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127部分在线阅读

“这人一定是疯了，”拉姆尔太太说，有点儿不想再谈下去的样子。
“他看来头脑是很清醒的呀，”贝拉回答说，同时把头问后一扬，“他还大大表白了一番呢。我把我对他的求婚和他的行为的看法告诉了他，就打发他走开了。当然这些事儿都让我觉得非常厌烦；非常讨人嫌。不过这些事儿至今还是秘密呢。说起秘密这个词儿，倒提醒我说一句，索福罗尼娅，我是说溜了嘴，顺口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您的，我相信您决不会跟别人提起这件事。”
“跟别人提起这件事！”拉姆尔太太还以像先前一样的感情重复这句话，“跟别人提起这件事！”
这一回索福罗尼娅是极其诚挚的，她发现自己很有必要探过身子去，在马车中给贝拉一个亲吻。一个犹大式的亲吻据《圣经》记载：耶稣门徒之一犹大，暗中出卖耶稣，当面却伪善地吻他。因为，恰在她吻过贝拉，紧紧捏住她的一只手的时候，她心中在想，“用你自己的话说，你这个傲慢的没人心的丫头，让一个拾垃圾的用他愚蠢的偏爱搞得趾高气扬了，对你我不需要有一丁点儿手软。我那个派我上这儿来的丈夫无论想出什么计谋来牺牲你，我决定不会再去阻挠他。”与此同时，贝拉也在想，“我干吗老是在跟我自己打仗呢？我干吗好像有人强逼我似的，把我一向知道应该忍住不说的事儿说出来？我干吗明明听见心里有一种声音在悄悄反对我身边这个女人，还要跟她交朋友？”
像往常一样，当她回到家里把这个问题对镜子提出来的时候，镜中人不能作答。或许，假如她去请教一位更高明的预言家，结果可能会更满意些；然而她没有，因此，后来的一切事情，便像这样一直沿老路发展下去。
在她对鲍芬先生的密切注视中，有一点与此有关的事情，她非常想知道：那位秘书是否也在密切注视着鲍芬先生，他是否也像她一样，留意着鲍芬先生身上所发生的真实而且确定无疑的变化？她跟洛克史密斯先生之间有限的几句言谈使她难以发现这一点。如今他们的交谈仅限于在鲍芬先生和太太面前保持一般的礼节而已，若是偶尔有一次贝拉和这位秘书单独在一起了，他会马上走开的。在没人注意到她的时候，她一边做着针线活或是读着书，一边对他察言观色，也一点儿摸不着头脑。他看来很克制；然而他具有很强的控制自己神色的能力，每一次鲍芬先生当着贝拉的面对他说点什么，或者鲍芬先生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的时候，这位秘书脸上的变化不比一堵墙更多。眉头轻轻一皱，仅仅表现出一种近乎机械性的注意而已；双唇紧闭，可能是防止发出一声轻蔑的浅笑——这些她已从早到晚、日复一日、周复一周地习以为常了，单调，执着，一成不变，仿佛是一座雕像的表情。
顶糟糕的是，这样不知不觉便造成一种结果——一种极其令人恼火的结果，当贝拉按照她急躁的脾气自怨自艾的时候，她是这样说的——在她对鲍芬先生进行观察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也在不断观察着洛克史密斯先生。
“这样难道不能引起他望我一眼吗？”——“这样做他也毫无印象，这可能吗？”贝拉经常向她自己提出诸如此类的问题，往往一天之内提出的次数不比一天的钟点数目少。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老是同一张固定不变的面孔。
“他会这样下贱，为一年两百个英镑就出卖自己的本性吗？”贝拉会经常这样想。然后她又会想，“而又干吗不会呢？这仅仅不过是一个在跟他以外的其他的人打交道时的价钱问题。我想我也会出卖我的本性的，假如能得到足够的报偿的话。”于是，她便会又回过头来自己跟自己打仗了。
不知不觉之间，鲍芬先生脸上有了一种虽是意味不同，却也莫测高深的味道。在他过去那种纯朴的表情上笼罩了一层面具，这是某种狡猾的表情，甚至使他原先的和善态度也变成好像是狡猾的了。连他的笑容也是诡诈的，仿佛他一直在他的那些守财奴的画像上研究他们的笑容似的。除了偶尔忍不住发作一阵，或者以主人家的身份粗暴地吆喝几声之外，他的和善本性并没有泯灭，然而其中如今已经掺杂了一种讨人厌的不信任感；尽管他的两只眼睛还会闪光，他的整个脸上还会挂着笑容，他却老是紧抱双臂坐在那里，仿佛是有意要藏起自己，仿佛他必须一天到晚斤斤计较地进行防御。
一半是因为她在留意这两张面孔，一半是因为她自觉这种潜移默化一定也会在她自己身上留下某些痕迹，贝拉不久便想到，除了鲍芬太太之外，在他们几个人中间，再也没有一张坦诚的或者说自然的面孔了。鲍芬太太的面孔是远不如从前那样容光焕发了，然而它依旧忠实地反映出拾垃圾的金人儿面孔上每一条皱纹中的变化，焦急也罢，悔恨也罢。
“洛克史密斯呀，”一天晚上，当他们全都又聚集在他的房间里，他和秘书正在抽查某些账目的时候，鲍芬先生说，“我花掉的钱太多啦。或者至少是，你为我花掉的钱太多啦。”
“您是一位有钱的人，先生。”
“我不是。”鲍芬先生说道。
这句反驳的话说得十分严厉，简直就是在告诉这位秘书说，他是在撒谎。然而这句话并不能使那张一成不变的面孔发生任何表情变化。
“我告诉你我不是一个有钱的人，”鲍芬先生再说一遍，“我不允许你这样说。”
“您不是一位有钱的人吗，先生？”秘书字斟句酌地重复他的话。
“好吧，”鲍芬先生回答说，“就算我是吧，那是我的事情。我并不打算用这个花钱法儿来讨你喜欢？或者讨随便哪个人喜欢，你也不喜欢这样做吧，假如这是你的钱。”
“即使是在那种完全不可能的情况下，先生，我——”
“住嘴！”鲍芬先生说，“不管怎么着，您不应该喜欢这样做的。听着！我不想对人粗暴，可是你逼得我这样，归根到底我是主人呀。我并不打算让你住嘴。我请你原谅，你可别住嘴。只不过，别跟我顶嘴。你听人说起过爱尔维斯先生科贝（R
S
Kirby）《珍奇科学博物馆》，又名杰出人物杂志，共三卷，1803年至1820年出版。亨利·威尔逊（Henry
Wilson）和詹姆斯·考尔菲（James
Caulfield）《奇异人物传——世界各国各种年龄的最杰出人物的传闻·轶事》，共三卷，1821年出版。后面这部书中有关于守财奴唐赛和爱尔维斯的记载。的生平的故事没有？”他终于提到这个他所心爱的题目了。
“那个守财奴吗？”
“嗳，人们叫他守财奴，人们老是喜欢把别人叫个什么的。您读过关于他的书没有？”
“我想是读过。”
“他从来不承认自己是个有钱的人，可是他可以买下两个我呢。您听说过丹尼尔·唐赛同上。的事没有？”
“另一个守财奴吗？听说过。”
“他是个好样儿的，”鲍芬先生说，“他有一个跟他很相称的妹妹。他俩从来不说自己是有钱的人。要是当真说过自己有钱的话，那他们很可能就是没有钱。”
“他们活得和死得都非常可怜。是吗，先生？”
“不，我不知道他们是这种情况。”鲍芬先生粗率地说。
“那么他们就不是我所指的守财奴了。那两个卑鄙的小人——”
“别骂街呀，洛克史密斯。”鲍芬先生说。
“——那两个堪称模范的兄妹——活得和死得都恶劣已极，肮脏已极。”
“他们让自己高兴了，”鲍芬先生说，“依我看，就算他们把自己的钱花掉，也不能得到比这更多了。可是反正我不打算把我的钱白白掷掉。要把开支降下来。事实是，你在这儿待的时间还不够多，洛克史密斯先生。对那些极其细小的事情需要经常留心才是。再这样下去，我们当中有的人要死在救济院里了。”
“您刚才提起的那些人，”秘书安然地指出说，“也是这么想的，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先生。”
“这也正是他们很值得称赞的地方，”鲍芬先生说，“是他们很有主见的地方！可是现在不提他们了。你打过招呼退掉你现在住的房子没有。”
“根据您的吩咐，我打过招呼了，先生。”
“那么听我说怎么办吧，”鲍芬先生说，“先付三个月房钱——先付三个月房钱，到最后你会知道这是顶便宜的事——马上搬到这儿来，这样你就可以夜以继日老是在场了，来把开支降低。这三个月房租你可以向我讨，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把它从那儿省出来。你有几件好看的家具，是吗？”
“我房间里的家具是我自己的。”
“那么我们就不必再为你买什么家具了。假如说，你想到，”鲍芬先生非常精明地望了他一眼说，“既高尚而又有主见地想到，为了让你自己安心起见，打算把这些家具让给我，用以抵偿三个月的房钱，这样能让你自己安心，你就这么办吧。我并不要求这个，可是，假如你自个儿考虑合适的话，我也不来阻拦你。至于你的房间嘛，阁楼上随便挑一间空屋子住住吧。”
“任何一间空屋子都行。”秘书说。
“你可以挑选，”鲍芬先生说，“这等于让你每星期增加八个到十个先令的收入，我不会为这个扣你的工钱的；我指望你能多多用降低开支的办法好好儿补上它。这会儿嘛，请你点个灯，我要上你办公室去处理一两封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