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5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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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宝屋是一座阴暗的住宅,由于长时间作为“合拢来牢房”,保养上舍不得花钱,已显得破破烂烂。油漆剥落,糊墙纸破损,家具残缺不全,不大有那种住人的房屋的气氛,大凡人所造来供人占用的东西,像大自然所创造的东西一样,必须使它存在的意图得到满足,否则它就会很快消亡。这幢老旧的房舍由于废置不用所遭受的损坏,比它如有人使用还要厉害,住二十年顶不住这样空一年。
在这幢房子里,可以非常明显地觉出一种凡是生机不足的房屋都难免会有的某种贫瘠感(似乎房子都是靠人的生气来营养它们的身体的)。楼梯、栏杆、扶手,都是一副虚弱相——仿佛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似的——墙上的护墙板、门窗的侧壁都有这种味道。稀稀拉拉的几件家具也是如此。要不是这地方经常保持清洁,这些家具早就化作尘土了,那些它们正在化作的尘土很可能已经在地板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而地板呢,无论是上过油漆的,或是本色的,全都好像那些长年过着孤独生活的老年人的面孔一样,衰朽不堪。
那位把一切都抓在手里的老人终于在他的卧室中连自己的生命也无法抓住,那间卧室还原封未动地保持着他去世时的样子。吓人的老式四柱大床,床上没有帐幔,上缘是一排铁栏杆和铁尖头,好像监牢一样;铺着那块破旧的碎布拼缀的床罩。那张钉了铆钉的、结实的、带抽屉的旧写字台,它的折叠式顶盖像是一个心怀恶意而又隐而不露的人的额头;床前一张弯腿的旧台子,藏遗嘱的那只小匣子就放在这张台子上。贴墙放着几把旧椅子,罩着拼布的椅罩,椅罩原是为了保护更加值钱的木料,然而天长日久,木料已失去它原先的色泽,却不曾让任何人的眼睛欣赏过它。所有这些东西都有着一种属于同一个家族的彼此酷似的共同特点。
“洛克史密斯,这间房子这样保存着,”鲍芬先生说,“是为了等那个儿子回来。总之,这幢屋子里的每样东西都完全保持归我们所有时的原状,让他回来过目和检验。就是现在,除了楼下我们住的那间房子,就是您刚才出来的那间,这幢房子里什么也没变动过。在那个儿子一生里最后一次回家来的那一天,也是他一生里最后一次见他父亲的那一天,他们很可能是在这间房子里见面的。”
当这位秘书四面观望的时候,他的眼睛停留在屋角一个边门上。
“那是另一道楼梯,”鲍芬说着,便打开了那扇门,“是通院子的。我们从这条路下去吧,也许您愿意看看院子,反正是顺路的。当那个儿子还小的时候,他多半是从这道楼梯上下,去见他父亲的。他很怕他的父亲。我曾经看见他坐在这道楼梯上,好多次啊,可怜的孩子,那副怯生生的样子,我跟鲍芬太太就来安慰他,我们拿着他的小书,经常坐在这条楼梯上。”
“啊!还有他可怜的姐姐呢,”鲍芬太太说,“瞧那边白墙上那块太阳照到的地方,有一天他俩在那儿互相量过高矮的。他们自己用小手在这儿写下了名字,只不过是用铅笔写的;可是名字还留着,两个可怜的亲爱的孩子却永远没有了。”
“我俩一定要把这两个名字保存好,老太太,”鲍芬先生说,“我俩一定要把这两个名字保存好。有我俩一天,这两个名字就不许被擦去,不光是这样,只要能办到,我俩死了也要保存着。两个可怜的小孩子!”
“啊!两个可怜的小孩子!”鲍芬太太说。
他们已经打开了楼道底下通往院落的门,他们立在阳光下,望着在楼道上两三步梯级的地方留下的,孩子的两只颤抖的手所涂抹的潦草笔迹。这早已凋萎的童年所留下的朴素纪念,和鲍芬太太的温情,其中有某种东西触动了这位秘书的心。
鲍芬先生然后把那几座垃圾堆成的山丘和属于他自己的那特别的一堆指给他的新代理人看,那是遗嘱规定作为归他继承的财产而遗留给他的,这是他取得整个这份财产之前的事。
“本来我们有这个也就够了,”鲍芬先生说,“要是上帝开恩,饶过了这两个惨死的小生命当中的那后一个的话。我们并不想要另外的那些财产。”
对院子中的这些宝藏,对这幢房屋四周,对鲍芬先生指给他看、说是他和他妻子当佣人的那些年里住过的几间下房,这位秘书看得都很用心。直到鲍芬先生已经一次再次指给他看过宝屋中的每一件奇观之后,他才记起他还得去别处办些事情。
“关于这个地方,您没有什么指示给我吗?鲍芬先生?”
“没有什么,洛克史密斯。没有。”
“如果不失礼的话,我可不可以问一句,您是不是打算卖掉它呢?”
“当然不啰。为了想着我们的老东家,想着我们老东家的两个孩子,想着我们以前当佣人的时候,我和鲍芬太太打算只要它不塌,就一直留着它。”
这位秘书的眼睛意味深长地望着这些垃圾堆成的山丘,这使得鲍芬先生似乎是在回答他的问话似的对他说:
“当然,当然,那是另一回事情。我可能把它们卖掉的,虽然这块地方没有了它们,我也会觉得挺可惜的。去掉了这些小山丘,这地方看起来就只不过是一片死板板的可怜的平地了。不过我还是不能说我会把它们永远留下去,只是为了风景好看。反正不忙;目前也只能说到这里了。我懂的事情不多,洛克史密斯,可是对垃圾,我可懂得不少啦,我能估出这堆垃圾的价钱,分毫不差,我知道怎么处置它们最好,我也知道就是把它们放在原处不动,也没啥害处。您明天到这儿来一次,好吗?”
“我每天都来。能让您早一天搬进新住宅,一切安排就绪,就会让您更高兴,是吗,先生?”
“噢,说来我也不是急得要命,”鲍芬先生说,“只是说,既然花了钱雇人加油干活儿,就得知道他们真像个加油干活儿的样子。您是不是也这么想?”
“正是这样!”这位秘书回答;然后便告辞而去。
“现在,”鲍芬先生像他平时那样,慢慢儿在院子里绕圈儿走着,自言自语地说,“要是我能给魏格安顿好,我们的事情就都遂心了。”
狡猾下贱的人当然能把朴实高尚的人捏在手心里。唯利是图的人当然会占慷慨大方的人的便宜。诸如此类的此得彼失到底能维持多久,是另外一回事情;而它们的行之有效却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的,甚至按照波茨纳普家的作风,也不会用手臂一挥,把它清除干净。不长于计谋的鲍芬陷入诡计多端的魏格的罗网之中不能自脱,当他想要给魏格以更多好处的时候,他竟至错误地认为自己其实是个长于计谋的人,当他想尽办法去做那正是魏格耍阴谋要他做的事情的时候,他还似乎觉得自己(魏格本领之高超由此可见)是在耍阴谋。就这样,当他这天上午心怀无比的善意,在为魏格打算的时候,他还没有绝对的把握,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在做对魏格不利的事情而应该受到指责。
因为这些原因,鲍芬这一天直到傍晚心里都不安稳,傍晚时,魏格先生悠悠闲闲一步一拖地到罗马帝国来了。在这段时期前后,鲍芬先生正对一位据他知道名叫“粗壮的锯木工”的伟大军事将领的命运深为关怀,不过,这位将军如果用一个不那么具有不列颠气味的名字来称呼他,叫他作贝利萨留贝利萨留(Belisarius,约505—565),东罗马帝国将领。这个名字和英语中的“粗壮的锯木工”(bully
sawyers)读音相近,所以这里说鲍芬先生把它们搞混了。的话,也许更为人们所熟悉些,研究古典事务的学者也更容易断定他究竟是何许人也。在鲍芬先生对魏格先生的事情上使自己感到问心无愧之前,甚至对这位将军一生事业的兴趣也显得淡薄了;因此,当那位有文学的先生习惯地先吃喝一顿,直吃得红光满面,这才拿起书来,并且照例先叽里咕噜地来一段开场白:“现在,鲍芬先生,阁下,咱们来衰亡一番吧!”这时候,鲍芬先生止住了他。
“您记不记得,魏格,我是什么时候第一回给您说,我想找个差事请您干的?”
“让我想想看,先生。”那位先生回答,一边把打开的书翻转了放下。“您是什么时候第一次给我说您想给我找个差事干的?让我想一想。”(真像煞有介事似的)“对,我一定记得的,鲍芬先生。那是在我那个拐角上。一定是的!您先是问我喜欢不喜欢您的名字,而我出于坦率,不觉便做了否定的回答。那时候我很少想到,阁下,后来我会对这名字多么熟悉!”
“我希望它还会让您更加熟悉,魏格。”
“是吗,鲍芬先生?非常感激您,说真的。您是否喜欢,先生,咱们来衰亡吧?”说着便假装拿起书来。
“等会儿再读吧,魏格。是这样,我另外有个差事给您干。”
魏格先生(这件事占据他的心思已经几天几夜了)拿下眼镜来,显得稍微有一些儿惊奇的样子。
“我希望您会喜欢这差事,魏格。”
“谢谢您,先生,”那位沉默寡言的人回答,“但愿如此。无论如何,说真的。”(这么回答,是要表现自己心地仁厚。)
“您觉得怎么样,”鲍芬先生说,“不摆那个摊头了好吗,魏格?”
“我想,先生,”魏格回答,“我得遇见一位先生肯让我不蒙受损失才行!”
“他就在您眼面前。”鲍芬先生说。
魏格先生正要说“我的恩人呀”,而且已经说出口了:“我的恩——”忽然灵机一动转了个向。
不,鲍芬先生,不能是您,先生。谁都行,可就不能是您。鲍芬先生,您别怕我会用我的下贱的行当玷污您用金子买下的房产,我知道,阁下,在您的公馆窗口下继续做小买卖和我的身份是不相称的。我已经想过这个了,也已经采取了措施。您不必花钱把摊头买下来,阁下。我搬到斯台普尼·菲尔德斯斯台普尼·菲尔德斯,伦敦东部的一个贫民居住区。去不碍您的事吧?要是还不够远,我再搬远点儿。有个诗人有首歌儿,我不大记得了,诗里说:
被弃在人间,命定漂泊和流浪,
无家可归哟,无爹又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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