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12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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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的,贝拉对这种保证和这种她将来可能享有的前途并不觉得十分高兴。不知怎的,当她两手抱住鲍芬太太的头颈向她道晚安时,她看到这位善良的女人那张脸上仍然露出焦虑的神色,感到一种颇不以为然的表情,并且可以明显地看出,她想为她的丈夫辩解几句。“这是为了什么,何必为他辩解呢?”贝拉想,这时她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坐下来。“他的话都是非常明智的,我敢说;也是非常真实的,我敢说。这些都不过是我经常说给自己听的话。那么我现在就不爱听这些话了吗?是的,我不爱听了,而且,尽管他是我的慷慨大方的恩人,我却因为这种话而瞧不起他。那么,请问,”贝拉说,她像平时一样在镜子里对她自己严厉地提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个反复无常的小畜生?”
那面镜子在被她如此要求给以解答的时候,保持着一种审慎的外交官似的沉默,一种委靡不振的感觉压抑在她的精神上,贝拉就是这样上床睡觉的,这种感觉比她渴望入睡的那种困顿感更加沉重。第二天清晨,她又在拾垃圾的金人儿脸上寻找那层乌云,看那层乌云在这张面孔上怎样愈来愈浓地聚集。
这以前,她经常一清早陪他去逛马路,近来他又让她一块儿去干一种稀奇古怪的事情。他因为过去一辈子都被关在一个沉闷的狭小天地里辛苦地操劳,现在却像一个孩子似的,非常喜欢逛店铺。这是他自由以后首先感到新鲜快乐的事情之一,这也同样是他妻子的赏心乐事。多少年来,他们两人都只能在星期日,当商店都不开门的时候,在伦敦大街上走走;而现在,一星期当中的每一天都是他们的假日,他们便从商店橱窗中的丰富多彩、变幻万千、美不胜收的陈设中获得取之不尽的享受,那几条主要的马路仿佛是一家大剧院,那里上演的剧目让他们像傻孩子一样,感到闻所未闻。鲍芬先生和鲍芬太太自从贝拉成为他们家中的亲密成员之后,便经常坐在这剧院的前排,为他们所见到的一切而入迷,并且一个劲儿地拍手叫好。然而目前鲍芬先生的兴趣开始集中在书店上了;不仅如此——因为逛书店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的兴趣是集中在一种与众不同的书籍上。
“瞧这儿,我亲爱的,”鲍芬先生往往会在一家书店的橱窗前拉住贝拉的手臂说,“您一看就识得出,您的两只眼睛又尖又亮。嗯,您仔细看看,我亲爱的,然后告诉我,有没有什么关于守财奴的书。”
假如贝拉看见这样一本书,鲍芬先生就会马上冲进去买下来。但是如果他们没有发现,他们便会再去寻找另一家书店,而鲍芬先生又会说:“喂,您仔细瞧瞧,我亲爱的,找一本写守财奴传记的书,或者任何这一类的书,或者随便哪本这一类的书,随便哪本写一个可能是守财奴的怪人物的传记书。”
根据这样的指示,贝拉会极其用心地把橱窗里陈列的书籍仔细察看过,而这时,鲍芬先生便仔细察看着她的面孔。每当她指出任何一本书名是古怪人物的一生传记、奇特人物的传闻轶事、杰出人物的实况记录,或者诸如此类的书籍,这时,鲍芬先生的面容便会立刻亮起来,他会马上冲过去把它买下。厚薄、贵贱、好坏,全都不管。任何一本看来好像有可能是讲述一个守财奴平生的书籍,鲍芬先生都毫不迟疑地买下它搬回家去。他偶然从一个书商处听说,《分类年鉴》《分类年鉴》,英国的一种百科全书性质的书刊,1758年开始出版,至今仍不断更新再版。主要内容为英国国内外大事、人物和新闻等。中有一部分是专谈“人物”的,鲍芬先生便立即买下一整套这部足智多谋的大部头书,并且把它一本本地运回家去,让贝拉抱一本,自己抱三本。他们用了大约两个星期的工夫才完成了这项苦差事。当这套书运完以后,鲍芬先生对于守财奴的爱好不是已经满足,而是更加增强了,他又开始去四处搜寻。
不消多久,便毋须再告诉贝拉去找什么书了,她和鲍芬先生之拾垃圾的金人儿的藏书癖间已经建立起一种默契,她要只顾去搜寻描写守财奴生活的书,他俩一个上午接一个上午地一块儿在城里周游,进行这种独特的搜寻。描写守财奴的作品数量本不很多,搜寻一百次,可能有九十九次落空;而鲍芬先生自始至终毫不厌倦地悉心以求。奇怪的是,贝拉从来不曾在这幢宅子里看到这些书,也从来不曾听到鲍芬先生提过一句有关其中内容的话。他似乎是像他的这些守财奴们贮存钱财一样,把这些书贮存起来了,恰像那些守财奴们对于钱的贪得无厌、秘而不宣和精心隐藏一样,他对于这些书也是贪得无厌、秘而不宣和精心隐藏的。然而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可以看出,贝拉也已经非常清楚地看出,当他以堂吉诃德追寻那些骑士书的热情,极力追寻着这些沉闷的著述时,他开始更加节约地花钱了。当他手执一本关于某个这种该死的疯子的新出版的传记走出书店大门,重新扶住她的手臂,快步走开去的时候,她往往会听见他狡猾地、干巴巴地笑几声,这时,她会几乎忍不住要扭转身去。鲍芬太太好像并不知道他的这种爱好。他每天上午逛马路时,总是只有贝拉陪着,除了这时候,他在谈话中从来不涉及这件事;而贝拉呢,一部分因为,在她的印象中,他对她的信任是不言而喻、心领神会的;一部分因为,她记起鲍芬太太那天晚上的焦虑的面容,便也同样保持着缄默。
当这些买书的事正在进行的时候,拉姆尔太太发现了贝拉拥有一种令她神魂颠倒的影响力。拉姆尔夫妇最初是由亲爱的维尼林夫妇介绍来的,他俩是鲍芬家每次盛大宴会的常客,而拉姆尔太太过去却并不曾发现这一点;然而现在,她突然认识到了这一点。这是一件极其不司寻常的事(她对鲍芬太太说);她这人对于美的威力是敏感到了愚昧不化的程度,然而还不尽如此;她从来对于天生丽质都是无力抗拒的,然而还不尽如此;更有甚者,她对于这位迷人少女的倾倒程度是无法形之于言词的。
是鲍芬太太对这位迷人的少女复述了这番话(鲍芬太太因为这位少女受人倾慕而骄傲,她愿意做一切事情来使她高兴),这位少女于是自然而然把拉姆尔太太看作是一位长于知人的、趣味高雅的女人。她投桃报李,便对拉姆尔太太也一往情深,她给了这位太太充分利用机会的条件,于是她们之间便互相倾慕起来,虽然在贝拉方面,比起热情的索福罗尼娅方面来,是更加节制一些,尽管如此,她俩在一块儿的时间是很多的,以至于有一阵子,鲍芬家的轻便轿车载着拉姆尔太太的时候比载着鲍芬太太的时候还多;鲍芬太太这颗高贵的心灵对于这点优先权是丝毫也不嫉妒的,她心平气和地说:“拉姆尔太太比起我来,对她是一个更加年轻的同伴,老天爷,她现在时髦得多啦!”
然而在贝拉·维尔弗和乔治娅娜·波茨纳普之间,在其他许多区别之外,还有这样一点区别:贝拉决没有被阿尔福莱德俘虏的危险。她对此人是既不喜爱,也不信任的。的确,她感觉灵敏、目光锐利,所以归根到底,她对他的妻子也是并不信任的,虽然由于她轻浮、好虚荣和任性的脾气,她把这种不信任排挤到了她头脑中的一个角落里,把它在那里封存起来。
贝拉应该缔结一桩美满的姻缘,拉姆尔太太对此事怀有一种最为友好的兴趣。拉姆尔太太开玩笑似的说,她真该让她美丽的贝拉看看她和阿尔福莱德手头现有的有钱人物都是些怎样的人,他们一定会不约而同地为她所征服,拜倒在她的裙下的。一当找到个合适的机会,拉姆尔太太便在那些绅士当中,挑几个最见不得人的拿出来。那些绅士高度兴奋,夸夸其谈,并且说不清是多么放荡不羁,老是在商业区里出出进进,荡来荡去,打听关于证券交易所、希腊货币、西班牙货币、印度货币和墨西哥货币、比价、贴水、折扣、七五折和八五折之类的事。那些绅士便把贝拉当作是一个漂亮小姐儿、一匹纯种良马、一辆结构良好的大车和一只不同凡响的烟斗这几件东西的复合体,以他们令人愉快的姿态,对她表示敬意。然而毫无效果,尽管为了加重分量,甚至连弗莱吉贝先生的魅力都投入使用了。
“亲爱的贝拉,我只怕,”拉姆尔太太有一天在四轮轻便马车中说,“要想让您中意是非常困难的。”
“我并不指望能够中意,亲爱的。”贝拉说,两眼惹人爱怜地一转。
“的确是这样,我的爱,”索福罗尼娅回答,摇着头,笑出她最美丽的笑容来,“要找一个配得上您的魅力的男人可不是件容易事儿。”
“问题不在于一个男人,我亲爱的,”贝拉冷静地回答,“而在于要有一幢大大的房子。”
“我的爱,”拉姆尔太太回答说,“您的明智真使我惊奇——您是在哪儿把人生研究得这么透彻的?——您是正确的。您在这种情况下,是必须找一幢合适的大房子。您不能从鲍芬先生的公馆下嫁到一个不相称的住处去呀,就算单凭您的美丽还不能完全办到这一点的话,可以设想,鲍芬先生跟鲍芬太太会——”
“噢,他们已经这样了。”贝拉打断她的话。
“不会吧!真的吗?”
贝拉疑心自己话说得莽撞了,有点儿感到懊恼,而她又有点儿想犟过自己的懊恼,便决心不往后退。
“我的意思是,”她解释说,“他们告诉过我,他们有意把我看做他们收养的孩子,给我一份嫁妆。不过别跟人家提起这事呀。”
“跟人家提起这事!”拉姆尔太太回答,仿佛因为向她提出了这种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使她心头充满了激发起来的感情似的。“跟人家提——起——这事!”
“我愿意告诉您,拉姆尔太太——”贝拉又开始说下去。
“我的爱,叫我索福罗尼娅,要不我也不该叫您贝拉了。”
贝拉短短地、不大有礼貌地轻轻“噢!”了一声,也就照她的话办了。“噢!——就索福罗尼娅吧,那么——我愿意告诉您,索福罗尼娅,我相信我是没有人家所谓的人心的;我认为这些东西全部都是瞎扯淡。”
“勇敢的姑娘!”拉姆尔太太喃喃地说。
“所以嘛,”贝拉继续说,“说起想法儿让我自己中意,我并不这样,除了在我刚才提到的这一个方面之外。其他一切我都无所谓。”
“但是您也没法儿让自己不惹人家中意呀,贝拉,”拉姆尔太太逗贝拉说,做出一脸狡黠的调皮相,又笑出她最美丽的笑容来,“您也没法儿让您的丈夫不为您骄傲、对您爱慕呀。您可能并不存心让自己惹人注意,您也可能并不存心让他对您中意,但是说起中意不中意,也由不得您自己呀:您会不得不那样的,会不由自主的,我亲爱的;所以说,问题也许在于,假如您能办到的话,您是否就不可以也让自己中意一下子呢。”
她这席阿谀奉承的话说得非常露骨,使得贝拉便来证明她确实有过不由自主让别人中意的事。这时,她害怕自己正在犯一个错误——虽然她有一种隐隐约约的预感,觉得这样做之后会产生某种害处,但她却很少考虑到真的会带来的后果是什么——而她仍然凭她的自信继续说下去。
“别说什么不由自主让别人中意的话吧,亲爱的,”贝拉说,“这些话我都听腻了。”
“嗳?”拉姆尔太太大声说,“我的话已经有证据在先啦,贝拉?”
“得了吧,索福罗尼娅,咱们再也不谈这个了。别问我这个了。”
这明明是说您务必要问我这个,拉姆尔太太便像她所要求的那样做了。
“告诉我,贝拉。来,我亲爱的。是哪一个人胆大妄为、厚脸皮、讨人嫌地缠住您的裙子边儿,甩也甩不掉?”
“的确是胆大妄为的,”贝拉说,“脸皮倒是没啥好夸耀的!可您别问我了。”
“要我猜吗?”
“您决猜不到的呀。您对我们那位秘书怎么看法?”
“我亲爱的!就是那个隐士一样的秘书,成天从后楼梯上爬上爬下,从来也不照面儿的?”
“我不知道他是从后楼梯上爬上爬下,”贝拉颇为轻蔑地说,“还是不从后楼梯上爬上爬下;要说他从来不照面儿嘛,我倒情愿从来也没见过他,虽说他也像您一样不难见着面。但是我让他中意了(这是我的罪过),而且他还放肆地告诉了我呢。”
“这人决没向您求婚吧,我亲爱的贝拉?”
“您相信他会吗?索福罗尼娅?”贝拉说,“我可不相信。其实,我倒相信相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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