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11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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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照得非常好!”特威姆娄终于极其吃力地挤出了这句话。
“我很高兴您认为照得好。大体上,我自己认为这是最好的一张。别的都嫌太暗了。瞧这张,比如说吧,是拉姆尔先生的另一——”
“可是我不懂;我不知道我该怎样做,”特威姆娄把他的单眼镜架在他的一只眼睛上,面对着照相簿,声音颤抖,支支吾吾地说。“怎样做才能警告他的父亲而又不告诉他实情。对他讲到什么程度,少到什么程度,我——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告诉他我是一个拉皮条的;告诉他我是一个搞阴谋的奸诈的女人;告诉他,您有把握认为他女儿最好别上我家来,别跟我交往。把有关我的所有这些事情全都告诉他;这些话都是真的。您知道他是怎样一个趾高气扬的人,您也知道您可以很容易地使他出于虚荣心而提高警惕。对他说到足够让他提高警惕,当心提防她为止,剩下的就饶了我别说了吧。特威姆娄先生,我感到我在您眼中突然堕落了,既然我对自己的堕落看得那么清楚,我便会强烈地感觉到,在刚才这几分钟里,您对我的看法一定发生了变化。但是我还像我开始讲话时一样毫无保留地信赖您对我的真诚,假如您知道我今天曾经多少次试图跟您说话,您简直会可怜我呢。关于我自己,我并不要求您再作什么新的许诺,因为我满足了,有您方才给我的诺言,我永远满足了。我不敢再说更多的了,因为我发现有人在监视我。假如您能让我安心,保证您会出来干预这件事,去找她父亲,救救这个无辜的女孩子,请您在把这本簿子还我之前,先把它合拢,我就会知道您是什么意思了。我在心里深深感激您。——阿尔福莱德,特威姆娄先生认为您新近拍的那一张最好,他完全同意您跟我的意见。”
阿尔福莱德向他们走过来。一群群的客人散开了。蒂平斯夫人立起身来准备回家,维尼林太太跟在她的领导者身后。而这时,拉姆尔太太并不向她们转过身去,却仍然凝视着正在通过他的眼镜片凝视着阿尔福莱德的照片的特威姆娄。这一瞬间过去了,特威姆娄松开单眼镜,让它吊在丝带上。他立起身来,重重地合上那本照相簿,这个动作让蒂平斯这位由神仙精心养育的脆弱的人儿吓了一跳。
然后是一声再见和又一声再见,这次迷人的盛会无愧于他们一生中的黄金时代,再次提到熏猪肉的话,以及诸如此类等等,等等;特威姆娄步履蹒跚地越过庇卡德利广场,一只手捂住前额,差一点儿没被一辆红光闪闪的邮车当年英国皇家邮局的制服和车辆都是红色的。撞倒。最后,他终于安全地跌坐在他的安乐椅上,这时,这位清白无瑕的好好先生的一只手仍然捂着前额,头脑里还是在天旋地转。
下卷
第三部 山重水复
本书第三部标题原文为A
Long
Lane(一条长巷):第四部为Turning(转弯),都出自英国谚语:“It
is
a
long
lane
that
has
no
turning”,意为“路长必有弯,事久必有变”。今借用我国宋代诗人陆游名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将第三部标题译为“山重水复”:第四部译为“柳暗花明”。
第一章 破产的人们
这一天,伦敦有雾,这场雾浓重而阴沉。有生命的伦敦眼睛刺痛,肺部郁闷,眨着眼睛,喘息着,憋得透不过气来;没有生命的伦敦是一个浑身煤炱的幽灵,上帝故意使它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让人看见好,还是不让人看见好,结果是整个儿都模模糊糊,既看得见也看不见。家家店铺里的煤气灯闪闪摇曳,一副凄凉而晦气的样子,仿佛知道他们自己是一群夜游之物,光天化日下的事情是与他们不相干的;而太阳本身,当它在移动着的雾气涡流之中暗淡地显露片刻时,那样子仿佛它已经熄灭,正在彻底崩溃。甚至在伦敦四周的乡村里,这也是一个大雾天,不过,那儿的雾是灰色的,而在伦敦,在城市边沿一带的地方,雾是深黄色的,靠里一点儿,是棕色的,再靠里一点儿,棕色再深一些,再靠里,又再深一些,直到商业区的中心地带——这儿叫做圣玛丽·爱克斯——雾是赭黑色的。如果从北边山脊上的任何一点朝下看,便可以看见,那些最高的建筑物都不时地在挣扎着要把它们的头伸到这一片迷雾的海洋之上。特别是圣保罗教堂那巨大的圆屋顶,似乎挣扎得尤其顽固;然而在它们脚下的大街小巷中,这幅景象是看不见的,那儿,这座都市整个儿只是一团充满低沉车轮声的雾气,其中包藏着一场规模庞大的感冒症。
在这样一个日子的上午九点钟光景,甚至圣玛丽·爱克斯街的帕布西公司的办公处所也不是一个最有生气的地点——圣玛丽·爱克斯街本身就不是一个很有生气的去处——账房窗子里一盏煤气灯好似在哭泣,一股溜门贼似的雾气透过大门的钥匙孔悄悄爬进来,想要扼杀它。而这时,灯光熄灭了,大门打开了,只见瑞亚夹着一只布口袋从门里走出来。
几乎刚一跨出大门,瑞亚便走进浓雾之中,圣玛丽·爱克斯街的眼睛便再也寻他不着了。然而这篇故事的眼睛却可以跟踪他向西走去,经过康恩希尔街,契普赛德街,舰队街,河岸街,走向庇卡德利广场和阿尔班尼街。他步履缓慢、均匀有节地向那儿走去,手里捏着拐杖,长衣的下摆拖在脚后跟上;过往行人的脑袋不止一个要转过去望望他那已经消失在浓雾之中的、令人肃然起敬的身影,心想这大约只是一个不曾看清的普普通通的人影吧,是幻想和这场大雾起了作用,使它偶然看来好像是令人肃然起敬。
瑞亚走到了他主人住的那幢房子,主人的住室在三层楼上,他便继续走上楼去,在迷人的弗莱吉贝的房门前停住。他既不敢放肆地拉铃,也不敢放肆地叩门环,只用他的拐杖头敲了敲门,然后倾听一会儿,便在门槛上坐下。他一向习惯于像这样俯首帖耳,现在他便在这条阴湿黑暗的楼道里席地而坐,像他的许多祖先那样,他们也许都曾经在那些地窖里这样地坐过,听天由命。
过了一会儿,他冷得直想呵呵手指头,便立起身来,又用拐杖敲了一次门,并且再次留神倾听,然后重新坐下等待。在他把这些动作重复过三次以后,他两只留神倾听的耳朵才收到弗莱吉贝从床上大声发出的声音:“你别大吵大嚷了!——我这就来开门!”然而,他并没有就来开门,倒是甜津津的又睡了一刻多钟,在这段附加的时间里,瑞亚极其耐心地坐在楼道里等待着。
房门终于开了,只见弗莱吉贝先生向后退去的衣襟又冲进了床铺里。瑞亚隔着一段距离恭恭敬敬地跟在这衣襟后面,走进卧室去,那儿生好壁炉已经有一阵子了,现在燃烧正旺。
“你怎么啦,你说说看,现在是半夜几点钟?”弗莱吉贝质问他,一边在被子下面转过身去,让这位冻得瑟瑟发抖的老人看见一只非常舒适的高高耸起的肩头。
“先生,现在不折不扣是上午十点半钟啦。”
“活见鬼!那一定是好大的雾吧?”
“雾非常大呢,先生。”
“那么,很潮湿啰?”
“寒气刺骨啊。”瑞亚说,同时掏出一块手绢来,站在炉边小地毯的边沿上,擦着胡须和灰白色长发上的湿气,眼睛望着适意的炉火。
弗莱吉贝舒服地往下一缩,重新把自己安排停当。
“是下雪、下冰雹、满街烂泥浆,还是什么的?”他问道。
“不,先生,没有。还没有那么糟糕。大街上还挺干净呢。”
“你不必吹牛了,”弗莱吉贝回答说,他原想把他的床铺和大街之间的对比搞得强烈些,现在失望了。“不过你总归是有点儿喜欢吹牛的。账本儿带来啦?”
“带来了,先生。”
“好的。我要花一两分钟时间把事情整个儿在脑子里过一过,我干这个的时候,你就可以把口袋掏空,给我准备好。”
弗莱吉贝再次舒服地往下一缩,重新又睡着了。老人在执行了他的指示之后,坐在一把椅子的边沿上,两手合在胸前,渐渐地抗不住热气的影响,打起盹来了。他被惊醒过来,原来弗莱吉贝先生已经笔直地站立在床前,穿一双土耳其拖鞋,一条玫瑰红色的土耳其裤子(从一个人手里廉价得来的,那个人又是从另外一个人手里骗来的),还有与此配套的一件长衫和一顶帽子。穿上这套衣裳,如果再能给他配上一把没底的椅子,一盏灯笼,和一束火柴,那就十全十美了此处用何典故,待查。
“喂,老家伙!”迷人先生用他那轻松的嘲弄口气大声说,“你眼睛闭着坐在那儿,准备下一步打什么鬼主意呀?你没睡着。犹太人跟黄鼠狼是一个样!”
“真是的,先生,恐怕我是打过瞌睡了。”老人说道。
“你没睡着!”弗莱吉贝回答,狡猾地望了他一眼。“我敢说,这一招儿用来对付好多人都是有效的,可是别想迷惑我。不过,假如你打算装出一副对讨价还价满不在乎的神气的话,这想法倒不赖呀。噢!你是个骗子!”
老人摇摇头,温和地否认了这种非难,压住一声叹息没吐出来,同时向桌边走去,弗莱吉贝正坐在那里给自己倒出一杯喷香冒气的咖啡,咖啡壶是煮好了放在壁炉里的铁质锅架上的。这是一副颇能令人增长见识的景象,年轻人坐在安乐椅里喝着咖啡,而老年人却低着苍白的头一旁侍立,等候他随意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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