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1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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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了解这房间吗,魏格?”
“嗯,一般说是了解的,先生。”魏格先生开始故意慢吞吞地说,把他的头侧向一边,那些躲躲闪闪的人说话时都是这样开场的。这时对方干脆打断他:
“您不了解它,魏格,我来跟您说说。这是根据鲍芬太太和我双方的同意安排的。鲍芬太太,我刚才说过,是一位热心追求时髦的人;而目前我还不是这样一个人。我只求舒服,再不多求,而只要我觉得开心,就算舒服。那么,好,要是鲍芬太太和我为这吵架又有什么好处呢?在我们搬进自己的产业鲍氏宝屋以前,我们从来没有吵过架;而在我们已经搬进自己的产业鲍氏宝屋以后又干吗要吵架呢?所以,鲍芬太太用她的方式保持房间里属于她的部分;而我用我的方式保持房间里属于我的部分。这么一来,我们便一举三得,既和好(要是没有鲍芬太太我真会发疯啊),又时髦,而且舒服。假如我一点点地变得热心于追求时髦了,那么鲍芬太太就会一点点地更往前推进。要是鲍芬太太哪一天不像她现在这么精于时髦,那么鲍芬太太的地毯就会往后退。要是我们双方继续维持现状,那么咱们就这样保持下去,跟我亲个嘴,老太太。”
鲍芬太太脸上挂着永恒的微笑,走上前来,用她丰满的手臂勾住她的老爷子的手臂,非常乐意地照办了。以她那黑天鹅绒帽子和羽毛的形式表现出来的时髦,竟企图阻碍;但却报应不爽,被挤得皱成一团。
“我说,魏格呀,”鲍芬先生说,一边擦他的嘴,那神情仿佛是他的精神已为之大振,“您现在开始了解我们是怎么样的人啦。这是个非常可爱的地方,我是说宝屋,可是您要一步步地才能知道它的好处呢。这地方真有些长处可寻呢,要一点点儿地去发现,每天找到一点儿新东西。每座土堆上都有一条盘山小道,让您变换不停地见到院里和周围的情况。等您爬到山顶上,便可以望见邻近村舍房屋的风景,美得没法儿比啊。鲍芬太太过世的父亲(他做狗食生意)的房子,往下一望就是,好像就在自己的院子里。那座高土堆顶上有间花格子窗的小凉亭,到了夏天,要是您不在那凉亭里高声读好多好多书,啊,作为一位朋友,并且好多好多次地沉浸在诗歌里,那可不是我的错。喂,您读书时候要喝点儿什么?”
“谢谢您,先生。”魏格回答,似乎读书对他全不是什么新鲜事。“我一般在读书的时候,都是喝掺水的杜松子酒的。”
“保持器官湿润,对吗,魏格?”鲍芬先生问,他天真地急于知道。
“嗯——不,先生,”魏格冷淡地回答,“我倒不大想这么说,先生。我要说,油(柔)和它。油(柔)和它,就是我想使用的词汇,鲍芬先生。”
他那木头木脑的自命不凡和他的狡猾手段跟受骗者的快乐的期望并驾齐驱、密切呼应。在这颗唯利是图的心眼儿里,此刻正升起种种幻景,他在考虑利用这个关系获得利益的种种途径。然而,这些幻景并未能遮盖住一个迟钝而又奸诈的人天生会有的最主要思想:他可不能把自己卖得太便宜。
鲍芬太太的时髦,不像通常用这个名称来受人崇拜的偶像那样具有毫不宽容的神性,还没有使她不去给她有文学的客人调一杯酒或是问他这酒是否合他的口味。当他彬彬有礼地给予回答,并且在那也有了文学的高背靠椅上就坐的时候,鲍芬先生坐在对面的高背靠椅上,两眼发出兴奋的光彩,开始诚意正心,准备洗耳恭听了。
“对不起,让您抽不成烟斗了,魏格,”他在给自己装烟斗时说,“但是您不能一心二用啊。噢,还有一个东西我忘了说起!当您晚上来到这儿的时候,请您四边瞧瞧,留心看架子上有什么吸引您注意的东西,您就说出来。”
魏格正要戴上眼镜子,马上放下,快活地说道:
“您看出来我在想什么了,先生。要么是我的眼睛骗了我,要么那边那个东西是——是一块馅儿饼?它不像个馅儿饼呀。”
“对啊,是块馅儿饼,魏格。”鲍芬先生多少有点儿狼狈地对《衰亡史》望了一眼。
“要么是我闻不出水果味儿来,要么这是块苹果馅儿饼,先生?”魏格问道。
“是一块牛肉火腿馅儿饼。”鲍芬先生说。
“是吗,真的,先生?很难说出一种比油(牛)肉、活(火)腿馅儿饼更好吃的馅儿饼了,先生。”魏格先生感情激动地点着头说。
“来一点儿吧,魏格?”
“谢谢您,鲍芬先生,承蒙邀请,我想我是愿意来一点儿的。现在这时候,要是在别人家,我也许不会来一点儿;可是在您这儿,先生!——再说肉冻儿,尤其是带点儿咸味的,有火腿总归是咸的,能够油和器官,非常能油和器官。”魏格先生并没有说明是哪一种器官,他只是在愉快地一般地谈论。
于是馅儿饼被取了下来,可敬的鲍芬先生运用他的耐心,直等到魏格先生运用他的刀叉结束了盘中物为止。他只是利用这机会告诉魏格说,尽管把家里有什么吃食都摆在客人面前,严格说不符合时髦,但是他(鲍芬先生)认为这是一种好客的表现。理由是与其对客人那么词不达意地说:“楼下有这种那种可吃的东西;要不要给您送点儿上来?”还不如就干脆说:“自己往架子上看吧,看见什么喜欢的,您就拿下来。”
现在,魏格先生终于把盘子推开,戴上他的眼镜子,鲍芬先生也点燃他的烟斗,两眼放光,向那在他面前展现着的世界望去,鲍芬太太以一种时髦的姿态,向后斜靠在她的沙发上:如果她觉得自己能够听下去,就也当个听众,如果她觉得听不下去,就睡大觉。
“嗯!”魏格开始说。“鲍芬先生和夫人,这是第一卷第一章的衰黄——”这时他两眼牢牢盯着书,停住不说下去了。
“怎么啦,魏格?”
“啊,我好像记得,您知道吗,先生,”魏格说,带着一种暗示坦率的神情(再一次牢牢盯住书),“您今天早上犯了个小错误,我当时就打算纠正您来着,只是不知道什么事情给岔开了。好像您说过罗瓦帝国,先生?”
“是罗瓦呀;不是吗,魏格?”
“不是,先生。罗马。罗马。”
“有啥不同呀,魏格?”
“不同吗,先生?”魏格先生支支吾吾,眼看有撑不下去的危险,突然灵机一动。“不同吗,先生?这您可让我作难了,鲍芬先生。只说一句就够了,最好等哪回鲍芬太太荣幸地不在场时,再谈这个不同。当着鲍芬太太的面,先生,顶好不谈这个。”
魏格先生颇有骑士风度地摆脱了他的困境,而且不仅如此,他还以大丈夫气概的体贴重复说:“当着鲍芬太太的面,先生,顶好不谈这个!”这样一来,处于窘境的倒是鲍芬了,他感到他把自己搞得很不自在。
然后,魏格先生便以一种冷冷的、毫无畏惧的态度,着手执行起他的任务来;他迈开大步,勇往直前,不顾一切横陈在面前的阻拦。他占领了所有佶屈聱牙的单词,管它是人名或地名,哈德良、图拉真和安东宁这些名字哈德良(P
A
Hadrianus,76-138),古罗马皇帝。图拉真(M
U
Trajanus,53—117),古罗马皇帝。安东宁,即安东宁时代,史称皮阿斯在位的时期为安东宁时代。让他颇有些心神不定;波里比阿波里比阿(Polybius,约前201—约前120),古希腊历史学家。(他读作玻丽·碧娅丝,鲍芬先生以为是一个罗马大姑娘,鲍芬太太以为就是因为她,才有刚才那个不谈的必要);蒂塔斯·安东尼纳斯·皮阿斯蒂塔斯·安东尼纳斯·皮阿斯(Titus
Antoninus
Pius,86—111),古罗马皇帝。把他沉重地摔下马来;他重新上马,又和奥古斯都奥古斯都(Augustus,前63—14),古罗马的第一个皇帝。大帝一同扬鞭飞驰;最后,与科莫达斯科莫达斯(Commodus,161—192),古罗马的皇帝,180年至192年在位,后被谋杀。并驾齐驱,凯旋而归;鲍芬先生认为:这个人名字叫做方便“方便”原文为Commodious,与“科莫达斯”读音相近。但是有辱于他的英国血统,并且在他统治罗马人民时,“没做到名副其实”。随着这个人物的亡故,魏格先生也结束了他的第一次朗读;早在他如此完美地告一段落之前,鲍芬太太的蜡烛被她黑天鹅绒的圆帽子遮住,几度造成“全食”,情况本该是十分惊险,幸亏每次“全食”时,由于照例伴随出现的羽毛着火的恶臭,帮她恢复了精神,并且把她唤醒。魏格先生,因为是照本宣科,对书中文字可尽量少加思索,所以一仗打完,仍然精神抖擞;然而,鲍芬先生却很快便放下烟斗不抽了,他两目直视,心中对罗马人如此穷凶极恶和罪孽昭彰仍念念不忘,他算是受到了一场严厉的惩罚,几乎再也没力气对他的有文学的朋友来说一声晚安,并且讲清楚“明天见”这几个字。
“方便,”鲍芬先生喘着气,眼盯着月亮,在把魏格送出大门。又上好锁以后,说,“方便,他在那个斗兽场里斗了七百三十五次,仅仅演一个角儿!好像还不够吓人似的,一下子往那个斗兽场里放进了一百头狮子!好像还不够吓人似的,这位方便,他又演另一个角儿,一百下子把它们全都干掉了!好像还不够吓人似的,那个胃大我食原文为Vittle-us。大概应为Vitruvius(维特鲁维阿斯),是公元前一世纪罗马的一位建筑师。(这名字也起得好)在七个月里就吃掉了价值六百万英国钱的食物!魏格说来倒轻松,可是我敢发誓,我这个老家伙听来真觉着怕人。即使现在那个方便已经被绞死了,我也一点儿看不出对我们有啥好处。”鲍芬先生在把他沉思的脚步迈向宝屋时,摇摇头又说,“今儿个早晨我连书上这么多可怕东西的一半也没想到过。可是我现在是有进无退了!”
第六章 离家
上文已经提到,“六个快乐的脚夫”是一家样子好像是害了水肿病的酒馆,多年来一直是那副年老体衰而强作矍铄的状态。它全身没有一块地板是平的,也几乎没有一根线条是直的;但是它却比许多更为整齐的建筑和更为漂亮的酒店寿命更长,而且显然还要继续超过别人。从外表看,这房子是一些歪歪斜斜、乱七八糟、又窄又长地垒在一起的肿胀的木窗。好像你把许多柑橘堆起来似的,眼看就要垮下来,它还带有一个伸出水面的破烂的木游廊;事实上,整幢房子,包括屋顶上那面好像在诉苦叫屈的破酒帘,都空悬在水面上,那姿势真像是一位胆怯的跳水家,他伫立河边已经很长时间了,但是看样子他是永远也不会跳下水去的。
这段描写适用于“六个快乐的脚夫”临河的亭面。酒店的背后,虽然大门开在那里,却显得缩头缩脑。和临河的一面联起来看,仿佛这幢房子是一只立着放的大熨斗,而这背后一面则只是熨斗的提手。这提手位置在一处荒芜杂乱的院落和弄堂的尽头:这片荒凉地带和“六个快乐的脚夫”紧接在一起,直挤得酒店门外不留一寸余地。因为这个原因,外加这房子全部悬在水面上,当“六个快乐的脚夫”洗衣裳的日子,通常可以从穿越客堂和卧室的绳子上望见一些内衣之类的东西晾着,它们正是这天操劳的对象。
“六个快乐的脚夫”的壁炉架、屋梁、隔墙、地板和门框上老朽的木头,仿佛心里都装满着对自己青春的模糊记忆。按照老树枯木所应有的习惯,它们很多地方都长满节疤,又裂成几片;节疤上的瘤也脱落了;处处都歪扭得像是树上新生的枝桠一般。在这种返老还童的状态下,这些木头似乎在以一种它们自己的方式叨唠着自己早年的生活。因此,酒楼的常客们往往断言说,当光线直射在某些板条的纹理上,尤其是照亮着柜台角落里一只胡桃木老碗橱的时候,你真会隐隐看出一片小森林来,而且那些小小的树木和它们的母树一样地绿叶成荫。他们这样说也不无道理。
“六个快乐的脚夫”的卖酒柜台是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柜台。其中可利用的空间不会比一辆马车里更大;然而没有谁会希望这个柜台间更大一点,这块小空间被许多东西紧紧包围着:肥胖的小木桶子画着一串串葡萄的容光焕发的甜酒瓶子、装满柠檬的网线兜子和盛放着饼干的竹篮子、一只有礼貌的抽啤酒的唧筒子(它在给客人供酒时,不停地鞠躬)、放在一个舒适的角落里的奶酪盘子,还有女主人自己那张小台子(它安置在一个更为舒适的角落里,靠近炉边,终年铺上台布)。这片安全地带和那个粗野的世界用一面玻璃墙和一扇半截门分开,半截门上有一个钉了铅皮的台板,好让你把酒放在上边;但是,因为柜台里的那股舒适味儿从这半截门上不停地涌出,所以,酒客们尽管是只能站在门边,站在那黑暗的、遭穿堂风吹的过道里,还要被其他进出客人的肩头搡来搡去,他们却总是在一种神往的错觉中站立在那里品尝他们的美酒,仿佛他们真是待在柜台里边似的。
至于其他方面,“六个快乐的脚夫”的店堂和酒厅都面朝泰晤士河,挂着和那些座上常客们的鼻子相配的红窗帘,店里并且备有舒适的用于壁炉边的铁皮厨房用具,好像是一些圆锥形的帽子模型,做成这种形状,是为了让它们能自己在红红的煤火深处找到灼热的角落,温热你的淡色啤酒,或是烫热你的美味的饮料,如苦艾啤酒、热甜啤酒和掺了杜松子酒的啤酒。上述这些起泡的混合饮料中,苦艾啤酒是“六脚夫”的特色,它通过那门柱子上写的一行字悄悄地触动着你的感情:“苦艾啤酒,清晨有售”。因为,好像是苦艾酒一定得在一大清早就喝上一杯;虽然是否除了“早飞的鸟儿多捉虫,早售的啤酒店兴隆”这个道理之外,还有什么其他明显的消化上的理由,我们这里还无法解决。还有一点没交代的是,在熨斗提手的地方,卖酒柜台的对面,有一间小小的、像一顶三角形帽子似的房间,任何阳光、月光、星光都不能直接射入其中,然而它却被迷信地认作一个煤气灯下洋溢着舒适与悠闲的神圣处所,门上因此用油漆题上它诱人的名字:“雅座”。
“六脚夫”唯一的店主和经理波特森小姐至高无上地高踞在她那卖酒柜台的宝座上,统治着这家酒店,一个人除非是酩酊大醉和神志不清,否则是不能对她有一丝违抗的。人家按照她自己的说法,称她为阿贝·波特森小姐,河边一带人的脑袋瓜子,(就像泰晤士河一样)都不是顶清楚的,他们怀着一种糊涂的想法以为,人家是由于她的威严和坚定,根据威斯敏斯特大教堂英语中“大教堂”一词为Abbey,和她的名字同音同形。来给她命名的,或者是她的命名与那座教堂之间存在某种联系。但是她这个阿贝却只是“阿贝盖尔”原文为Abigal,意思是“使女”。的缩写而已,波特森小姐在石灰库教堂受洗的时候所得到的,就是这个名字,那是六十多年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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