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20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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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心吧,我亲爱的尤金。”
“你答应了我,我就安心了。亲爱的莫蒂默,决不可以去追查那个人。假如他被起诉,你一定要让他别说话,一定要救他。别想着为我报仇;只想着掩盖这件事,保护她。你可以把事情弄乱,撇开这些情况,仔细听我对你说的话。这不是那个教师布拉德莱·海德斯东干的。你听见我说吗?再说一遍,这不是那个教师布拉德莱·海德斯东干的,你听见我说吗?第三次;这不是那个教师布拉德莱·海德斯东干的。”
他停住了,力气耗尽了。他的话是低声吐出的,断断续续,含糊不清,然而他作了巨大的努力,让这些话明白表达出来,不至于被误解。
“亲爱的朋友,我要迷失了,再把我留一会儿,假如你能。”
莱特伍德扶住他颈部,抬起他的头,把一个酒杯凑到他唇边,他便恢复了精神。
“我不知道事情过了多久了,几星期、几天,或者几小时,这没关系。正在调查追索吧。说!不是吗?”
“是的。”
“制止,转移开!别把她扯进去,掩护她。那个罪犯,如果受审,会损害她的名誉。让那个罪犯逃脱吧。丽齐,和我的弥补,比一切都重要!答应我!”
“尤金,我答应。我答应你。”
他刚一转过眼来感激地望着他的朋友,便又恍惚地昏厥了。他的眼睛停止不动,又像从前一样毫无表情地呆瞪着。
他停留在这种状态下,一连几个小时又几个小时,几天又几夜。有时,他会在长长的一段时间失去知觉之后平静地对他的朋友说话,他会说,他好一些了,会要点什么东西。而在他所要的东西还没给他之前,又恍惚离去了。
布娃娃的裁缝现在完全变得温柔而充满同情心,以一种毫不松懈的热忱守在他身边。她按时给他换额头上的冰或是换散热用的酒精,间或把耳朵贴在他枕头上,倾听他在恍惚迷离时吐出的任何一句微弱不清的话语。真让人惊异,她竟会在他的枕边一留就是那么多小时,缩着身子,仔细倾听他轻而又轻的呻吟。因为他一只手也不能移动,无法做出表示苦恼的手势来,然而,通过各种密切的注视(假如不是通过什么神秘的同情心或力量的话),这个小人儿获得了一种连莱特伍德也不具有的了解尤金的本领。莫蒂默往往要求助于她,似乎她是这个有知觉的世界和这个无知觉的人之间的一个沟通者;而她会为他的伤口换药,或是为他松一松绷带,或是转动他的脸,或是动一动他身上的被单让他轻松一下,每次都有绝对的把握知道自己做得对。她的手天生轻巧而温柔,又在她精致的工作中反复锻炼而变得更为细巧。毫无疑问,这双巧手在这中间发挥着作用,然而她的感觉至少也是像她这双手一样的细致入微。
丽齐这两个字,他喃喃地说了千万次。当他处在这种万般苦恼的状态之下时,有某一个阶段,让守候在他身边的人们最感焦虑。这时,他的头在枕上滚动,不停地急促而烦躁地重复着这个名字,表现出一种烦扰的心灵所具有的那种痛苦,又像一部机器那样单调。同样,当他安安静静地躺着,两眼瞪直的时候,他也会一连几小时不停地重复这个名字。然而在这种时候,口气里又总是显示出一种抑制住的提防和恐惧。每当她来到,抚摸他的胸部和面孔,便会止住他这种呼唤。他们渐渐知道,每当他这样做过以后,有一段时间他会保持安静,闭上眼睛。而再睁开时,便会恢复知觉。然而,当室内充满着可喜的寂静使他们的希望复燃时,他们又会顿时大大地失望。因为正当他们见他复苏而欢欣鼓舞的时候,他的神志又会立即再次滑走而丧失。
他像一个失足落水的人,一再从河底深处浮起,又重新沉没,使在场的人感到可怕。然而,逐渐逐渐,他自己也变得对这种反复感到可怕了,这种变化不知不觉在他身上显现出来。他急于把心里的某件事情说出来,渴望对他的朋友说话,向他交代一点什么,而表达又有困难。这种心情让他在清醒过来的顷刻,显得十分苦恼,因而也缩短了他清醒的时间,正像一个从河底浮起的人因为跟河水挣扎而重新沉没得更快一样。他在他绝望的挣扎中也这样重新昏迷过去。
一天下午,他静静地躺着,丽齐没有打招呼,刚刚悄悄地溜出门外去上班了。这时,他叫了一声莱特伍德的名字。
“我亲爱的尤金,我在这儿。”
“还会拖多久呀,莫蒂默?”
莱特伍德摇摇头,“反正,尤金,你并没有比原先更糟呀。”
“不过我知道没有希望了,可是,我很愿能拖到让你有时间给我帮最后一次忙,让我做完最后一件事。把我在这儿多留一小会儿,莫蒂默。试试看,试试看呀!”
他的朋友竭尽全力帮助他,又鼓励他相信他今天已经比早先好多了,而这时,他眼睛里那罕见的旧日的表情却又在消散了。
“亲爱的朋友,假如你有办法,留住我,别让我迷失。我要去了!”
“别去,别去。亲爱的尤金,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就让我多留一分钟也好。我又要去了。别让我走掉,先听我说,留住我——留住我!”
“我可怜的尤金呀,试着放平静点儿。”
“我在试,我在用力试呀。你要能知道我多么费力就好了!在我说完话以前,别让我迷失过去。再给我点儿酒。”
莱特伍德给他喝了酒。尤金极其可怜地挣扎着,不让那迎头袭来的昏厥控制住自己。目光里流露出恳求的神色,让他的朋友深深感动,他说——
“你去跟她说,告诉她我求她的事。你可以把我交给珍妮,你不在这儿的时候,可以把我交给珍妮。你没有多少事要办,你不会去很久的。”
“是的,是的,是的。可是你告诉我要我去办什么事呀,尤金?”
“我要去了,你留不住我了。”
“说一个字,尤金!”
他的眼睛又呆滞不动了,嘴唇上吐出的唯一的声音,就是那重复过千万次的名字:丽齐,丽齐,丽齐。
然而,忠于职守的小裁缝却一直在十分精心地注视着他,这时她走过来,碰碰莱特伍德的手臂,莱特伍德正绝望地俯身凝望着他的朋友。
“嘘!”她把食指贴在嘴唇上说,“他眼睛合上了。他一睁眼睛就会清醒过来的。要不要我告诉您一个最重要的词儿,说给他听?”
“噢,珍妮,只要你能告诉我正好那个词儿就好啦!”
“我能。俯过身来。”
他俯过身去,她对着他的耳朵悄悄地说。她对着他的耳朵悄悄地说了一个短短的单音节的词。莱特伍德一怔,眼睁睁地望着她。
“试试看,”小人儿说,脸上带着激动而狂喜的表情。然后弯下腰去俯身在失去知觉的人身上,第一次吻了他的面颊,又吻了那只离她最近的伤残的手。然后,她退回到床脚边。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莫蒂默·莱特伍德看见他的朋友恢复了知觉,便立即、但又是非常安稳地俯身向他。
“别说话,尤金。只要望着我,听我说就行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动一动头表示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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