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122部分在线阅读

“那么，你先把两只鸡放在火上烤。”
“当——然——啦！”贝拉喊着说，“再撒上面粉，再不停地转，瞧它们转起来啦！”她让鸡在烤架上快速地旋转着，“再做什么，妈？”
“再嘛，”维尔弗太太挥一挥手套，表示极不满意把她从执掌厨房大权的宝座上赶下来，“我看最好是检查一下炉子上深锅里的咸猪肉，再用一把叉子把土豆试试，下一步该烧蔬菜了，假如你一定要干这种不体面的事儿的话。”
“我当然要干，妈。”
贝拉一定要干，她留意到一件事，又忘了另一件；留意到另一件，又忘了第三件；刚想起第三件，又去分心抓第四件；一搞错，马上去补救，把两只不幸的鸡在烤架上转得过多了，让它们更不知哪一天才能烤好。然而这顿饭烧得也真让人开心啊。同时，拉维尼娅小姐来回摆动于厨房和对面一间屋子之间，把餐桌摆在这间屋子里。这差事(她做起家务来总是满肚子不高兴），她是在一连串惊人的奔跑与冲撞之中完成的：像扇风似的把台布铺上，像敲门似的放上酒杯和盐瓶，又把刀叉以一种短兵相接的姿态互相撞击，仿佛有人在进行一场肉搏战。
“你瞧，妈，”餐桌摆好了，拉维尼娅悄悄对贝拉说，两人正站在炉前照料那两只烤鸡，“假如你是一个天下顶孝顺的孩子的话(当然大体上你希望你是)，瞧见她直挺挺地坐在那边角落里，难道不让你想去用棍棒捅她一下吗？”
“设想一下，”贝拉回答说，“如果可怜的爸也直挺挺地坐在另一边角落里。”
“我亲爱的，他不可能这样做，”拉维说，“爸马上就会懒洋洋地躺倒在椅子上的。不过我确实不相信人类当中曾经有任何一个能像妈那样直挺挺地坐着，或者能像她那样让那条背脊梁负担那么重！您怎么啦，妈？不舒服吗，妈？”
“毫无疑问，我身体很好，”维尔弗太太回答说，以一种轻蔑的刚强态度把眼睛转向她这个最小的女儿，“我会怎么啦？”
“您看起来不那么带劲儿呢，妈。”拉维这个大胆的丫头顶嘴说。
“带劲儿？”她母亲重复她的话，“带劲儿？哪儿来的这种粗俗话？拉维尼娅？假如我是不怨天尤人的，假如我是安分守己、乐天知命的，这就够我们家受用的了。”
“好吧，妈，”拉维回答说，“既然你一定要我说，我也只得在您许可下恭恭敬敬地说几句了。为了您每年一度在您结婚纪念日里的牙痛症，您的一家人都毫无疑问对您感恩万分；这在您是非常大公无私的，而对他们，也是天大的洪福。而且，总的说来，即使是这么一个恩典，也是太值得夸耀的了。”
“你这个放肆的东西，”维尔弗太太说，“竟是这样跟我说话吗？在一年当中的这一天里？请问你知不知道，假如我不是在这一天接受了雷·维的求婚的话，你会变成个什么样？”
“不知道，妈，”拉维回答说，“我确实不知道，而且，尽管我对您的本领跟才学无比敬佩，我也非常怀疑您是不是知道这一点。”
这句俏皮话的尖锐势头正好击中维尔弗太太防御工事的薄弱环节，它是否能一举击溃这位巾帼英雄，尚难确定，因为这时出现了一面休战的白旗，它便是乔治·桑普森先生。他是作为家族的朋友应邀前来赴宴的，他的感情如今正不言而喻地从贝拉转向了拉维尼娅，而拉维尼娅却使他忍受着一种惩罚的刺痛——很可能是使他想起他当初的粗鄙趣味，没有在一开始便看中她。
“祝贺您，今天这个好日子，维尔弗太太。”乔治·桑普森说，他在一路上已经构思好了这个满意的发言。维尔弗太太宽宏大量地叹息一声来感谢他，又重新乖乖地去忍受她那不可思议的牙痛症。
“我大吃一惊呢，”桑普森先生声音低微地说，“贝拉小姐降格下厨房了。”
这时，拉维尼娅对这位倒霉的年轻先生展开了攻击，她做了一个毁灭性的设想，说归根到底，这和他毫不相干。这下子，把桑普森先生搞得郁郁寡欢，垂头丧气，直到小天使回来才算了结。小天使看见那位可爱的女人所操的行业，感到极大的诧异。
然而，她不仅一定要烧，而且还一定要由她把菜一盘盘盛好，然后她才入座，除去胸前和腰间的围裙，像一位贵客一样品尝起来。维尔弗太太第一个对她丈夫那声愉快的“为我们将获得的一切感谢天主——”报以一声阴森森的“阿们！”存心给他那最为旺盛的食欲泼一瓢冷水。
“怎么回事儿，”看别人切开烤鸡时，贝拉说，“里面肉是粉红色的，真奇怪，爸！是因为鸡的品种关系吗？”
“不，亲爱的，我认为不是品种关系，”她父亲回答，“我倒觉得这是因为还没有烤熟。”
“应该熟了呀。”贝拉说。
“对，我知道应该熟了，我亲爱的，”她父亲再回答说，“不过它们——没熟。”
因此，拿烤架来，好脾气的小天使在自己家里就恰像他曾经在一些名画家笔下出现的那样，是经常承担并非小天使所应承担的差事的，他把鸡烤将起来，的确，除了关于睁大眼睛张望这一点之外(画上画的小天使是很喜欢执行这方面的任务的)，这位家庭小天使所执行的打杂职务和他的原型一样多；区别在于，比如说，他不是在一些巨大无比的管乐器和低音提琴上执行任务，而是用一把黑油刷子在他一家人的靴子上执行任务。而且，他不是漫无目标地凌空飞舞、直上九霄，而是欣然从事许多有用处的工作。
贝拉帮助他进行这场补充性的烹调工作，这使他非常快乐，然而她也把他吓得要死。当他们重新入座时，她问他说，格林威治的那几顿午餐，鸡烧得怎样，并且问，他是否认为那些午餐真像人们所说的那样使人愉快？他回答时偷偷地又挤眼睛又点头，告诫她别说这些，这使淘气的贝拉直笑得喘不过气来，然后拉维尼娅不得不给她拍打背脊，然后她又笑得更厉害。
然而她母亲是一帖很好的矫正药，她坐在桌子的另一端；而她父亲出于他友好的天真性情，时而要对这位母亲问一声：“我亲爱的，恐怕您不大开心吧？”
“怎么会呢，雷·维？”她会声音洪亮地回答。
“因为，我亲爱的，您好像不大高兴似的。”
“根本没有。”回答定会是如此，音调也完全相同。
“来一块鸡脯子好吗，亲爱的？”
“谢谢您。随便什么都行，雷·维。”
“好的，可是，我亲爱的，您爱吃鸡脯子吗？”
“我爱吃，我什么都爱吃，雷·维。”然后，这位尊贵的妇人便会面带一种为他人效劳的神气，以为自己是在为大家献身，这样去继续进餐，好像她是为了崇高的公共利益的缘故在喂某个别人吃饭似的。
贝拉随车带来甜点心和两瓶酒，给这场盛典增添了无比的光彩。维尔弗太太尽主妇之道，首先举杯宣称：“雷·维，我为您干杯。”
“谢谢您，我亲爱的。我也为您干杯。”
“为爸和妈两人干杯！”贝拉说。
“让我说，”维尔弗太太打断她说，伸出一只手套来，“别这样。我看别这样。我为你们的爸干杯了。不过，要是你们坚持也为我干杯的话，我可以感激地不加反对。”
“怎么，主啊，妈，”冒失的拉维插嘴说，“这难道不是您跟爸两人结合的纪念日子吗？我真受不了您这一套。”
“不管这日子有其他任何特别之处，拉维尼娅，这反正不是一个我可以容许我的孩子对我进行攻击的日子。我要求——不，我命令！——不许攻击我。雷·维，应该记得，下命令是您的本分，服从则是我的本分。这是您的家，您是自己餐桌上的主人。祝我们俩健康！”然后她极其生硬地喝下了这杯酒。
“我的确有点儿担心了，我亲爱的，”小天使怯生生地暗示说，“您不大开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