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143部分在线阅读

“丽齐呀，亲爱的！为什么呢？”贝拉对她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感到惶然不解，便这样问道。然而，一看到丽齐的面容，她马上又说：“不。别说为什么了。这是我一个很傻的问题。我懂了。我懂了。”
她俩沉默了一阵。丽齐低垂着头，目光向下凝望着炉中那培养了她最初的幻想的火光，也是在这火光中，她第一次找到了逃避那严酷生活的方法，她帮助她的弟弟从那严酷的生活中脱身，她当时就已经预知她将会得到怎样的报偿。
“现在您全都知道了，”她抬起眼睛来望着贝拉说，“我什么也没隐瞒。这就是我悄悄隐居在这里的原因。是靠一位善良的老人、我的真正的朋友的帮助才办到的。我一生中在家跟父亲同住的那段短短的时间里，我知道了一些——别问我是些什么吧——我决不能忍受的事情，我那时候尽力试过要改善一下情况，我知道，那时候不可能做得更多了，要不我就非失去我对父亲的制约不可：可是这些东西至今往往沉重地压在我心上。我要尽一切努力去做，但愿我有一天能够克服。”
“丽齐，但愿您真能克服您的软弱，”贝拉安慰着她说，“为了一个配不上它的人。”
“不。我并不想克服我的这种软弱，”这回答是红着脸说出的，“既不想相信，也决不相信他是配不上它的。我这样做，又能得到什么，而我又会失掉多少东西啊！”
在一小段时间里，贝拉一对富于表情的细眉毛，徒然对着炉火表示出规劝之情，然后，她才说：
“别以为我强要您听我的话，丽齐，可是难道您不会得到平静、希望、甚至是自由吗？难道您不过这种隐居的秘密生活、不被关闭在通往天然、健康的美好前途的门外，不是更好吗？请您原谅我问一句，这样能说是毫无所得吗？”
“一颗女人的心，它——它有着您刚才所讲的那种软弱，”丽齐回答说，“还能企求得到什么吗？”
这个问题跟贝拉那天说给她父亲听的她对人生的看法是那么直接违背，直使得她在内心里对自己说：“听听看，你这个唯利是图的小坏蛋！您听见没有？您难道不觉得害臊吗？”她并且松开搂着丽齐的手臂，特意在自己腰间戳了一下以示惩罚。
“可是您说了，丽齐，”贝拉在结束了这场自我惩罚之后又回到她的话题上，“您还会有所失呢。您肯不肯告诉我，您会失掉什么呢，丽齐？”
“我会失掉一些我时时刻刻铭记在心的最美好的回忆，最美好的鼓励和最美好的目标。我会失掉我的信念——我的信念是，假如我跟他门当户对而他也是爱我的话，我定会竭尽全力让他变得更好、更幸福，他也一定会让我变得那样的。我会失掉我给自己学到的知识所定的几乎全部价值，那点儿知识全是靠了他才得到的，而我也是克服一切困难去学的，为了不使他认为在我身上白花了精力。我会失掉一幅他的图画——或者一幅他可能是那样的图画，假如我是一个出身高贵的小姐，而他也爱我的话——这幅图画我是一直保藏在心头的，不知怎么的，我觉得，在这幅图画面前，我便做不出一件卑鄙的或者错误的事情来。我会不再珍视我心里的这些记忆了——我记得，自从我认识他以来，他只为我做过好事，是他使我内心里发生了变化，就像——就像这双手掌上的纹路所发生的变化一样，在我跟父亲在河上划船的时候，这双手是粗糙皲裂的，僵硬的，晒黑了的，而现在，因为做了新的工作，这双手变软了，变柔和了，像您看见的这样。”
当她伸出来给贝拉看时，这双手在颤抖，然而却并不显出那种软弱来。
“请您了解我，我亲爱的，”她这样继续说下去，“我从来没有梦想过在这个世界上他有可能成为我的什么人，他对我只可能是我从前的那幅图画，我知道我没法儿让您了解这幅图画，除非您自己心里早已有了对这种图画的了解。我没有比他更多梦想过我有可能成为他的妻子——还能说什么呢？但是我爱他，爱得那么深，那么亲，以至于有时候，我觉得我的一生只可能是沉重的一生，而我为这个感到骄傲、感到快乐。我骄傲，我快乐，因为我能为他受点苦，哪怕这苦对他毫无用处，哪怕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不会关心我在受苦。”
贝拉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她被这个跟她同年龄的女孩或者说女人的深切的、毫无自私之心的激情牢牢抓住了，这激情正把自己勇敢地向她表露出来，相信她会满怀同情地感受内中所含的真谛。而她从来不曾体验过任何与此类似的感情，也不曾想到世界上会有任何与此类似的感情存在。
“那是在一个该死的晚上，夜很深了，”丽齐说，“他的眼睛第一次看到我，在我那个河滨一带的老房子里，那儿跟这儿很不相同。他的眼睛可能再也没机会看到我了，我宁可他从来也没见到过我啊，我希望他永远也不可能再看见我。但是哪怕让我丢掉生命所能给我的一切，我也决不肯让那双眼睛中的光亮从我的生活中失去。现在我把一切都对您讲了，我亲爱的。假如说，我现在觉得有点儿奇怪怎么会把这些都讲出来，对此我并不感到遗憾。就在您走进这间屋子之前的那一会儿，我也决没有一丝儿要吐露出一个字儿来的想法，可是您一进来，我的心思就改变了。”
贝拉吻她的面颊，兴奋地感谢她对自己的信任。“我只希望，”贝拉说，“我能够更值得让您信任。”
“更值得让我信任吗？”丽齐重复她的话，脸上的笑容表示她对这种说法难以置信。
“我的意思不是指保守秘密，”贝拉说，“因为任何人要想从我嘴里掏出一个字儿，先得把我撕成粉碎才行——虽然也不值得这样做，因为我生性顽固得像头猪。我的意思是，丽齐呀，我只是一个自负得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您让我觉着自己可耻啊。”
丽齐把她美丽的棕色头发给她往上拢，因为贝拉刚才摇头用力太猛，让头发塌下来了。她一边这样做着，一边劝慰说，“我亲爱的！”
“噢，叫我是您的亲爱的，真太好了，”贝拉娇嗔地怨声说，“我喜欢您这样称呼我，虽然我很够不上让您这样称呼呢。可我呀就是这么一个讨人嫌的小东西！”
“我亲爱的！”丽齐情真意切地再叫她一声。
“这样一个空虚、冷酷、庸俗、狭隘的小坏人儿！”贝拉说，使出她最大的力气说出最后这个形容词。
“您以为，”丽齐恬静地微笑着问道，她这时已经给贝拉把头发理顺了，“我不很了解您吗？”
“这么说，您很了解我吗？”贝拉说，“您真的相信您很了解我吗？噢，假如您真是很了解我，我会多么高兴哟，可我真害怕，恐怕还是我自己最了解啊！”
丽齐坦诚地笑着问她，可曾看见过自己的面孔或者听到过自己的声音？
“我想是的，”贝拉回答说，“我平时总是照镜子的，我又像只喜鹊似的爱叽叽喳喳。”
“不管怎么说吧，我见到过您的面孔，听到过您的声音，”丽齐说，“是它们诱使我对您说一句话——保险不会说错的——我想我永远不会对任何人说这句话。难道这样做有什么不好吗？”
“没有，我想没有什么不好。”贝拉撅着嘴，保持一种又像在装笑又像在装哭的表情。
“从前我有个习惯，喜欢在炉火里看出一些图画来，”丽齐嬉笑着说，“我用这个来逗我弟弟欢喜。要不要我告诉您我在那下边看见了什么？瞧那儿火正燃得旺呢。”
她俩立起身来，站在壁炉前的石板上，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她俩各自伸出手臂去搂住对方，互相告别。
“要不要我告诉您，”丽齐说，“我在那炉火里看见了什么？”
“一个狭隘的小坏——？”贝拉抬起眉毛来猜测说。
“一颗非常值得去征服、也已经完全被征服了的心。一颗一旦被征服便会为征服者去赴汤蹈火，义无反顾，也毫不畏惧的心。”
“女孩子的心？”贝拉问道，眼眉也伴随着她一块儿在问。
丽齐点点头。“而这颗是属于——”
“它是您的心。”贝拉说。
“不对。我非常明确非常清楚地看见，它是属于您的。”
于是这次会见便告结束，双方都说了些愉快的话来告别，贝拉还多次提醒说，她们是好朋友了，并且保证她不久便会再到乡下的这块地方来。丽齐接着便回去工作，而贝拉则奔回到那家小旅店去和她的同伴们会合。
“您的样子好像很严肃呢，维尔弗小姐。”这是秘书的第一句话。
“我是觉着自己非常严肃。”维尔弗小姐回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