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14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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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娃娃先生做出一番尊贵的努力,想要使自己打起精神来,仿佛是他把自己摔成了七八瓣儿,这会儿白费气力地想要拾起一瓣儿来,他的脑袋从一边摆向另一边,用一种他自以为是盛气凌人的笑容和蔑视一切的眼光来对待他的询问者。
“她把我只当成是个娃娃,先生。我并不是一个娃娃,先生。人。天才人。他们中间在通庆,邮差送的庆。天才人要搞到这济方可容易呢,像搞到自个儿家济方一个样儿。”
“那就去搞来,”尤金说,接着又非常诚心地悄声说一句,“——你这个畜生,去搞来吧,拿到这儿来交给我,来挣六十杯三便士的朗姆酒,全都灌下去,一杯接一杯,尽快把你自己灌死吧。”后面这几句特别建议的话,他是冲着炉火说的,那时他正在把原先从火炉中取出的煤灰倒回炉中,并把铲子放回原处。
布娃娃先生这时突然得到一个极其出乎意料的发现,原来莱特伍德先生曾经侮辱过他,于是他表示出他的愿望,要当场“跟他决一雌雄”,问他敢不敢走过来,条件很慷慨:自己输了赔一枚一英镑的金币,对方输了只赔半便士。接着布娃娃先生笑了起来,接着又好像要昏昏入睡的样子。这最后一种表现被认为是最值得防备的,因为这有可能造成让他长久留在这套房间里的后果,必须对此采取强有力的对策。尤金用火钳夹起他的破帽子,扣在他的头上,然后抓起他的领口——做这一切时,他保持距离他一臂之远——把他送下楼去,一直把他送出律师事务所范围之外,送到舰队大街上。在那儿,他把他转到面朝西,放手让他走开去。
当他回来时,莱特伍德立在壁炉前取暖,独自思忖着,情绪相当低沉。
“我要去洗洗手,从我身体上——把跟布娃娃先生的关系洗干净——”尤金说,“马上就来陪你,莫蒂默。”
“我倒主张,”莫蒂默回答说,“你最好是从精神上把你跟布娃娃先生的关系洗干净吧,尤金。”
“这我当然要的,”尤金说,“可是你知道,亲爱的朋友,我没他不行呀。”
两分钟以后,他重又坐在椅子上,跟平时一样全然无忧无虑,挖苦他的朋友,说他几乎不能从他们的这位肌肉发达的客人手下逃命。
“谈这个题目并不能逗乐我,”莫蒂默心神不宁地说,“你不管拿个什么题目来跟我逗乐都可以,尤金,就是别拿这个。”
“好吧!”尤金大声说,“我自己也有点儿觉得可耻了,那就让我们换个话题吧。”
“这是多么可悲的狡诈,”莫蒂默说,“这跟你多么不相称,派出这么一个可耻的侦探。”
“我们已经换过话题了!”尤金快活地说,“我们已经在你那个‘侦探’词儿里找到一个新题目了。别那副神气,好像壁炉架上那座对布娃娃先生皱眉头的忍耐女神的雕像似的,还是坐下吧,让我来告诉你一点儿你一定会觉得有趣的事情。点一支雪茄。瞧我这支。我点着它——吸一口烟——喷出来——瞧它飘走了,——它就是布娃娃先生——不知去向了,他既已不知去向,你便又从忍耐女神变成人了。”
“你的话题,”莫蒂默点燃一支雪茄,吸过一两口,感到舒适之后,说,“是侦探呀,尤金。”
“一点也不差。你说滑稽不滑稽?每当我夜晚出门去,总是发现我被人跟踪,经常是被一个侦探跟踪,也常常是两个。”
莱特伍德惊讶得从嘴里取出雪茄来,望着他的朋友,仿佛心里在怀疑他这话一定是在开什么玩笑,或者有什么别的意思。
“我以人格担保,没有别的意思,”瑞伯恩对他的目光作答,并且满不在乎地微笑着,“我不奇怪你会这么想,可是我以人格担保,没有。我就是这个意思。我每次天黑之后出门去,总是发现我处于一种荒唐的情况之下,有人跟着我,在远处盯梢,经常是一个侦探,也常常是两个。”
“你有把握吗,尤金?”
“把握?我亲爱的朋友,总是那两个人呀。”
“但是并没有人对你起诉过。犹太人只不过威胁要这样做。他们并没有任何行动。再说,他们知道上哪儿找到你,还知道我能代表你。他们何必自找麻烦?”
“瞧你这个法律脑袋!”尤金说,又转过身去望着室内的家具说话,脸上是一种怠惰的、全神贯注的神情。“瞧那些染匠们的手吧,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或者说只要有可能近朱近墨,则一定会变赤或者变黑,假若有人给他点儿活儿干的话。可敬的律师先生,不是这么回事儿。是那个教师在跟着我。”
“那个教师?”
“嗳!有时候是那个教师和那个学生在一块儿跟着。怎么,一会儿工夫不见你,就变得这样迟钝!你还不明白?有天晚上上这儿来的那两个家伙。他们就是我说的侦探呀,每天晚上跟着我,令我深感荣幸。”
“这事已经有多久了?”莱特伍德问道,用一副郑重其事的面孔来回答他朋友的笑声。
“我理解是自从某一个人离开之后就有了。也可能在我注意到之前不久就有了;推算起来也大约是那个时间。”
“你觉得他们会认为是你把她拐走了吗?”
“我亲爱的莫蒂默,你知道我的职业要求我心无旁顾;我确实无暇去思考这个问题啊。”
“你有没有问过他们想要干什么?你抗议过没有?”
“亲爱的老兄,既然无论他们想干什么我都无所谓,我为什么要问他们想干什么呢?既然我并不要抗议,我为什么要表示抗议呢?”
“你是漫不经心到极点了。可是你刚才还说这种情况是荒唐的,而绝大多数人都会对荒唐事提出抗议的,即使平时对其他一切都毫不介意的人。”
“你真把我迷住了,莫蒂默,因为你善于理解我的弱点。(顺便提到,理解这个词本身,当它用于一种评价性的意义时,总是令我入迷的。一位女演员善于理解一个女仆的角色;一位舞蹈家善于理解一出号笛舞;一位歌唱家善于理解一节器乐曲:这些句子从来都是朝气蓬勃,令人心旷神怡的。)我指的是你善于察觉我的弱点。我承认,我有要对处于一种荒唐的地位表示抗议的弱点,因此我把这种地位转让给了那两位侦探。”
“尤金,我希望你把话说得稍微认真些,坦率些,哪怕仅仅出于照顾我吧,我的感情并不比你的感情更平静呢。”
“那就认真坦率地说吧,莫蒂默,我把那位教师逗得发了疯。我把那位教师奚落得狼狈不堪,而他非常明白自己是被我搞得狼狈不堪了,所以每回我跟他面对面走过,我都看见他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气呼呼地发火。自从我陷入那种无需再提起的处境,这种可爱的差事便成了我生活中的一种慰藉。我从中获得的舒适难以形容。我是这样做的:天一黑就出去溜达,逛过一小段路,看看商店橱窗,偷偷守望着那位教师。或迟或早,我总会发现那位教师在监视着我,有时候还有他那个前途无量的学生跟着;更多时候没有学生跟着。等我确有把握他是在监视我之后,我就诱使他继续干下去,走遍全伦敦。一天晚上我往东走,另一天晚上我往北走,有几天晚上我四面八方绕着圈儿走。有时候,我步行;有时候,我乘车,让那位教师的口袋全掏空,因为他也乘车子跟着。我白天去调查寻访一些此路不通的小街道,夜晚我便神秘莫测地找到这些此路不通的地方,越过一些黑黝黝的院落溜进去,诱使那位教师跟上来,然后我突然一转身,趁他来不及退却的时候盯住他。然后我们面对面走,我便仿佛根本不知道有他存在一样打他身边走过去,使他经受难以忍受的内心折磨。同样地,我往往大踏步在一条短街上走,急速转过弯去,躲开他的视线,又同样急速地转回来。他跟上来执行任务,我会盯住,又从他身边走过,仿佛根本不知道有他存在,他便又经受一番难以忍受的内心折磨。一晚接一晚,他的失望让他心痛,可是希望又永远在他那饱学的胸怀中雀跃。于是他第二天又来跟踪我。我就这样享受着一场追逐的乐趣,并且从这种有益于健康的活动中获益匪浅。在我不出门去享受这种追逐乐趣的日子里,据我所知,他便通宵守候在法学协会的大门口。”
“这个故事非同一般,”莱特伍德表示意见说,他严肃而留意地听完了这些话,“我不喜欢它。”
“你有点儿闷闷不乐呢,亲爱的老兄,”尤金说,“你这阵子过于伏案久坐了。来,跟我去享受一番追逐之乐吧。”
“你的意思是,你相信他现在正在守候着吗?”
“我丝毫也不怀疑他是这样。”
“你今天晚上看见过他吗?”
“我刚刚出去的时候忘了找找他,”尤金极其平静、毫不在意地说,“不过我敢说他在那儿。来!拿出点儿不列颠运动员的气派来,去享受一番追逐的乐趣吧。这会对你有好处的。”
莱特伍德在犹豫,然而,终于还是对他的好奇心让步了,他立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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