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12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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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相反,”维尔弗太太回答说,“我很开心。我干吗会不开心呢?”
“我认为,我亲爱的,或许您的面孔可能——”
“我的面孔可能是一副受苦受难相,可是假如我面带微笑,又意味着什么呢?或者又有谁了解呢?”
她果然微笑了,这一笑,把乔治·桑普森先生弄得血液像是结了冰。因为那位年轻的先生,一望见她的一只会笑的眼睛,马上被其中的表情吓得目瞪口呆,心里只顾琢磨,到底自己干下什么事,招惹得这只眼睛冲着自己望。
“在这样一个日子里,”维尔弗太太说,“心思自然而然会陷入一种沉思默想之中,说是幻想吧,或者说是回忆吧。”
拉维这时正肆无忌惮地抱着胳臂坐在那儿,她回答说(然而别人听不见),“看在老天爷面上,喜欢说哪个就说哪个吧,妈,赶快说完算数。”
“心思啊,”维尔弗太太用一种演说家的姿态继续说,“在今天最初一线曙光还不曾出现的一段时间里,自然而然地回到了爸爸和妈妈身上——这里指的是我的父母。他们说我个儿高;或许我是高的。爸爸和妈妈却无疑是高身材的。我极少见到过比我母亲更漂亮的女人;比我父亲更漂亮的更是从未见过。”
不受管束的拉维大声评论说:“外祖父不管怎么样,反正不是女人。”
“你的外祖父呀,”维尔弗太太用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眼神和令人闻而生畏的声调驳斥她说,“就是我所描述的样子,他会把任何一个敢于对他的相貌表示疑问的外孙打翻在地的。我妈妈有一个亲切的希望,要我嫁一个高身材的社会成员。这也许是她的一个弱点,可就算是弱点吧,我相信这也是普鲁士的腓特烈大帝指腓特烈二世(Friedrich
II,1712—1786),普鲁士国王(1740—1786)。的弱点呀。”这番话是对乔治·桑普森先生讲的,这位先生已经没有挺身一战的勇气了,只是把胸脯藏在餐桌下,两眼不敢抬起来。维尔弗太太继续说下去,语气越来越严厉,越来越动人,直说得那位临阵脱逃者被迫投降为止。“妈妈好像对后来发生的事情有一种模糊的预感,因为她经常一个劲儿地对我说,‘别嫁个矮个子。答应我,孩子,别嫁个矮个子。千万、千万别嫁个矮个子!’爸爸也会对我说(他具有异乎寻常的幽默感),‘巨人的家族可不能跟侏儒结亲啊。’可想而知,当时的名人才子都渴求跟他交往,因此这些人经常是我家的座上客。我知道,有一回,有多达三位的铜版雕刻家在一块儿妙趣横生地说着俏皮话。”(这时,桑普森先生自投罗网,在椅子上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说,三是一个大数目呀,这故事一定非常有趣。)“在这些杰出的人士当中,有几位最重要的,其中一位是个身高六英尺四英寸的绅士。他可不是个雕刻家。”(这时桑普森先生毫无任何理由地说:当然不是。)“这位绅士如此知书达理,以至于让我荣幸地蒙受到他的青睐,对此,我不可不有所领会。”(这时桑普森先生咕哝着说,既已如此,当然晓得。)“我当即禀告双亲,说这种青睐是用错了地方,说我不能赞赏他的追求。他们问我,是他身材太高了吗?我回答说,并非身材太高,乃是学识太高。我当时说,在我们家里,以我区区一个妇人,在日常家庭生活中,是无法保持如此光芒四射的格调和如此强大的压力的。我还记得妈妈两手一拍,感慨地大声说,‘一定嫁个矮个子了结!’”(这时,桑普森先生对男主人瞟了一眼,沮丧地摇摇头。)“她后来甚至预言说,我最终一定会嫁一个智力也低于一般水平的矮个子呢,不过我不妨说这只是做母亲的一时发作的一种失望。一个月之后,”维尔弗太太压低了声音说,仿佛她在讲一个吓人的鬼故事似的,“一个月之后,我和我的丈夫雷·维初次见了面。一年之后,我嫁给了他。在今天这个日子里,我心中回想起这些阴暗的巧合,是自然而然的事。”
桑普森先生终于从维尔弗太太目光的囚禁下解放出来,现在,他深吸一口气,作出一个独特而且惊人的评语,说诸如此类不祥的预兆是很难说明原因的。雷·维搔搔头皮,歉疚地对桌上的每个人都望一望,最后望到他的妻子身上,看见她似乎笼罩着一层比原先更加阴郁的面纱,便再一次暗示说:“我亲爱的,我真是担心您,怕是很不开心吧?”对此她再次回答:“恰好相反,雷·维,我很开心呢。”
倒霉的桑普森先生在这次快乐的筵席上的处境确是非常可怜。因为他不仅对维尔弗太太的高谈阔论毫无招架之力,而且遭到拉维尼娅极其无礼的辱慢;这女子,一部分是为了做给贝拉看:她(拉维尼娅)可以对他为所欲为;一部分则是为了报复他至今还是显然倾倒于贝拉的美丽,她待他好像待一条狗一样。这位年轻的先生一边蒙受着维尔弗太太的讲演术所投下的庄严的光辉,另一边蒙受着那位年轻女士的面颊与紧锁的蛾眉所抛来的阴影。(当他失去贝拉的爱以后,他是一心在爱着这位女士的)他所体验的痛苦看起来真令人心酸。假如说他的脑袋此时此刻由于这种痛苦而感到晕眩的话,为了不把它说得那么脆弱,倒不妨辩解说,它生就的一个脑袋像是膝外翻的腿,从来不曾站立得很坚实。
就这样,这个玫瑰花一般美好的日子被消磨过去,该是由爸护送贝拉回去的时刻了。于是,两根帽带系住了两个小酒窝,和大家一一告别,他俩走到室外,这时,小天使在露天里深深吸一口气,好像发现空气变得新鲜了似的。
“我说,亲爱的爸,”贝拉说,“这个纪念日可以算是结束了吧。”
“结束了,我亲爱的,”小天使回答说,“又一个纪念日过去了。”
他俩向前走着,贝拉把他的手臂拉过来,让它更紧地勾着自己的手臂,安慰地拍了它几下。“谢谢你,我亲爱的,”他说,好像她说过话似的,“我很好,我亲爱的。喂,你近来好吗,贝拉?”
“我一点儿也没好起来呢,爸。”
“难道真是一点儿也没有吗?”
“一点儿也没有,爸。正相反,我觉得更不好了。”
“主啊!”小天使说。
“我更不好了,爸。我成天算呀算,算我嫁了人以后,一年非得有多少钱才行,至少要有多少,才对付得过去,所以我鼻梁儿上开始出现皱纹了。你今儿晚上在我鼻梁儿上发现皱纹没有,爸?”
这时爸笑了,贝拉把他摇晃了两三下。
“先生,眼看你可爱的女人变得憔悴的时候,你不许笑。我敢对你说,你最好早作准备。我以后可没法儿让我的贪财心长时间不在我眼睛里流露出来了。等你看见它,你会难过的,那也活该,谁叫你不及早得到消息。我说呀,先生,咱俩有个互相信任的合同的。你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吗?”
“我想应该你有事情对我说,我的爱。”
“噢,你真这么想过吗,先生?那干吗你不在我们一出来的时候就问我呢?可爱的女人们给予你的信任你可是不能怠慢的。不管怎么吧,这回我饶了你,瞧这儿,爸,这个,”贝拉把她右手手套的小小的食指伸向唇边,然后又放在父亲的嘴唇上——“给你一个吻。现在我要正经八百地告诉你——让我想想看是几桩——四桩秘密。听着!是正经八百的、严肃的、重大的秘密。严格不许外传。”
“第一桩,我亲爱的?”她父亲一边说,一边把她的胳臂放放好,让她觉得更舒服些,也更像是在说体己话。
“第一桩吗,”贝拉说,“准会让你吓一跳,爸,你猜谁,”尽管她开头的时候兴高采烈,说到这儿,却慌张起来了——“谁向我求爱了?”
爸望望她的面孔,又望望地,再望望她的面孔,然后宣布说他没法猜到。
“洛克史密斯先生。”
“你不是这个意思吧,我亲爱的。”
“洛克——史密斯——先——生,爸,”贝拉分成几段来说,以示着重,“你对这个意见如何?”
爸平静地用一个反问来回答:“你对这个意见如何,我的爱?”
“我拒绝了,”贝拉断然回答说,“当然啰。”
“是的,当然啰。”她父亲若有所思地说。
“我还告诉他,为什么我认为这是他辜负了我的信任,并且是对我的一种冒犯。”贝拉说。
“是的,的确是。我确实大吃一惊。我想他大概事先没有多看看是不是有可能,就表示了态度。不过现在我想了想,我怀疑他一向都是爱慕你的,亲爱的。”
“一个马车夫也可能爱慕我呀。”贝拉说,言下有几分她母亲的那一种高傲。
“这是非常可能的,我的爱。第二桩呢,我亲爱的?”
“第二桩吗,爸,跟第一桩差不离,虽然不那么荒谬。莱特伍德先生是会向我求婚的,假如我允许他这样做的话。”
“那么我的理解是,我亲爱的,你并不打算允许他这样做?”
贝拉再次像方才一样着重说:“怎么,当然不啰!”她父亲感到自己有义务应一声:“当然不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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