友,感谢你们好心的祝贺,他希望能够——或许是在下一个愉快的周年盛会上——在一座与诸位理当享受的款待更相适应的住宅里招待你们。他永难忘怀,他是在维尼林家中初次见到索福罗尼娅的。索福罗尼娅也永难忘怀,她是在维尼林家中初次见到他的。在他们新婚之后的不久,他们谈起过这件事,相互都认为永难忘怀。事实是,他们把彼此的结合归功于维尼林。他们希望找个日子表达一下他们的这点情意(“噢,不,不。”维尼林说)——噢,要的,要的,请他相信,一有可能,他们就要这样做!他和索福罗尼娅的婚姻,在彼此双方,都不是一种图谋私利的婚姻:她有一笔小小的财产:他也有一笔小小的财产,他们把他们两笔小小的财产合二为一:这是一场纯粹的情投意合的婚姻。感谢诸位!索福罗尼娅和他都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然而他不敢保险说,他们的家庭对于有意保持独身的年轻人来说是一个好地方;因为他们如果留意到这个家庭的幸福生活,就可能会改变念头的。他无意把这一点应用于在场的任何一位;当然也无意应用于他们亲爱的娇小的乔治娅娜。再次感谢诸位!顺便提到,他也无意把这一点应用于他的朋友弗莱吉贝。他感谢维尼林在提到他们大家的朋友弗莱吉贝时那种充满感情的态度,因为他是把这位年轻绅士看得极其尊贵的。感谢诸位。事实上(他出其不意地又提到弗莱吉贝了)您对他越了解,便会越多地在他身上发现您所想要了解的东西。再次感谢诸位!以她亲爱的索福罗尼娅的名义和他自己的名义感谢诸位!
拉姆尔太太一直静悄悄地坐在那里,两眼低垂,凝视着台布。当拉姆尔先生发言结束时,特威姆娄再一次不由自主地向她转过身去,他还没有摆脱那个屡次出现的印象,以为她要跟他说话。这一回她当真是想要跟他说话了。维尼林正在跟她那一边的邻座交谈,她便低声说道:
“特威姆娄先生。”
他回答:“请您原谅,您是叫我吗?”自然有一点怀疑,因为她的眼睛并没有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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