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2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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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呀!”那快活的人儿大声说。“后面站着个跟班儿,一根横档拦着,免得车辕碰伤他的腿!前面坐着个赶车的,一屁股坐进个大座位里,足够坐他三个人,座位上铺满了绿白两色花儿的垫子!两匹栗色马,昂首阔步,耀武扬威,比跳双人舞还带劲儿!你我俩躺在车子里边,像一枚九便士的大钱一样神气!喔——唷!哈、哈、哈、哈、哈!”
鲍芬太太又拍起手来,又前后摇晃着,两只脚在地板上直跺,把笑出来的泪水从脸上揩掉。
“那么,我的老太太,”鲍芬先生问,他也在同声相应地笑着,“那么你说宝屋怎么办呢?”
“封起来。别脱手,可是要放个人在这儿,照料着。”
“还有别的主意吗?”
“诺狄,”鲍芬太太说,从她时髦的沙发上走过来,坐在那张普通的高背木椅上,坐在他的身边,用自己舒适的手臂钩住他的手臂,“我下一桩想的——我真是一天到晚在想呵——是那个大大失望的姑娘;她被那么残酷地弄个一场空,你知道,丈夫落空了,丈夫的钱财也落空了。你可就没想到,咱们可能为她做点儿什么吗?让她跟咱们一块住?或者想个什么别的这一类的法子?”
“我就从来没想到去做这个!”鲍芬先生拍案惊叫,赞赏不已。“这老太太真是一个会动脑筋的蒸汽机!她不知道她这脑筋动得多么妙啊。蒸汽机也做不到啊!”
鲍芬太太扭一扭他那只靠她最近的耳朵,表示承认他的这点儿哲学确有道理,然后又说开了,声音逐渐柔和下来,成了做母亲的口气:“最后的、不过不是最不重要的一件事情是,我有个怪想法。你还记得亲爱的小约翰·哈蒙上学去的那天吧?就在院子那头,咱们的火炉旁边?现在他完全得不到这笔钱的好处了,钱落到咱们手里了,我真想找个孤儿,接过来住下,当他是儿子,就叫他约翰,抚养他。不管怎么吧,这多少让我安心点儿,我这么想。就算是一阵子心血来潮——”
“我可不认为是心血来潮。”她丈夫打断她。
“你没说是,可是亲爱的,要是你说过——”
“要是我这么说过我就是个畜生。”她丈夫又打断她。
“那就等于说你同意啰?你真好啊,你就是这个样子啊,亲爱的!你这会儿不觉得快活起来了吗,”鲍芬太太说,再一次从头到脚地容光焕发,显得多么标致,并且再一次非常享福的样子把她的衣襟拉平,“你不觉得快活起来了吗,一想起因为那天那个造孽的苦命孩子的缘故,有一个孩子会变得更聪明、更好、更幸福,知道这件好事是用那个造孽的孩子自己的钱办的,可不就让人快活吗?”
“对;不过知道你是鲍芬太太,这就让人心里快活了,”她丈夫说,“并且,知道这一点已经好多好多年了,这就是一件素来让人心里快活的事儿!”这番话破坏了鲍芬太太的兴致,但是,说完这句话以后,他俩就肩靠肩坐在那儿,真是简直一点儿也不时髦的一对人儿。
这两个没有知识、没有教养的人,在他们人生的旅途上,一直是靠一种虔诚的责任感和公平待人的愿望在引导自己的。在他们心中可能找出十万种弱点和十万种荒谬念头来;很可能,在那个女人的心中,还要外加十万种虚荣。但是,即使是那个悭吝、卑鄙、动辄发怒的人,当他们青春年少时曾经尽量多地从他们身上榨取劳动,而又尽量少地付给他们以报酬,逼迫他们难以度日,也还从未乖戾到不能认识他们正直的品德和不尊重这种品德的程度。尽管那个人是那样的恶毒,尽管他经常在和他自己发生冲突,并且也和他们发生冲突,也还是认识到了他们的品德,并且尊重它的。而这就是那条永恒不移的规律。因为,恶往往都是昙花一现的,都要和作恶者一同灭亡;而善,则永世长存。
“合拢来牢房”里那个死去的“囚犯”有着他自己的极其根深蒂固的种种目的,在实现这些目的的过程中,他认识到这两个忠仆是诚实可靠的。当他因为他们对他说了诚实可靠的话触犯了他,而对他们发怒,并且辱骂他们的时候,这些话却在他的铁石心肠上划上了一道道痕迹,他已经认识到,尽管自己有万贯家财,要想以此打动他们也无能为力,即使他曾经想过要这样做。因此,甚至当他还是一个骑在他们头上的主人,从来不曾给过他们一句好话听的时候,他还是在自己的遗嘱里写下了他们的名字。因此,甚至当他每天都要宣称说,他对全人类都不信任的时候(他的的确确从来不信任所有那些和他有任何相似之处的人),他却相信过这两个比他后死的人是忠实可靠的,事无巨细都可以托付给他们,就像他相信自己必定得死掉一样。
鲍芬先生和太太肩并肩坐着,这时候,时髦早已退避到不知何处去了,他们在着手讨论他们怎样才能最称心地找到他们的孤儿。鲍芬太太建议在报上登广告,要求与所列情况相符的孤儿在某日来宝屋应征;但是鲍芬先生英明地预见到,这样一来,将会有成群结队的孤儿,塞满附近的大街小巷,这个办法被否定了。鲍芬太太又建议,去向牧师申请,找一个适当的孤儿。鲍芬先生赞同这项计划,他们便决定立即去拜访牧师先生,也利用这次出门的机会去和贝拉·维尔弗小姐见见面。为了使这次出行成为一次隆重的访问,吩咐套上鲍芬太太的马车。
这驾车包括一匹从前生意上使用的、脑袋像只锤子的长身体老马,套在一辆同一时期用过的四轮轻便车上,这辆车子很久以来已经为“合拢来牢房”的家禽所霸占,几只考虑周到的母鸡把它看成了自己心爱的产房。当这匹马和这辆车子成为鲍芬财产一部分的时候,给马吃的料和给车子涂的漆、上的油异乎寻常地多了起来,于是便形成了这一整套鲍芬先生认为是很像样的车驾;再添上一个车夫,是一个脑袋像只锤子的长身体的年轻人,和这匹马非常相称,真可谓珠联璧合。这马车夫从前也是用在生意上的,而现在被本区一个干零活的老实裁缝埋葬在整整一套仆人制服外衣和鞋罩的“坟墓”里了,还用几只笨重的大纽扣给封上了口。
鲍芬先生和太太在这个家仆身后的车厢里就座:这车厢是足够宽敞的,但却具有一种有损尊严的吓人倾向,当它越过一条颠簸的十字路的时候,很可能打个嗝儿便使自己和车子的前半部脱离关系。一当邻居们发现他们驶出宝屋的大门,便都走出门来或探身窗外,向鲍芬夫妇问好。那些老是跟在车后盯着车子瞧个不停的人多半是些小家伙,他们声音洪亮地喊叫着,对鲍芬表示诸如此类的祝贺:“诺——狄·鲍——芬——!”“鲍——芬的——钱——多!”“不拾垃圾啦,鲍——芬!”以及其他类似的问候。锤子脑袋的年轻鲍芬巡行人对这些话非常反感,他往往会打断威严的进程,突然停下不走,做出一副仿佛要跳下车去消灭这些冒犯者的姿态;只是在和他的主人经过一番长久而生动的争辩之后,他才允许自己放弃这个目标。
终于宝屋所在的地区已被抛在身后,到达了弗兰克·米尔维牧师的宁静的寓所。弗兰克·米尔维的住处是一个非常有节制的住处,因为他的收入是一笔非常有节制的收入。他按照职务必须接待每一个唠叨不休的老太婆,倾听她语无伦次的废话,因此他也乐意地接待了鲍芬夫妇。他还是个相当年轻的人,受教育时花钱很多,而所得工资却少得可怜,他有一个非常年轻的妻子,和半打非常年轻的小孩。他不得不教点书,再翻译点古典作品,聊补家用,但是人们却往往觉得他的空闲时间比教区里最懒的人还要多,而他的钱也比最富有的人还要多。他按照一种传统的道德观,逆来顺受,甚至到了几乎是卑躬屈节的态度,接受了这种生活中不必要的坎坷和矛盾;任何一个稍有见识的教民,如果认为像他所承受的这种负担应该更公平、更通情达理地加以调整,是都不会多来向他求助的。
米尔维先生带着一副现成的有耐心的面孔和态度,而却隐隐地含着一丝微笑,表示他对鲍芬太太的衣着已经有了足够迅速的观察,在他的小小的后屋里倾听着鲍芬太太谈她想要领一个孤儿的事。房间里充满着声响和喊叫,仿佛楼上的六个孩子正在透过天花板钻下楼来,而楼下的烤羊腿正透过地板钻上楼来。
“我想,”米尔维先生说,“你们从来没有过亲生的孩子吧,鲍芬先生和太太?”
“从来没有过。”
“而你们,就好像神仙故事里那些皇帝和皇后似的,是想要个孩子啰?”
“一般说来,是这样。”
米尔维先生又微笑了,他自言自语地说:“那些皇帝和皇后们总是想要孩子的。”他心想,也许,如果他们是教区的副牧师的话,他们的希望很可能会是朝向相反的方向。
“我想,”他继续说,“我们最好是请米尔维太太来一块儿商量。我离了她不行呀。我叫她过来,你们看好吗?”
于是,米尔维先生叫了:“玛格丽塔,亲爱的!”于是米尔维太太便下楼了。一个清秀、爽朗、娇小的女人,被忧虑折磨得有些憔悴了,她已经把自己许多美妙的情趣和辉煌的幻想都压抑下去,而代之以学校呀、菜汤呀、绒布呀、煤呀,以及老老少少很多居民一周六天的烦恼,以及他们礼拜天的咳嗽声。米尔维先生也同样豪爽地压抑了他昔日研究学问的时候在他身上所应有的、和他昔日的同窗好友们身上所具有的东西,来到这伙穷苦居民和他们的孩子中间,为了挣几片过日子的硬面包而操劳。
“这是鲍芬先生和鲍芬太太,亲爱的,你听说过他们走好运的事的。”
米尔维太太以人世间最为真挚的优雅风度祝贺他们,并且说,很高兴和他们见面。然而她那张吸引人的面庞上,那是一副坦诚而又敏感的面庞,却不无一丝她丈夫那种隐约可见的微笑。
“鲍芬太太想要收养一个孩子呢,亲爱的。”
米尔维太太显得很有些儿惊慌,她丈夫马上说:
“想收养个孤儿,亲爱的。”
“噢!”米尔维太太说,对她自己那群小小的孩子们感到放心了。
“我刚才在想,玛格丽塔,也许古德老妈妈的孙子可能合适吧。”
“噢,亲爱的弗兰克!我可不认为合适!”
“你不认为合适?”
“噢,不!”
笑容满面的鲍芬太太感到她义不容辞要搭两句话,同时她也被这位很有决断能力的娇小妻子以及她那乐于感兴趣的态度迷住了,这时,她先表示谢意,再问道,这个孩子哪里不合适呢?
“我认为你,”米尔维太太说着,对弗兰克牧师瞟了一眼,“我相信,等我丈夫再考虑一下,他会同意我的意见的——简直没法让那个孩子身上不带鼻烟味儿。因为他奶奶要吸那许多盎司的鼻烟,给他全身都撒满了。”
“但是往后他不会跟他奶奶住在一块了呀,玛格丽塔。”米尔维先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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