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11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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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试衣裳?”瑞亚问道。
“您是一个多么糊涂的教母呀,真没说的!”雷恩小姐回答说,“您瞧。在客厅里、公园里的盛大集会上,展览会上,游园会上,或者随便什么集会上。好极了。我挤在人群当中,东张西望。当我看见一位对我的生意非常适合的贵夫人的时候,我就说,‘您合适,我亲爱的!’我就特别注意她一阵,然后跑回家去,照样裁出来,粗针大线缝起来。过两天,我又跑回去试衣裳,我又再一次特别注意她。有时候,她简直好像在说,‘瞧那个小东西眼睛瞪得多大!’而有时候她高兴,有时候就不高兴,不过高兴的时候比不高兴的时候多得多。我成天老是只对自己说:‘这儿必须挖掉点儿;那儿必须斜一点儿。’我就跟在她后面转,拿她试我布娃娃的衣裳。晚会对我是一种更加艰难的工作,因为只有从门廊里才能够看得见全貌。在车轮子和马蹄子中间一瘸一瘸地走,真不是滋味儿,有天晚上,我简直眼看就被踩在脚底下了。可是我反正还是看见她们了。当她们急冲冲从马车里下来走进大厅的时候,一眼瞥见我的一张小面孔冒着雨从警察小亭子后面伸出来,我敢说,她们心想,我是在睁大眼睛一个心眼儿在惊讶和羡慕她们呢,可是她们很少会想到,这只不过是她们在为我的布娃娃效劳呢!有一天,我看见碧琳达·惠特罗丝太太。我让她一个晚上值两次班儿。当我看见她从马车里出来的时候,我说:‘您合适,我亲爱的!’我马上跑回家去,照样裁出来,粗针大线缝起来。我又回来了,躲在那些招呼马车的仆人为布娃娃成衣匠试衣裳背后。那天晚上天气还真糟糕呢。最后总算是听见叫唤:‘碧琳达·惠特罗丝太太的马车!碧琳达·惠特罗丝太太下楼了!’于是我就让她试衣裳——噢!还真费了一番苦心呢——趁她坐上马车之前。那一个就是碧琳达太太,绳子捆在腰上吊起来的,离煤气灯太近了点儿,是蜡做的呀,两只脚尖儿朝里弯着的那一个。”
当他们在沿河一带艰难而缓慢地走了一段时间之后,瑞亚打听着上一家名叫“六个快乐的脚夫”的酒店去的路。按照人家所指的方向,他们走到了阿贝·波特森小姐领地的大门前。因为迷路,当中停过两三次,想过一阵,并且没有把握地四边摸索过一阵。他们透过大门上镶玻璃的部分向里窥望,看见了酒店内部的盛况,还看见阿贝小姐本人正堂皇地坐在她小巧玲珑的宝座上读报纸。他俩满怀敬意地来到她面前。
阿贝小姐把眼睛从报纸上移开,脸上带着一种凝滞不动的表情停下不读了,似乎她必须把手边这段文章读完之后,才能着手做任何其它事情,她略带几分严厉地问道:“好啦,你们有什么事情?”
“我们可以见见波特森小姐吗?”老人摘下他的帽子问道。
“你们不仅可以,而且能够,并且你们已经见到了。”女主人回答。
“我们能跟您谈谈吗,太太?”
这时候,阿贝小姐的眼睛里才有了珍妮·雷恩小姐的小小的身形。为了更加靠近些来观察这个形体,阿贝小姐放下报纸,立起身来,朝柜台间的半截门外望过去。那根丁字形的拐杖仿佛在为她的主人提出请求,想走进门去在火炉边休息一会,于是阿贝小姐便把半截门打开,并且似乎是在回答那根丁字形的拐杖,说道:“好的,进来在火炉前休息一会儿吧。”
“我的名字叫瑞亚,”老人说道,他的举止很有礼貌,“我是在伦敦市区做事情的。这一位,我的年轻的同伴——”
“停一会儿,”雷恩小姐打断他说,“我要把我的名片给这位太太。”她神气十足地把名片从口袋中掏出来,先跟那把巨大的家门钥匙斗争了一番,因为它是放在名片的上面,把名片压在底下了。阿贝小姐表现出明显的惊异接住了这份小小的文件,发现它的内容非常简明扼要:
——布娃娃成衣匠
珍妮·雷恩小姐
侍候娃娃上门服务
“老天爷!”波特森小姐瞪着眼睛惊奇地大声说。名片从她手里滑落在地上。
“太太,我跟我年轻的同伴两人,冒昧地来找您,”瑞亚说,“是为了丽齐·赫克萨姆的事情。”
波特森小姐这时正弯下腰去给布娃娃的女裁缝解开帽子上的系带。她颇为生气地向四周望望,说道:“丽齐·赫克萨姆是一个非常骄傲的年轻人。”
“她一定要那么骄傲,”瑞亚善于应付地回答说,“才配得上您对她的好印象呀,所以在她离开伦敦去——”
“究竟去哪儿了,是去好望角了吗?”波特森小姐问道,似乎以为她是移居国外了。
“去乡下了,”瑞亚谨慎地回答,“她要求我们答应来给您看一份文件,她特别把它留在我们这里,就是为了给您看的。我是她的一个不中用的朋友,是在她从这一带地方搬走之后才认识她的。她有一段时间跟我这位年轻的同伴住在一起,是她的一个很有帮助的和称心如意的朋友。现在非常必要的是,太太,”他放低声音接着说,“要请您相信我;假如您一切都知道的话,这非常必要啊。”
“我可以相信这些话,”阿贝小姐说道,同时用一种温和的目光望着那个小人儿。
“假如说一个人有一颗永远也不会变硬的心,永远也不会厌烦的脾气,她的一双手抚摸人的时候永远也不会伤害别人,这就算是骄傲的话,”珍妮小姐红着面孔插进来说,“那么的是骄傲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她就不是骄傲的。”
她本来是存心顶撞阿贝小姐的,可是她落了空,她完全没有得罪这位吓人的权威,反倒引出她和蔼的微笑来。“你做得对,孩子,”阿贝小姐说道,“为那些给自己做过好事的人说好话。”
“对也罢,错也罢,”雷恩小姐以别人听不见的喃喃自语说,下巴颏明显地向前一伸,“我是存心要这样说的,您对这个要怎么看就怎么看吧,老太太。”
“这就是那份文件,太太,”犹太人说,同时把那份洛克史密斯起草、赖德胡德签名的文件的原本递到波特森小姐手中,“请您读一下,好吗?”
“不过先让我问问,”阿贝小姐说道,“——您尝过果汁甜酒吗,孩子?”
雷恩小姐摇摇头。
“愿意尝点儿吗?”
“如果好吃就愿意。”雷恩小姐回答说。
“你试试看呀。假如你发现好吃,我就用热开水给你冲一杯。把你两只可怜的小脚儿放在壁炉围栏上。今儿晚上天气真冷、真冷呢,雾气又这么缠着人。”当阿贝小姐帮助她转过她的椅子时,她解开带子的帽子滑落在地板上。“哎呀,多美的头发!”阿贝小姐叫喊着,“够给全世界的布娃娃做假头发用的了。真多呀!”
“这就算多啦?”雷恩小姐回答说。“呸!那么其余的您又该怎么说呢?”她一边说着,一边解开一条扎头发的丝带,于是那金黄色的洪流便倾泻而下,遮满她的全身,遮满那把椅子,一直向下流到地板上。阿贝小姐的羡慕更增加了她的茫然。当她从放酒瓶的壁龛里把果汁甜酒瓶取下来的时候,她招呼犹太人到她的跟前,悄悄地问道:
“她是个孩子呢,还是个大人?”
回答是:“从年龄上说是孩子,从自食其力和所受的人生磨难来说是个大人。”
“你们在说我呢,好心人儿,”珍妮小姐想,她坐在她金黄色的浓荫中暖着双脚,“我听不见你们说什么,可是我知道你们的鬼把戏和你们的做派!”
珍妮小姐从一把茶匙里尝了尝果汁甜酒,它完全对她的口味,波特森小姐用她高超的手艺调了足够的一份,让瑞亚也能尝到。在这番准备工作之后,阿贝小姐才来读那份文件;她一边读,一边不停地抬起眉毛来,伴随她这个动作,仔细地注视着她的珍妮小姐也富于表情地、重重地、一口一口地啜饮着掺水的果汁甜酒。
“就这里所说的而言,”阿贝·波特森小姐说道,这时她已经把这份文件读过好几遍,并且对它进行过一番思索了,“它证明(这也无须多作证明了),无赖·赖德胡德是一个恶棍。我怀疑的是,这件事或许不是他这恶棍一个人干的;可是这些怀疑现在是没有希望澄清了。我相信我是冤枉了丽齐的父亲,可是我从来也没有冤枉过丽齐本人;因为当情况最坏的时候,我是信任她的,我对她是完全相信的,我还试着说服她上我这儿来避避风险呢。我非常抱歉的是,我冤枉了一个人,特别是,现在连挽回也不可能了。劳驾您务必让丽齐知道我说的话;假如她愿意到‘六脚夫’来的话,也别忘记告诉她,归根到底,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她会发现‘六脚夫’跟她的家一样,她会在‘六脚夫’里找到她的朋友的。她老早就知道阿贝小姐啦,提醒她一下,她会知道,她结果可能发现的是怎样一个家,怎样一位朋友。我这个人说话大体上是简短扼要的——或者是惹人讨厌的,那就要看情况和看话由谁来说了——”阿贝小姐说,“我要说的大概就是这些吧,这些也够了。”
但是,阿贝小姐还没有啜完掺水的果汁甜酒,便想起,她要把这文件抄一份留在手边。“文件并不长,先生,”她对瑞亚说,“涂几笔把它抄一下,或许您不介意吧。”老人满心愿意地戴上眼镜,站在那张小桌子前面,占据一个角落,用一笔漂亮的圆体字把文件抄了下来,在这张小桌子上,阿贝小姐收钱记账,并且陈列她的货样小酒瓶(根据“六脚夫”严格的经营作风,顾客是一律不得赊账的)。当他立在那里一笔一画做他的书法工作时,他那古老时代的抄书人似的身形专心致志地工作着,而布娃娃的小裁缝则坐在火炉前她的金黄色的浓荫里。这时,阿贝小姐怀疑,她是不是在梦中见到这两个罕有的人物出现在“六脚夫”的柜台边,会不会片刻之后,一点头便醒了过来,发现他们已经不知去向。
阿贝小姐一连两次试着把眼睛闭上又睁开,发现这两个人物还在那里,而这时,好像在梦中一般,店堂里兴起了一阵乱哄哄的喧哗声。她突然立起,他们三个人面面相觑,喧哗声变成了嘈杂的吵嚷声和混乱的脚步声;接着又听见所有的窗户都被匆忙地推开,从河面上飘进来阵阵喊叫和啼哭声。又过了一会儿,只听见鲍布·格里贝利噼里啪啦地从走廊上走来,他靴底上的每一颗钉子都凝聚着靴子上全部钉子的喧哗声。
“怎么回事儿?”阿贝小姐问道。
“雾里有人撞伤了,太太,”鲍布回答说,“河上的人实在太多了。”
“告诉他们把水壶全煨上!”阿贝小姐大声说,“留心把锅炉装满。把浴室准备好。拿些毯子挂在火炉前面烘起来。热几只白瓷烫酒壶。你们要有点儿心眼儿呀,你们楼下这些姑娘们,要用你们的心眼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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