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4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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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小时已经过去,他们甚至在打盹了,这时三个人当中的一个——都说是自己,都说他自己没有打盹——发现赖德胡德划着船在约定的地点出现了。他们一跃而起,从隐蔽处走出来,向他走去。当他看见他们走过来,便把船靠着堤道停住;于是他们站在堤道上就可以跟他低声交谈,沉沉入睡的“六个快乐的脚夫”那庞大的阴影正笼罩住他们。
“我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了!”他说,眼睛瞪着他们。
“搞清什么事?你看见他了吗?”
“没有。”
“那你到底看见什么了?”莱特伍德问。因为他非常奇特地瞪着眼睛在瞧他们。
“我看见他的船了。”
“不是空船吧?”
“不,是空船。还有呢——船在顺水漂着。还有呢——一只桨不见了。还有呢——另一只桨卡在桨撑子上折得只剩一小节儿了。还有呢——船让潮水冲进两排驳船缝缝里卡牢了,还有呢——他这回又走运了,他要没走运那才叫怪呢!”
第十四章 老雕丧命
河边是寒冷的,这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中一段沉重的、危机四伏的紧要时刻,这时活在世上一切最高贵和最美好的东西,都处于他们生命的最低潮;这时候,空气阴湿严寒,三个监视者中的每一个都凝望着另外两个的茫然面孔,而三人又同时都在凝望着小船里赖德胡德的茫然面孔。
“老头儿的船,老头儿又走运了,可是却不见老头儿!”赖德胡德这样说,愁容满面地呆望着。
好像不约而同,他们全都转过眼去望着那扇窗子里透出的火光。这火光比先前更微弱、更暗淡了。也许火这东西,也和靠他维持生存的更高级些的动物和植物一样,在这个白昼与黑夜方生未死之间的时刻里,也比在其他任何时刻都更倾向于灭亡。
“要是眼前这些事儿都归我管,”赖德胡德把脑袋威胁似的一晃,咆哮着说,“瞧我不把她抓起来,管他三七二十一!”
“唉,可惜就是不归你管呀。”尤金说。他口气中有点什么突然显得非常强烈的东西,使得那告密者驯顺地回答说:“嗯呀,嗯呀,嗯呀,那另一位先生,我没说归我管呀,一个人总可以说话的呀。”
“可是畜生也可以不出声的呀,”尤金说,“闭上你的嘴,你这只水耗子!”
莱特伍德对他朋友这不寻常的火气感到惊讶,眼睛也瞪着不动了,然后说:“这个人会出什么事情吧?”
“想不出。要么是跳下船钻进水里了。”那告密者一边说,一边沮丧地揩他额头上的汗水,他在他小船里坐下,仍然是愁眉苦脸地呆坐着。
“你把他的船系牢没有?”
“船系得死死的,退潮以前都没问题。我没法儿把它系得比那更牢了。到我船上来,你们亲自去瞧瞧。”
他们没有立即照办,有一点迟疑不决,因为似乎这只船载这些人是太重了;但是赖德胡德申辩说:“早先他死的活的载过五六个,船吃水一点儿也说不上深,连船尾也不显得往下沉。”于是他们便小心翼翼地上了船,坐下了,尽力使这个摇摇晃晃的破玩意儿保持平稳。在他们上船入座的当儿,赖德胡德坐在那里仍旧满脸愁容地两眼呆望着。
“好了。开路吧!”莱特伍德说。
“开路吧,说真的!”赖德胡德重复说,然后用桨把船撑离河岸。“要是他不知怎么溜掉了,莱特伍德律师,我也就只好另外找办法开路了。可是他一向都是个骗子,滚他的蛋!他一向——这老头儿一向——都是个坏透了的骗子。从没老老实实过,从没正大光明过。这么卑鄙,这么阴险。从没正正经经干好一件事,从没像个人似的干过一件事。”
“喂!稳着点儿!”尤金喊叫着(他上船后马上就恢复正常了),他们正重重地撞在一根桥桩上;然后他低声地,把他先前那句名言反转过来说了一句话(“但愿我尊贵而勇敢的朋友的这只小船行行好,别来个底朝天,让我们都淹死掉!”)“稳着点儿,稳着点儿!坐得靠紧点儿,莫蒂默!又下冰雹了。瞧它像一大群野猫似的,扑在赖德胡德先生的眼睛上!”
他的确是饱受其惠,尽管他低缩着头,企图只让冰雹落在那顶獭皮帽子上,他被打得实在够呛了,便把小船划到一排停泊着的船只旁躲起来,他们在那里直躲到这阵冰雹过去。夹雨夹雪的暴风又来了,好像前来通报黎明的一位凶神恶煞;随它而至的,是一排参差不齐的霞光,它划破天空的层层黑云,终于使云层中露出一个显示白昼的灰色的深洞来。
他们都在发抖,他们周围的每件东西好像都在发抖;河水本身、船、绳缆、篷帆,以及已出现在岸边的那一抹清晨的雾气。河岸上挤成一堆的楼房被雨淋湿后发出黑色,挂着一片片的冰雹和雪粒,显得黑白相间,它们看起来似乎比平时低矮了,它们仿佛在打着哆嗦,冷得蜷缩成一团。两边河岸上很少有一点儿生气,家家门窗紧闭,码头和仓库墙壁上涂着的白底黑字,尤金对莫蒂默说:“看起来好像是些死去的商号坟墓上的碑文。”
他们慢慢地滑行着,一直不离开河沿,在停泊着的船只当中钻进钻出,穿过河面上无人留意的缝隙,鬼鬼祟祟地向前划着,似乎他们船上的这个船夫平素便是这样划船的,他们在许多东西的夹缝中爬行,这些东西和这条可怜的小船相比,都是那么庞大,都仿佛威胁着要压碎它。庞大的船体从链孔里拖出一条条生满铁锈的锚链来,链孔被锈链条一再地磨损,早已经油漆脱落了,没有一只这样的大船不是仿佛满怀恶意的神气。没有一个船头雕像不是一副虎视眈眈的神气,像是要冲过来把他们按下水去似的。没有一扇泄水闸门,或是一条涂在墙上或木桩上的表示水深的标尺,不是像躺在老祖母茅屋中床上的那可怕而滑稽的狼外婆的神气,仿佛在暗示说:“这就是为了淹死你们才设下的,亲爱的!”那些笨重地移动着的、黑糊糊的驳船,当它们那有裂缝的、漆皮斑驳的侧面向他们渐渐逼来的时候,没有一只不是仿佛要吸干河里的水,恨不得把他们都吸到河底去。每一件东西都在夸示着河水那毁灭性的影响力——变了色的钢材,腐烂的木头,蜂窝状的石块,绿阴阴、湿漉漉的沉积物——这些都让你感到,当你被压碎、被吸进河底、被淹没之后,想象起来,那遭遇都和你在被压、被吸、被淹时一样地险恶。
这样干了大约有半个小时,赖德胡德收起了他的桨,扶着一只驳船船身,立了起来,沿着这驳船的船体,一把手倒一把手地逐渐把小船用力撑到驳船的船头下,进入了一个隐蔽的、水面盖满漂浮物的小角落里。老头儿的船就被冲进了这个角落,像他所描述的那样卡死在那里;还是那只船,那个印迹依然留在船上,很像是一个用包袱裹着的人的形状。
“现在说说看,我撒谎没有?”那位诚实人说。
(“一种病态心理,”尤金低声对莱特伍德说,“以为总是有人会来揭穿他。”)
“这是赫克萨姆的船,”探长先生说,“我很熟悉它。”
“瞧这支断桨。瞧另一支桨不知哪儿去了。现在说说看,我撒谎没有?”那位诚实人说。
探长先生跨进这只船里去。尤金和莫蒂默望着他。
“现在您瞧!”赖德胡德又说,他跟着也爬了过去,指着一条拽直的绳子,绳子绷紧在那里,一头拖向船外。“我不是告诉你们他又走运了吗?”
“拉上来。”探长先生说。
“说说拉上来倒容易,”赖德胡德回答,“做起来可不容易。他那个走运捞到的东西卡在驳船龙骨底下了。我上一次试着拉过,可是没拉动。瞧那绳子绷得有多紧!”
“我一定要捞它上来,”探长先生说,“我要把这只船带上岸去,连同他那件走运的东西。再轻轻地试试看。”
赖德胡德这回轻轻试了试,但是那件走运的东西不听话,拉不动。
“我存心要弄到它,我还要这只船。”探长先生说,抖动着那根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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